走近知性
李金荣的散文乍看并不惊艳,读下去,你会觉出有一种远离脂粉的淳朴、真切、实在扑面而来,伴着一种知性的味道使你悄然就范,与之同喜共忧。李金荣骨子里多愁善感,这决定了她的生命力必然会与散文有相依之缘。但她更青睐于本色写实而不是凌空蹈虚的虚构文体。
近年来,李金荣把写作目光转向了中外一些杰出女性作家的命运轨迹,不是偶然的。写作最适合于女人,这也是上苍赐予女人的天然优势,这就可以理解了,高傲如解构主义大师德里达者,何以肯在女性写作者面前把身段放低放软:“我梦想像个女人那样写作。”而女作家写女作家,往往自身更会有一种令须眉作家所不及的“代入感”,正所谓惺惺相惜。李金荣对女作家的选择,源于自己的独特视角和感同身受,她懂得其中的冷热酸甜,深知这些女作家在文学方面固然有成功的亮点,但在生活中也各有痛点,这里或可套用托尔斯泰在《安娜·卡列尼娜》一书的开篇名言形容之,女人写作的成功总是相似的,生活中的痛点则各有不同。比如,赛珍珠的代表作《大地》以她熟悉的中国乡村岁月为背景,讲述了一个叫王龙的普通农民的发家史,里面的人文视野和“中国情结”使人耳目一新,但无论在她的故乡美国,还是在遥远的中国,最终都没有人真正接纳赛珍珠的爱,真正是情何以堪!这位曾获诺奖的女作家,其内心深处的寂寞无告又谁人知晓?李金荣选择一些命运独特的女作家为叙述对象,并无揭秘的企图,也不打算从形而上层面探究其中奥义,而是告诉读者,女作家的光环背后,有些人的一生是这样活过来的,她们为坚持自己的活法而付出了太多。
《简·爱》对于中国读者并不陌生。这部名著有夏洛蒂·勃朗特的自传味道,小说以内视角的自叙方式和童话架构,通过讲述一个从小即成孤儿的清贫女子在磨难中如何挑战偏见、追求爱的自由与尊严,最终获得幸福的故事,演绎了一个惊世骇俗的爱情寓言。小说最早是由伍光建以《孤女飘零记》为名从英文节译成中文的,后来李霁野的译本以《简·爱》为名出版。勃朗特三姐妹都是女作家,艾米莉·勃朗特的《呼啸山庄》与《简·爱》同时出版,被誉为维多利亚时代英国文学史的双璧,各具光彩、难分伯仲。三姐妹的生平基本上是由这样几个关键词组成:幼年失怙、孤寂、贫穷、写作、早逝。李金荣选择的写作对象是夏洛蒂而不是艾米莉,因为夏洛特与其性情与价值观相近。夏洛蒂外貌平平却朴素、深情、自尊、浪漫,就像她的小说主人公简·爱,既古典又现代,这也暗合了李金荣写作的精神路向。相对而言,美国女作家卡森·麦卡勒斯的作品在中国的接受范围,通常只限于文学圈子。她的小说多涉及孤独、孤立和疏离,也是其个人生活的某种写照。卡森早年多病,29岁瘫痪,由于读了一本叫《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书而改变人生,选择当一名作家。李金荣只写了卡森的前半生,展示的是其“另一个世界”,可见李金荣关注的不是女人的写作,而是写作的女人。
民国才女吕碧城,卓然脱俗而清高自许,对生活的要求几近完美,不愿意按照生活常态而循规蹈矩,特别是不肯随便委身于不中意的男人。才女大多感性,可吕碧城偏偏在情感上异常理性。李金荣为之叹息,其实并非知音难觅,而是吕碧城把爱情看得太重,想得太美。那时候男人三妻四妾稀松平常,这对主张男女平等的吕碧城是无法接受的,致使其孑然一身、落寞终老。李金荣的结论:“要怨就怨时代,谁让吕碧城走在了时代的前面呢?她抛弃了时代,时代也抛弃了她。”其实,性格对命运的影响有时更甚于时代对命运的影响。杜拉斯直至黄昏晚境古稀之年,生活中仍有爱情相伴,是由于杜拉斯与吕碧城有着不同的性格。李金荣同样有自己的理解,“有人说杜拉斯一生风流,人老珠黄还和扬谈恋爱,可有谁知道她内心有过怎样的寂寞与挣扎!有人说,扬和杜拉斯是一场艳遇,但有谁见过如此绵长的艳遇?”用常人常理框定杜拉斯是不公平的。很显然,若没有爱情,无论对于杜拉斯的生活还是写作都难以想象,爱情是她活下去和写下去的惟一动能。她是幸运的,尽管繁华渐去,却有爱情与写作的陪伴,成就了其传奇一生。
以散文的方式写女作家的独特命运,对于李金荣并非偶发奇想,未必就没有以“借他人之酒杯,浇心中之块垒”之意,但在写作过程中,她的情绪是克制的,爱恨是隐忍的,头脑是清醒的,从始至终,贯穿的是一种知性视角和书写姿态。女作家、女才子是红尘中的一抹亮色,特立独行、我行我素,正是由于她们的存在,世界才如此美丽。
李金荣还写过相当数量的与女性话题相关的生活散文。读者在这里见不到任何无用的脂粉,也听不到不着边际的梦呓,作为一名都市白领,她的笔下从不炫耀。喧闹红尘中,她喜欢待在清静的一隅读书、写作。李金荣的女性话题散文写作,没有走“捷径”,把女性个人史的挖掘、女性身体的疼痛视为女性写作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资源,李金荣却绕道而行,甚至连一般的女性身体感受也很少涉及。她的立足点是泥土芬芳的乡村田野,她的文风与滋养过她童年生活的北方土地是同质的。她对生活,对情感从无奢求。她只是希望守护生活中一份简单的幸福和满足。所谓“幸福的女人”就是“拥有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淑女一定是书女”,李金荣道出了一个事实。“书女”在追求外在美的同时,不会放弃一些内在的东西,获取之,最直接最简便的就是读书。书的魅力是无穷的、无可替代的,阅读使女人美丽,可以把一些灵魂的东西注入她们的躯体,“我很喜欢一幅题为《读书的女人》的画:一间宽敞漂亮的大房子,一缕橘黄色的阳光,从木制的窗棱投射进来,照在端坐在木椅上的读书女人的长裙上。我中希望自己就是那个读书的女人,在冬日的午后,坐在炉火边,静静地读着诸如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流年》那样的书,想象着自己成为书中美丽的女主角。我认为那一刻的女人最美”。她的笔与田野的芳香、诗卷的书香融为一体。
(作者系鲁迅文学院第五届高研班学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