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李君君:何为真正的永生? ——评张炜《独药师》

来源:中国作家网 | 李君君  2016年07月22日18:07

渴求肉身不死,灵魂不灭,似乎是人类发自本能的美好祈求。出于这种朴素的心理和美好的愿望,各民族都衍生出了关于长生不死的神话。美索不达米亚的神话史诗《吉尔伽美什》讲述了主人公吉尔伽美什为了寻找永恒的生命而进行的冒险故事;西方《圣经》中记载了亚当活了930 岁,130岁时还生了儿子塞特,之后又活了800岁的事迹;中国有关长生的典籍和祖传秘方层出不穷:葛洪的《抱朴子》、道家的典籍《道藏》都是祈求长生、炼制丹药的重要著述。而中国民间关于长生不老、羽化升仙的神话则更加生动活泼、瑰丽奇崛:彭祖长寿而不夭、嫦娥偷灵药而不死、八仙历尽磨难终羽化登仙。可见,千百年来“长生”一直是人类一个美好的向往,凡是有可能将这一梦想变为现实的方法,人们都千方百计的尝试。张炜的最新力作《独药师》讲述的正是胶东半岛上一个在海内外都享有盛名而又十分神秘的独药师家族——季家在乱世里企图阻止生命终结的故事。

关于小说的主题,连本书的作者也表示很复杂。“纵观全部文稿,我怎么也弄不懂他究竟要写什么:革命秘辛?养生指要?情史笔记?”(第2页)似乎难以说清,但我想小说主题的难以区分恰好是因为养生、革命和爱欲在《独药师》中是融为一个整体的,它们共同诉说了一个主题——何为真正的永恒。

渴求永生是人类生命意识觉醒后发自本能的一种愿望。《释名·释长幼》中有这样的文字:“老而不死曰仙”。永恒在先民看来即成仙,即长生不老。凡人如何达到永恒?这就需要养生。中国传统养生著作中记载的养生方法主要有以下几种:通过食养从食物的性味与效用补给人体;通过呼吸吐纳、导引练形祛病养生、延年益寿;通过服食各种丹药祈求长生等。从上古时期就开始存在的养生文化在数千年的传承中已经和中国传统文化深深的融在了一起。它已经成为中国传统文化中非常深的一个根脉,小说中涉及到的养生方法正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体现了中国人的生命哲学。

小说中民间大养生家邱琪芝代表的是曾一度被季府的强光所遮蔽了的、一个深奥广大的世界,邱琪芝关于养生入门四样方法的论述就蕴含了深刻的中国人的生命哲学。在邱琪芝看来,“世上一切皆有生命与能量,而个人的力量小到不能再小,所以每个人必得谦卑”,丹房里的方孔是个人与外部世界建立关联的通道,人在通过这个方孔观看浩瀚星辰或外部世界时,不能太过用力,“轻淡,微眯即可,这才是采纳。不然就是投放,向外射出的力也就阻止了进入”, “含忍”“谦卑”可以看作中华文化的核心要义之一,因此我们“看所有的事物,一朵花、一颗树或一个人,都不能使用咄咄逼人的目光。谦卑,含蓄”才是最适当的。”(第27页)在饮食方面,邱琪芝认为“人生大事是进食,吃。其余都在其次。”这是把人的生命看成最重要的事,而且他认为“膳食的大要就是‘柔和’”二字”,“每样食物都要去掉它的‘刚倔’”,也就是去其“棱角”,“生硬凉热”和“大苦大辛”都不宜,它们都是伤人的。这正体现了道家文化的精义——保存生命,为而不争。同样在邱琪芝看来,对于“一个人的修持来说,大概再没有比泛滥的欲念更可怕的东西了,它能毁掉一切。而战胜欲念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派遣和驱逐,而不是禁锢。”、 “人世间没有比欲念更可怕的东西了,你得从头至尾把它去掉。”(第39页) 道就是虚,虚其心,去除这些欲望才能安宁平和。

