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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彩闪烁 若受电然 ——读陈歆耕《剑魂箫韵——龚自珍传》
来源:文艺报 | 李春雷  2016年08月01日07:07

“初读《定庵文集》,若受电然。”

定庵者,龚自珍也。

受电者谁?梁启超也!

这个初夏,我与作家陈歆耕新著传记文学《剑魂箫韵——龚自珍传》不期而遇。欣然读来,也是屡屡“若受电然”。为龚自珍的思想解放之光,文学精进之妙,也为作者在创作中的诸多创新……

但开风气不为师

“了解中国近代思想史,龚自珍是绕不过去的一座山峰。他的思想史意义远远大于文学史意义。”书中,陈歆耕开宗明义。

龚自珍出生的1792年(乾隆五十七年),正是清朝所谓的盛世时期;他暴病而逝的1841年(道光二十一年),却是晚清衰微的内困外扰时期。而同时的大洋彼岸,第一次工业革命正是风起云涌,欧美诸国先后实现工业化,短短几十年时间里,创造出了远远超过以前几个世纪的生产力总和。

1794年7月,英国派出使臣马嘎尔尼第一次出使中国,在热河行宫觐见乾隆皇帝,提出驻京、通商和传教等事项,但均未获准。古老、传统、封建的中国,第一次与世界先进的工业文明失之交臂。

龚自珍是仕宦子弟,饱读经史,“少好读王文荆公上仁宗皇帝书,手录凡九通,慨然有经世之志。”他一心向往像王安石那样成为国家最高统治者的“改革设计师”,推行新政,变法图强,挽盛极而衰的王朝于既倒。

身处昏聩而晦暗的时代,怀着对国家民族有所作为的豪情,凭着知识分子敏感的心,在大量的阅读中,龚自珍已经本能地感应到了来自西方的工业文明,更切身感受到了清王朝长期封闭、专制统治的冷酷和落后。

天性中的桀骜不驯、切肤细微的体察、深刻犀利的思维,使龚自珍没有像传统士大夫那样,安分守己,循规蹈矩,而像一只知春鸟,在“避席畏闻文字狱,著书都为稻粱谋”的文网密布中,向腐朽的官僚制度、边塞暴乱、禁烟抗英等现实危困,发出了一声声黄钟大吕般振聋发聩的出格言论。

龚自珍最重要的思想贡献,是在政论文章《乙丙之际箸议》中,最早发出了清王朝走向“衰世”的警示信号,这也是近代思想启蒙运动的滥觞;著名的《明良论》共四篇,篇名典出《尚书·益稷》中“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即论明君与良臣,是他的又一重大思想贡献。在《明良论三》中,龚自珍以“石呆子”与“石狮子”作比,批评剑头直指扼杀人才的官僚制度;在《明良论四》中,龚自珍更把矛头指向了君主集权制度,大胆提出了分权与放权,向“皇权”挑战;龚自珍辞官南返后,又写下名篇《病梅馆记》,以病梅作喻,热切呼唤人性的自由和解放。这是砍向封建专制的精神利刃,已经蕴含近代中国现代化的思想萌芽了。

可以说,对现实社会的质疑和批判性的思维方式,贯穿了龚自珍的一生。一部中国走向现代化的思想启蒙史,也正是由龚自珍发端。虽然,当时他一系列革除弊政的“更法”、“改图”,都如石沉大海。但他不管不顾,仍以思想者的姿态,屡屡发声,直接影响和引导了清末的维新改良运动。

龚自珍曾自许“但开风气不为师”。中国近代维新派重要代表之一梁启超在他的《清代学术概论》中言:“晚清思想之解放,自珍确与有功焉。光绪间所谓新学家者,大率人人皆经过崇拜龚氏之一时期。初读《定庵文集》,若受电然。”

哀艳杂雄奇

或许,已经腐朽不堪的大清王朝,真的不再需要和无法消受龚自珍这样目光犀利的思想者。他执意做“名臣”,无奈却成了“名士”。

“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龚自珍的文章首先是思想的载体。在书中,陈歆耕用自己的思想、艺术价值尺度,重新排序龚自珍“诗、文章、词”的艺术成就,把“文章”从第二位提升至第一位。

龚自珍一腔家国情怀,哪里仅仅满足于“纸上苍生”。心向“名臣”,经世致用,却久沉下僚,言路堵塞,壮志难酬。但是,傲骨嶙峋的他依然“不考量周围环境和权衡个人利弊”,表达着对社会现实的批判性思考和强烈的忧患意识。

