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的终极意义
文清丽,鲁迅文学院第三、第二十八届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学员,现供职于《解放军文艺》。多篇作品被选载,出版有散文集《瞳孔湾湖》《月子》《爱情总是背对着我》,小说集《纸梦》《回望青春》,长篇非虚构《渭北一家人》。
我起初写作就是想引人注意,那时我在西北一个偏僻的军营当做方便面的战士。女兵们大多是城里人,城里人对我这个农村人总怀有几份偏见,再加上我生性敏感,于是就感到特别的孤独。我们上的是三班倒,常常是白天睡觉,晚上上班。白天,战友们都睡着了,我一个人坐在宿舍的窗前,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梦想忽然发生点什么,最好是由我引起,这样大家就重视我了,我就不用做方便面了。走在宽宽的营区,我四处张望,渴望上天赐我一个舍己救人的机会,可是偌大的营区,既没人落水,也没有坏人行窃,南边的硝烟已经散去。一切都是和平的,和平的日子让渴望辉煌的我心里充满了惆怅。
有一天,我坐在窗前想,忽然想我碰不到,就不能想象吗?那时我最爱读的是长篇小说《红楼梦》,一遍遍地想象着我就是那个多愁善感、饱读诗书的林黛玉。她葬花、写诗、读《西厢记》,还有寄人篱下孤单影只的,不正跟我一样么?读完了书,我深为漂亮而有才情的林黛玉抱不平,我不希望她遇见的是贾宝玉这么一个见了姐姐就忘了妹妹的贵族公子,更对故事的结局非常不满。林黛玉应当找个对她一片痴情的男子,然后花好月圆,有情人终成眷属。于是我坐在宿舍的马扎上,趴在床边,听着外面喇叭里响起的《再见了,妈妈》的歌曲,写起了自己的第一篇习作,我不知道它是什么,只如实写了一个女孩的梦想:穿上军官服的女孩,在一个春雨刚过的下午,遇上了一位英俊的军官。他们在和平鸽的感召下,携手奔向了硝烟弥漫的战场。
没想到这篇我随意写就的文章《今夜静悄悄》发表在了军区的文学刊物《西北军事文学》上。当得知我发表了文章,一向对我冷漠的战友们马上对我崇拜起来,最让我兴奋的是,我们农场惟一的女军官也跑来看我笔下的并蒂莲枕头是否确有其事。她是我们基地领导儿子的女朋友,省城名牌大学中文系毕业的高才生,平常清高得像芭蕾舞演员,对我们这些小战士,可是连正眼都不瞧哟。
战友们的羡慕使我劲头更足,又写了一组。一年不到,在一本刊物连续发表三篇文章,这在我们基地、我们集团军,也是绝无仅有。不久,我就被爱才的领导调到了厂部当文书。坐在宽敞明亮的大办公室里,喝着茶读着书,望着上三班倒去做方便面的战友们疲惫的身影走过,我感到写作是多么的美好,它改变了我的命运。因为有了充足的时间,有了更多的书读,我发表的作品更多了,年底我是女兵里惟一荣立三等功的一个,因写作特长调到了基地政治部当新闻报道员。一年后我被全军新闻大专班作为惟一的一名女战士学员录取了。
提干后,虽然不再像过去为生存写作了,可我对写作的痴情不减,我感觉写作好像在跟亲密的朋友谈心,不写,就坐卧不宁。写得多了,我发现写作不只是跟人倾诉,而成了我观察社会体察生活的一面镜子。这镜子是那么的神秘,让我平淡的日子云蒸霞蔚,云烟满天。几天不照,就发现自己面目可憎。
2004年春天,我在鲁迅文学院高级研讨班学习。同学们探讨如何将小说进行到底的时候,有人说小说不是教科书,小说不是心灵鸡汤,小说是手术刀,专门剖析人间百态,探索人性的多种可能性。我一下子醍醐灌顶,终于发现生活并不像我们表面看的那样,重要的都在那陷于冰下我们看不见的地方。生活里没有精度,只有宽度,因为生活是模糊、漂浮的,而写作正是在这模糊,漂浮中去寻找自己存在的意义,正因如此,文学之路,才永无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