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我永远的精神家园
浙江,滨海——我的名字深刻着故乡的记忆。我的故乡在宁波奉化。父亲18岁离开家乡参加革命,从此南征北战,九死一生。直到解放后才第一次重返家乡。
父亲在惨烈的宿北战役中左脚负伤,此行算是荣归故里。乡亲们抬着两顶滑杆轿子到奉化县城迎接父亲。但是,无论怎样劝说,他硬是拄着拐杖,像一个阔别多年回家的农民,和乡亲们一起走了20多里山路。
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之际,父亲如数家珍地拿出从战场上保留下来的十几枚战争纪念章。他说,是战友们把他从炮火中背下来,而战友们却永远倒在枪炮声中。我止不住热泪盈眶。正是父亲这样朴素的情怀,滋养着我的生命与创作。
父亲说,奉化家乡有一条奔腾不息的河流,他是喝家乡的水长大的,河上横跨一座木桥,是出村的必经之路。终于,到了父亲与奶奶告别的时刻,他们用浓重的奉化口音说了一夜的话。第二天清晨,父亲毅然走上桥,没有再回头。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满脸泪水的父亲。那一幕“桥边告别”深深刻在我的记忆中。
20年后,创作中国与奥地利合拍电影《芬妮的微笑》,我的灵感就来自家乡的那座木桥。芬妮从维也纳漂洋过海不远万里来到浙江东阳,追寻她苦苦思恋的爱人。岁月又将芬妮从一个美丽的维也纳少女变成了一个地道的中国农妇,他们相依为命、历经苦难,走过了半个世纪。半个世纪的生离死别、爱恨情仇,那座横跨在河流上的木桥仿佛是见证。
我万万没有想到,影片参赛莫斯科和蒙特利尔电影节。我看到了《芬妮的微笑》奥地利版,片名竟是On the other side of the bridge《在桥那边》。
我曾坦率地问芬妮的原型瓦格纳夫人,您丈夫已去世多年,为什么您还不回故乡?维也纳森林、蓝色的多瑙河美丽得让我流连忘返。她微笑地带我走到丈夫墓前,用浙江东阳话告诉我,此生此世,愿与丈夫在这里同穴而眠。瓦格纳夫人说,年轻的时候以为,一个人的根是在家乡故土。而晚年才发现,一个人的根也许不在什么地方,而是在一个眷恋的人身上。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故乡的桥。父亲嘱咐我:参加革命以后,很少回家乡。如果生命结束,一定要送回家乡的土地上。在父亲的心中,家乡故土是不可替代的地方。
创作需要有一缕牵挂,一种情怀,一份良知。牵挂是发自内心的眷恋;情怀是真情的流淌;良知则是爱心与真情的支柱。一个没有良知的精神世界,如同一个荒芜的家园。
我们选择了编剧这个职业,因此每天都会写字编故事,每天都会有语言的表达,也会有心灵的搏斗。语言的表达是一个民族最重要的凝固力。面对大千世界,写真话还是写假话,写自己相信的话还是写自己都不相信的话,奴隶般地写取悦于他人、取悦于资本、取悦于市场的话,还是努力地写出自于爱心、出自于真情、出自于良知的话。“一句真话比整个世界的分量还重。”这是伟大作家索尔仁尼琴的警世之言。
我们正在创作电视剧《风雨珞珈》,写一位宁波建筑商的传奇故事。那些至今保留在武汉汉阳街上的雄伟建筑都出自于他之手,建筑上醒目地镌刻着“汉协盛营造”。作为建筑师他已“留名千古”,但剧本仅写这个故事没有意义。他人生最大的亮点是在闻一多命名的珞珈山上建造了一所依山傍水、中西合璧、雄浑大气的武汉大学。更令人震惊的是,当他决定承建国立武汉大学时,已双目失明,建造过程中,又倾家荡产。他说过一句话:我一辈子给洋人盖了很多高楼大厦,如今我要给自己的国家建一所最好的大学。
当武汉大学第一任校长王士杰在首届开学典礼时说,此时此刻我们最应该感谢一个人,他就是宁波建筑商沈祝三先生的时候,早已双目失明的他,双手正扶摸着那令他无比自豪、又令他一贫如洗的雄伟建筑……
100年后,又有一位宁波人让我们高山仰止。他用107年的人生为我们树立了两座丰碑。一座是拍摄千余部华语电影缔造了一个电影帝国;一座是矗立在大江南北6000余所“逸夫教学楼”,成为几代中华学子求学的见证。“邵逸夫”成为一个温暖的名字,成为中华民族教育兴国、人文关怀的精神符号,成为中国浙江宁波人的一张名片。
还有一位宁波人的名字世界无双。她是第一位获诺贝尔奖的中国女科学家。因为发现青蒿素,挽救了全球数百万人的生命。她性格执拗,执拗于发现,执拗于创新,执拗于理想。她淡泊名利,在瑞典出席诺贝尔奖颁奖典礼,不接受任何中外媒体采访,她认为这个奖不是颁给她个人的。呦呦鹿鸣,食野之蒿……站在屠呦呦故居,陡生愿望,将这位宁波同乡搬上银幕,应是我电影创作的新起点。
站在故乡的土地上,忍不住心系故乡,情系故乡,数典故乡。宁波人杰地灵,走进宁波帮博物馆,迎面可以看到排列在我们面前的一座座闪光的雕像:包玉刚、邵逸夫、沈祝三……还有近百位院士及科学家,他们是勇立潮头从宁波走向世界的风云人物,也是文学与影视创作挖掘不尽的一座富矿。
我庆幸,故乡宁波有那么多可歌可泣可爱可敬的人物。我会行走在故乡的土地上,无怨无悔地继续耕耘。无论我走到天涯海角,故乡是我永远的精神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