在一定程度上,邱琪芝代表了民间,同时他也代表了中国传统文化中的道家思想。而独药师的第六代传人季昨非则代表了养生文化中庙堂、正统的一脉,他从一开始的排斥抵触邱琪芝,到尊敬敬仰他,这其中包含了作为庙堂、正统的没落与虚弱的那一面,他必须从广大的民间汲取知识和力量。其实季昨非有的只是一点家学渊源,但这离真正的长生还很远。因此,当他初识邱琪芝时才会如此的惊异于面前这个肤色丰美、颜色滋润的百岁老人,作为“导师”的邱琪芝对他的引导也让他领悟了更多关于养生的奥义,让他讶异于民间文化的光华。这是代表正统与庙堂的那一脉向无名的民间投去的意味深长的一瞥。但是,季昨非与邱琪芝的矛盾也意味着庙堂与民间之间的勃谿,意味着民间藏污纳垢的一面。这集中体现在关于革命的看法上。“邱琪芝很少谈论时局,仿佛是一个局外人”,“无论是本城哗变还是城郊杀戮,在他那儿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若无其事”,他说:“一些事情总要发生,然后又过去,几千年都是如此。我们做的是更大的事情。”(第64页)眼前暂时的杀戮和血腥似乎根本不在邱琪芝的目光里,他不关心时局也在乎究竟是谁来当政。在他看来,历史就是这样,“总要发生,然后又过去”。与邱琪芝对时局的淡漠相比,独药师的第六代传人季昨非似乎不是一个专心清修的人,他对革命的态度经历了一个转变的过程。他由一开始的不理解、抵触和排斥到后来不由自主的被卷入,再到后来因为爱而北上,体现的面对革命一个主体的自觉,他明白在革命的大潮面前没有人可以真正置身事外。他无法像邱琪芝那样在遍地哀号血流成河之时,仍然毫不为之动容,这种生命的永恒在季昨非看来并不是真正的永恒,这样的生命是孤独的,也是痛苦的。所以,他终于发现了自己的经义,那就是在乱世里除了养生,还可以为爱而献出生命。

19世纪流行病学家鲁道夫·佛尔楚曾有过这样一句名言:“医学就是政治,政治不过是更大的医学。”(转引自邵京:《说与做:医学人类学批判的尴尬》,载《视界》,第13辑,115页,河北教育出版社,2004。)这句话在西方殖民扩张以来似乎更加适用,“得病的身体作为一种文化的隐喻载体,内涵和边界日益扩大,甚至暗喻着中国国土疆界被频繁侵害。”(杨念群:《再造“病人”:中西医冲突下的空间政治:1832—1985》,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3页。)疾病与政治的联系由此而更加密切。“身体”的疾病逐渐变成了政客、精英知识分子以及普通民众发挥想象的场所。“知识精英通过西医使中国人的身体经破损而复原再造的历程,痛楚地感受着被凌辱的命运,想象着自己的国家就像“病体”一样受人污辱、歧视和践踏,进而又把被治愈的病体想象成“民族再生”的符号。”(杨念群:《再造“病人”:中西医冲突下的空间政治:1832—1985》,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3页。)“治疗”成为一种隐喻,如何拯救这“得病的身体”就成了备受关注的一个话题。在养生家看来,在乱世里唯一值得做的事情就是养生,两代大养生家在弥留之际都留下了类似的话语,季府的独药正是“丹丸”。而在革命家徐竟看来:“救中国者只一味药:革命”(第348页)。也许正是因为看到了“身体”与中国社会可能存在的内在联系,张炜非常大胆地选择了一个在文学领域内极少有人表现、又十分具有难度的题材——养生来寄寓自己的想象。在常人看来这些修炼长生的人是神秘的,《独药师》是通过半岛上一个极富声望的实业和养生家族——季家的第六代独药师传人季昨非的眼睛来观看革命。这个本来在边缘的人在乱世的漩涡里逐渐被卷入革命的风潮。

