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谐笑解说缺憾的独特文本
读长篇小说《格尔尼卡的欢乐颂》,不禁想起捷克作家哈谢克的名著《好兵帅克》。作者宋欣的文风像哈谢克一样天赋幽默,笔下文句会令读者上瘾,那可口可乐的诙谐嬉笑,持续给予我陌生化般的新鲜吸引力。把女朋友比作仙女下凡,很多人都会这样说,但宋欣还要刨根究底地说:“仙女如果走形式似的扰民下凡,比领导不干实事假装深入基层还招人烦。据我不完全统计,仙女下凡的最终结局是仙女下嫁。如果嫦娥没嫁给后羿,织女没嫁给牛郎,七仙女没嫁给董永,中国人民才没心情世世代代怀念她们。”
和一些初出茅庐的作家作品有相似特点,《格尔尼卡的欢乐颂》浸润着强烈的自传色彩。宋欣是残疾人,17岁遭遇车祸,四肢三残,连日昏迷,恰好他的处女作《花和会飞的花朵》在《沈阳日报》副刊发表,妈妈含泪在他耳边把这个消息轻轻告诉他,冥冥中,他仿佛真的听到了,苏醒啦!小说主人公公孙文,就是以作者自身真实命运雕琢的艺术形象。小说舞台是上世纪80年代的城市街道福利工厂,出场角色大多是残疾人。从常态印象出发,会想当然地以为这样的生活内容必须疼痛苦涩,情绪沉重。但是,《格尔尼卡的欢乐颂》真像书名那样,在毕加索名画《格尔尼卡》式的支离破碎中,却呈现出超越痛苦之上的欢乐,这是一曲残疾人文学的开心飚歌,不由得令人拍案惊叹。
公孙文是福利工厂销售部的青年主管,性情爽朗,谈笑面对痛苦,张扬着人格魅力,这样的残疾人形象令人眼前一亮,感受到底层民生蕴藏着朴素而高贵的生命本质。公孙文常常觉得自己右腿疼,其实他那右腿早已经截肢了。相比于这种“幻肢痛”的折磨,残疾生存在人格尊卑和爱情婚姻上面对社会集体意志的压抑,才是最剜心刺骨挖髓的难言隐痛。公孙文是个响当当的男子汉,为了他人,负责任地挥泪作别因残疾而无法修成正果的初恋。“在失去初恋的日子里,多么健壮的路人,多么坚固的楼房,在我的夜色中都是刚被轰炸的格尔尼卡。我深陷在《格尔尼卡》里,看着画外人们赏画的神态,我在画框中挣扎。”在爱他的姑娘被迫嫁给别人时,公孙文说:我没有权利死!公孙文对待弱智的徒弟牛大智处处爱护,撮合牛大智与关之玫的爱情婚姻;他蓄意除去工厂里的害群之马韦大爷,用算盘战胜计算器,是令人挑大拇指的华彩段落;政府部门请求已经愤然离开福利工厂数年的公孙文,回来帮助平息残疾职工集体抗议事件,一连串精彩的故事情节,鲜明的人物形象因之彰显。评论家贺绍俊在《2015年长篇小说:现实主义的力量》中表示:“可以说就是他(作者宋欣)的精神成长史”!
有本俄国小说《图书馆员》,获得了俄语布克奖,这位图书馆员是前苏联社会主义建设时期的作家。后来苏联解体,他当年在作品中所表现的观点都是错误的,个人的努力被历史愚弄了。多年过去,人们认识到,他当年的作品是对那个时代的真实记录,这就是他书写的价值和意义。对于早已烟消云散的“大集体”福利工厂现象,《格尔尼卡的欢乐颂》亦然,这里记录的不仅仅是人生个体的生存残缺,也象征了社会整体的结构缺憾。也有人把这部作品和毕飞宇描写盲人按摩群体的长篇小说《推拿》相类比,《推拿》是作家俯下身来对底层群体的人文关怀,而宋欣本身就是福利工厂中的一员,他与笔下的角色血肉相连,是平行视角的“生活流”行文,裹挟着原生态浪花,如同走上央视“星光大道”的民间高手,有不同于专业程式化演出的绝活。《格尔尼卡的欢乐颂》就是有绝活儿的好作品。
(《格尔尼卡的欢乐颂》,宋欣著,作家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