康有为称赞他的散文“清朝第一”。谭嗣同赞誉:“其中颇具微言大义,而妙能支离闪烁,使粗心之人读之不觉,亦大奇。”其中“支离闪烁”、“大奇”的感觉,想必亦如梁启超之“若受电然”也。

独特的性情,发散为独特的文风诗风。

龚自珍言:“诗者,性情之事也。”“诗与人合一,人外无诗,诗外无人。”他主张有真性情,反对粉饰太平的虚伪文风。与前人推崇唐诗恢弘开阔的“盛唐气象”不同,他更欣赏中晚唐感时忧世的诗歌。剑与箫,是龚自珍诗词作品中回环往复呈现之意象。剑则刚,寓驰骋疆场,马革裹尸,豪气冲天;箫而柔,寓美人经卷,吟诗作文,低回沉吟。 龚自珍天资聪明,狂放不羁与柔情似水融为一体,世称“怪魁”、“龚疯子”、“龚呆子”。

龚自珍自19岁应乡试,进进出出考场十余次,至43岁最终落选。长期的挫折苦闷,他不但在佛学中找到了一条平衡通道,还为诗文创作注入了灵气、仙气,更为他的忧患意识和现实关怀插上了形而上的翅膀。在诗文创作中,龚自珍把庄、骚、儒、仙、侠融为一体,把豪放和雄奇推向了极致,也把柔婉和哀艳推向了极致,造就了他在中国文学史上凤毛麟角一样珍稀的“哀艳杂雄奇”诗文艺术特色,成就了他既豪气干云又缠绵悱恻的“清代第一”伟大诗人。

正如陈歆耕在新著中言,龚自珍是中国文学史上最后一位可与李白、杜甫、苏东坡、陆游等量齐观的旧体诗词大家,是中国旧体诗词的“殿军”。其后,再无人可以进入中国古典诗词大家的第一梯队。

戒落俗套求新颖

陈歆耕身为评论家和编辑家,曾长期执掌《文学报》,把中国当代文学评论激荡得风生水起。同时,他又是作家,创作颇多。我们志同道合,视纪实文学为事业。记得一次闲聊,他说:“无论学术界还是文学界,最缺乏的就是独立思考和创新精神。而这对成就一个伟大作家,乃至激发一个民族的创造力,实在是太重要了。”

自清以来,龚自珍的文集、评传数不胜数,且每一本都力图把其思想、诗文、艺术、人生彰显得更加精准丰盈,以经得起历史考验。

陈歆耕首次涉足此类带有学术色彩的历史名人传记写作。但他开笔即与众不同,“不打算以传主年龄的增长为进程,一笔一笔地介绍其成长中发生的事件。这样势必会使这部传记成为准年谱式的流水账。”是啊,传统的人物传记大多如此,作者也都想创新,但几番尝试,难以自控,只得重回旧路。而陈歆耕时时警戒落入俗套,处处酝酿创新。

阅读中,我欣喜地看到,这本书在体例上、思想上都多有突破。甚至作者常常置身其中,巧妙地站出来大声发表自己的见解,不时让读者眼前一亮,陷入深思。比如开篇,他就抓住龚自珍一生中发出的惊雷之声,以“衰世”、“石呆子与石狮子”、“约束之,羁縻之”、“梅病了,人知否”等雄奇大略之思,提纲挈领地展示出龚自珍思想的核心元素,洞开龚自珍的精神人格和心灵世界,使读者一旦步入胜景,便心悦诚服地融入其中,一探神妙绝奥。

再比如,他自言在研读龚自珍的诗文以及生平资料时,发现龚自珍的思想有一条主线脉络,那就是聚焦于人、人才、人格,且龚自珍所有的批判性思维都围绕此轴心而展开。他惊喜地发现:龚自珍衡量一个朝代盛衰的标准是这个朝代拥有什么样层级的人才!龚自珍考量一个朝代制度是否先进的标准是能否让真正的优秀人才尽其所能!深思之,古往今来,盛衰荣败,概莫如此。

历时四年苦心阅读、寻踪、写作,一场跨越时空的深度心灵对话。陈歆耕自言不时“若受电然”,感慨能为龚自珍写一本新传,实在值得。

“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因此,在结尾处的“跋”中,他开篇即说:“一定要读龚自珍。”这并非自诩此著。同时,他还真诚地引导繁忙的读者:“如果走捷径,想要用最短的时间了解龚自珍,这部传记可以毫无愧色地承担初识的功用。”

此言不虚!

作者自信,源于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