小说的魅力就在于虚实之间的这种张力。这种虚实相间的魅力不仅体现在小说的叙事上,还体现在小说虚构与历史事实的混杂上。《独药师》可分为三个部分,开头的楔子、中间的主体部分以及结尾的附录“管家手记”分别采用了三种不同的叙事视角。楔子部分主要以现代人“我”的客观视角来引出这份在图书馆里意外发现的神秘档案,引出胶莱河以东一百余年的重大事件。为了强调事件的真实性,“我”甚至还将这部文稿立卷归档,注上了全宗编号,如果有读者想深入了解,还可以“按照全宗编号,到档案馆查找那份晦涩的文件。”而且,联系作家本人的生平、以及他关于作品的论述,我们就可以知道这份神秘档案的发现是确有其事的。小说的主体部分是以半岛上有名的实业家和养生世家第六代独药师的传人季昨非的视角讲述的,这个本该专修长生、超然世外的人却在这个混乱的时代里与“革命”有了纠缠不休的关系。透过这个养生家的眼睛,我们看到了大时代里个人命运与家国的密切联系,也看到了中西文明的碰撞与交融。在东方的神秘主义与西方的理性主义,以及各种现代风潮的漩涡涌动中,“我”在哪里?“我”该往何处出?生命的意义是什么?真正的永恒在哪里?小说中的主要人物和主要事件都不是虚构的,许多人物都是有原型的,只不过作者做了一些变化处理。比如小说中的徐竟,他其实是辛亥革命中一个很重要的人物,他是与孙中山创立“中国同盟会”的重要盟友,热衷于革命事业,不惜为革命献出自己年轻的生命,所谓的“南黄北徐”中的“徐”即是徐竟。小说中主张改良和和教化的王保鹤的原型则是王叔鹤,本是同盟会的成员,后被清政府凌迟处死。小说中的艾琳也却有其人,她的原型是艾达,后来去了协和医院工作。包括小说中的麒麟医院的原型是怀麟医院,整整比美国洛克菲勒基金会创办的协和医院早了二十年。张炜通过这种虚实相间的方式,对主要人物和事件稍加变形,就让他迷蒙瑰丽的想象有了根抵。作家本人在后来的新书发布会上也表示:“我回顾一下在我所有的虚构作品里,可能这一部最贴近历史的原貌和真实。”小说附录部分以清代汉语写成的管家手记更以一个当事人的身份记录了历史,增加了小说的真实性。然而,我们在阅读的过程中又会毫不怀疑的认为这是一部小说而不是一份档案,这就是张炜《独药师》“大虚大实”的魅力所在。

“疾病”在近代中国尤其具有隐喻性。整个中国被当作一个罹患重病的“病人”,这病不仅在于其肌体的被切割(被侵略),更在于其制度体系以及文化的羸弱。拯救中国也变成了一种医疗行为,当时的知识精英们曾这样说到:“吾闻历史家论革命之性质也,曰国家政治上之革命,犹至于吾人身体上施外科之大手术也。”(伧夫:《中华民国之前途》,载《东方杂志》,8卷,10号,民国元年四月初一日。)“疾病”作为一种隐喻在知识精英的话语表达中日益传播开来并转化为一种实践行为。

