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古田会议在党史、军史上都是一个重大事件。它曾经在历史重要关头引导红军走上了一条通往胜利的道路。80多年后，习近平总书记又带领军队的高级将领再访古田，学习古田精神，从古田再出发。这无疑是给军队建设一个纲领性的引导。从这个意义上说，电影《古田会议》的选题非常及时，富有时代性。但从艺术上说，电影《古田会议》却是十足的难题，一块难啃的硬骨头。因为古田会议召开的背景，是因为“当时，极端民主化、重军事轻政治、不重视建立巩固的根据地、流寇思想和军阀主义等非无产阶级思想在红四军内滋长严重，红四军的领导层存在着分歧”。而分歧的双方涉及毛泽东和朱德这两个重要的人物。能否客观表现朱、毛分歧？能否还原历史本来的面貌，表现党内高层的争论？是创作者必须要作出的选择。它关系到作品的成色，即有没有新的东西给观众。

令人欣慰的是，《古田会议》的创作者选择了直面历史、直面红军和党内的矛盾，直面毛泽东与朱德的分歧。毛泽东和朱德在人们的心目中一直是亲密战友，亲如兄弟。我们在多部影视作品中看到的，都是毛泽东决策，朱德憨厚地点头说，“我听主席的。”而这一次朱、毛第一次在银幕上成了对手。

井冈山会师后，朱德、毛泽东在建军思想和宗旨上存在不同意见。加上红四军有的组织结构存在着“叠床架屋、令出多头”的问题，前委、军委责任并不明确。毛泽东坚持党指挥枪，应该由党在红四军中的机构前委统一红军的思想和行动。朱德则认为前委管方向即可，具体军事问题军委决定就可以了。还有中央派来的刘安恭，急于“实践他在苏联学到的知识”，主观行事，加剧了矛盾冲突。影片开篇不久就出现了二人的第一次冲突。28团一营一连私自打了一仗，缴获了不少武器装备，朱德下令表彰。毛泽东认为一连擅自行动，影响了土改，连长林文辉严重违纪，就撤了林文辉连长职务。朱德来找毛泽东理论，二人发生了第一次争吵。结果是朱德摞下一句：“这样一支队伍我在古今中外的历史上都没有见过。你掂量掂量，这样一支军队还能不能打胜仗。”愤而离去。

朱德与毛泽东的第二次冲突是在刘安恭绕开前委直接向中央报告，并布署作战计划时，毛泽东找到朱德理论。二人均未能说服对方。毛泽东随即提出召开红四军七大，自己退出前委。没想到的是红四军七大，毛泽东真的没有当选，改由陈毅当了前委书记。

接下来，双方都在设法修复关系。朱德与陈毅登门看望毛泽东，但争论却更加激烈。当陈毅着急地说出“你们要是再争论不休，红四军就会军心不稳”时，毛泽东作出了自己“暂时离开部队，到闽西地方工作一段时间”的决定。

朱、毛的分歧一直延续到陈毅从上海回来，带回了中央的意见。中央实际上是支持了毛泽东的想法。毛泽东回到部队来，红四军准备召开九大。毛泽东起草了著名的《关于纠正党内的错误思想》即古田会议决议。

这部影片把戏作在了会议召开前，充分展现了当时红四军面临的复杂局面。道理理顺了，会议只是一个结果。而影片结束在“古田会议”开始，对人民军队开启新航程也是一个昭示。

这部影片的另一个显著的特点是人物塑造，特别是对一代革命者人性、人格描写非常传神。重大革命历史题材电影走到今天，泛泛地用影像再讲一遍教科书和文件表述的历史已经没有生命力。回到本体：电影的魅力还是在人物身上，在生动的人性人格上。

《古田会议》没有止步于直面历史，在叙述历史事件时，始终沿着人物性格的轨迹，从性格出发，重写伟人的人格。1929年，毛泽东36岁，朱德43岁，陈毅28岁，都处在人生的黄金岁月。从井冈山到福建，他们既是在为红军寻路，同时也是不断完善人生，修炼自己的过程。他们，包括刘安恭、傅柏翠等人的待人行事，无不带有鲜明的性格色彩。还是那场撤林文辉连长职务的戏。朱德亲自去找毛泽东，他都不给面子。看上去毛很不近人情。但这恰恰是毛泽东的性格和作派。毛泽东是个认准了理，就要走到底，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的人。正如他在影片中调侃自己“霸蛮专制”。他不给朱德面子，不给刘安恭面子，不给崇拜他的傅柏翠面子。这样的性格注定不讨人喜欢。但是随着剧情的发展，我们看到了毛泽东的坚持，他的不妥协，他追求真理的执著。这样一个伟人的人格渐渐立了起来。

毛泽东的性格特征也体现在他的生活中。影片中吃药和打绑腿，看似闲笔，实际上也是在塑造性格。而贺子珍的“你不吃药，今天晚饭就没有辣椒”也是颇有情趣的夫妻关系戏。这种情调也只能产生在毛氏夫妇的生活中。

与此相对应，朱德的“敦厚老实”也是贯穿全片的。对于比自己小7岁的毛泽东，他有战友的情怀，也有兄长的包容。他不计较毛泽东对自己的直言不讳，不计较毛泽东的态度强硬，不计较毛泽东的特立独行。即便是毛泽东不给面子，执意撤掉林文辉，他心中多有不快，仍然能心平气和地提出自己的看法：军队要能打仗，军官要威，士兵要勇！在与毛泽东的争论中，他从没有仗势压人，而是认真思考毛泽东的话，试着去理解毛泽东的思想。

最终朱德接受了这样的毛泽东：“他的想法有时候可能不符合惯有的原则，考虑问题的方式跟大家也不一样。……可能很多人忍受不了他的性格。可是，他是一个有强烈感情的人，与这片土地有血脉相通的联系，我觉得历史会选择他，中国的革命需要这样一种坚定的性格。”朱德的这种判断，已经为中国革命的实践所证明，也是他对毛泽东心悦诚服的原因。

《古田会议》对于人物性格的刻画可谓入木三分。除了朱、毛，像傅柏翠、刘安恭、林彪、陈毅等也都尽量描述出他们的性格、人格。特别是刘安恭。人们对于从苏联归来，对中国革命的形势并不十分了解，却在革命队伍中指手画脚的人物，总有几分反感。《古田会议》并没有抹杀刘安恭的人格。他英勇牺牲的段落，拍得十分悲壮，表现出了作者对早期革命者的崇敬与理解。

人们常说，性格即命运。这话可能不够科学，但不无道理。伟人亦然。在《古田会议》中陈毅提出了性格问题，毛泽东说，“政治问题岂是性格、伦理解释得清的？”政治问题、道路问题的确不能由性格解释，但是人的行为言语、处事却离不开性格。同样，人物的命运也与性格相关。毛泽东、朱德，包括影片所描写的其他人物的性格，对其后来的人生亦有相当的影响。当然，这类问题可能已经不属于该片的讨论范畴了，但它仍然可以引起我们更多的思考。或许，未来的重大革命历史题材电影、伟人传记影片，会对此有更深入的见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