“死是一件荒谬的事情”,人是不该死的。季践继承了其父思想的季昨非开始时抵制革命的理由是“无论如何不能杀伐,那就是养生的反面了。”战争是可拍的。登州光复时,季昨非被血迹吓坏了,“抬进抬出的死伤者多得吓人……整个惨状不忍卒睹”。“剩下一个人时,我就大争双眼盯视这浓浓浑浑的一团。四周寂寂无声,使人想起历经几场杀戮,所有呼号的生命全都灭绝了,只剩下一些苟活者和缄默者。我就是这当中的一个,成了哑巴,或者是一个幽灵……我要小心地掩住惊悸和屈辱活着,活下去。”(第126页)季昨非痛恨流血,因此陷入了极大的痛苦,“有没有另一种‘起义’,是不流血的?”,这是革命的血腥和杀戮留在他心里的一个巨大的问号。“如果我痛恨流血,就要痛恨‘起义’,可那是徐竟甚至还是王保鹤他们的事业啊。我从来没有这样痛苦过。我现在多少明白了父亲晚年的困境,他不知道养生的意义何在,也不知道季府最终将走向何方。他不明白该放弃什么和什么时候放弃。他不仅阻挡不了养子徐竟,而且也阻止不了自己。他眼巴巴地看着季府拴在革命的大车上,被拖着拉着一路向前。”(第95页)父亲晚年被这个难以破解的矛盾缠住,他一方面认为这个动乱之期最值得做的就是养生,但是另一方面又不由自主地、一步步靠近革命。革命的残酷和惨烈让季昨非开始对革命怀疑起来,他愤怒的指责自己的兄长:“要不是因为你,是不会死那么多人的!”可是兄长徐竟反驳到:“那么忍受才算是养生了?那些土匪和清兵杀了多少无辜!对付他们也只有刀枪!血是流了,可是害怕流血就会流得更多、流个没完!你来回答,后一种杀伐是不是‘仁善’?”“所以说究其根本,我们革命党人所做的一切也是为了养生,许多时候它们是一回事。挽救人生,季府有一味独药,就是这传了几代的丹丸。在我们这儿,挽救世道也只有一味药,那就是‘革命’!”(第104页)

“革命”在某种意义上其实意味着长生和新生,它虽然残酷、血腥,但它必将赋予病体以新生,并冲破旧樊笼的限制。作为在现代性文化语境下塑造过的、然而又背负着新意义的“革命”进入中国社会传统语境之中,就与旧的“革命”产生了相互渗透、相互纠结的过程。(参见崔舜华:《革命与情欲,疯狂与痴狂——浅谈创造社后期小说中的断裂、承继与矛盾》,《现代中国文化与文学》第11辑,李怡、毛迅主编,2012年,第68—69页。)《独药师》中季昨非和徐竟对革命的理解就建立在这种微妙的错位上,因此,在徐竟看来“革命”也是令国家长生的一种办法,那些病体中的坏死的部分必须被彻底清除。但是尽管季昨非对革命并不理解,但是他已经不可避免的卷入其中了。自其父开始,季府就一直为更提供金钱和物资的支持,被喻为“革命的银庄”。到了季昨非这里,尽管他一开始并不理解革命,但还是继续为革命捐助巨款,并且帮助徐竟救助革命党人。有趣的是,这些打着“救助”旗号的革命党人,在季昨非这里却变成了被救助的对象。“一切丹丸对于革命党人都是无效的。”徐竟瘦弱的身体成了一种隐喻,他太激烈了,太用力了,这就让他的生命燃烧的太快。然而就是这样将一生的激情和精力都献给了革命的徐竟,却还写了一部《长生指要》,可见革命先烈内心深处也是极为珍惜生命的。

为了达到永恒,就得祛除多余的欲望和杂念。在邱琪芝看来,对于“姑娘们”的欲望必须靠引导来去除,因此在他那里是没有爱的。在邱琪芝的安排下,季昨非经历了一个可怕的“鹦鹉嘴”,一个面带酒窝的风尘女子,还有他的女管家朱兰,以及西医丽人陶文贝。但是季昨非对这前三位女性都不是真正的爱,特别的前两位则几乎全是欲望,而对于从小照顾他的朱兰则更多的是一种迷恋,只有当他在见到陶文贝以后他的爱才被真正的唤醒。而陶文贝作为一个在教堂被抚养长大的孤儿,她接受的全是西化的教育,季昨非与她的相遇,也可以看作是中西文化的一次碰撞,甚至有人将季昨非对西医丽人陶文贝的倾慕解释为当时知识精英们对于西方文化的崇拜。但我个人认为,季昨非对于陶文贝的倾慕更多是的出于爱,面对这样一个美丽而且独立的女子,季昨非无法不心动。通过小说中对季昨非与这几位女性情爱史的描写,我们可以发现只有与陶文贝的相恋称得上是恋爱。

张炜在描述这几段情爱故事的时候,采用了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细节来与这几位女性相关联,那就是气味。“鹦鹉嘴”是季昨非的第一个女人,但是这个女人实在称不上是女人,因为她完全不具有女性的任何美感:“那双比鹌鹑蛋还要大的灰眼睛里,神色竟是散开的……像男人那样光着上身,一对乳房黑乎乎的,每只都像小孩头颅那么大,而且鼓胀着,乳头挑衅地直伸着。”(第31页)与“鹦鹉嘴”相关的气味也是不美好的——一股刺鼻的大茴香,两人的性爱过程也是那么粗暴,甚至被比作“煎鱼”。而“酒窝”则不同了,这个女子带来的是一股扑鼻的香气,是“茉莉香味”和“一股曼陀罗的气味”,后来,“酒窝”的身上还出现了新鲜的玉米水的味道。这个有着“老虎一样开阔的脑门”和“宽阔的嘴巴”,“不算精巧却无比妩媚的女子”让季昨非一度沉迷。这种过度的欲望也毁了他的身体。对于抚养自己长大的女管家朱兰,季昨非更多的是一种心理上的迷恋,像是一种恋母情结。可以说,“鹦鹉嘴”和“酒窝”是对朱兰欲望无法实现的一种代偿。与朱兰相关的气味是“菊芋的气息”,“不是玫瑰那样的浓香,严格讲并没有明显的香气,但能够一直沉到肺腑深处。”这是母亲带给人的安心的气味,而小说中也多次用“母亲”、“婴儿”这样的字眼。在他们的性爱过程中,季昨非得到的是一种回归的感觉,“我不知多少次阅读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人,我至亲至爱的人,相依为命的人。这个夜晚我才明白,她是悬崖边的一只手,而我是一匹奔马。我无数次地与她一起,觉得两人原本就该是一体两面。这不是结合,而是归来,是回到生命的最大一个站点。我将在此久留,不再驰向远方。”而陶文贝则更像是西医院大门上的雕刻的“洋蓟”,充满了异国的气息,同时还带有西医院特有的石炭酸液的味道。“那一刻她的眸子可真亮。我终于能够如此近地端量她的眼睛,在长达十几秒的时间里目不转睛。浓浓的睫毛掩着稍长的外眼角,眼窝有点深,介于半岛人与异邦人之间的那种神气,从挺挺的鼻梁上显露出来……我想假使我是一个盲人,也完全可以从她的谈吐中想象出一付丰实而紧凑的女性形体、一张温文俊美的面容。”(第144页)这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现代女性,追求平等、自由与独立,她与季昨非的恋爱过程才是真正的恋爱:那些抱有好感的甜蜜以及误解和疏离。在这个过程中,她始终保持着自己的独立意志,有自己的思考,即使在双方决定要结婚之后,她也提前定下了一致协议:双方要有自己的独立空间,只有周末才在一起。这都是非常西方化的思想和行为方式。但也正是这种建立在平等自由的灵魂基础上的恋爱,才是真正深入骨髓的恋爱,这种刻骨铭心的爱让季昨非领悟到了养生术的另一层:那就是在乱世里值得做的事除了养生,还有爱。

这种真正的爱也像是一个粘合剂,将永恒、革命与爱串联起来。在乱世里生命虽然宝贵,但孤独的长存不是永恒,这里依然存在着某种超越它们之上的东西。对于不懂得永恒的人来说,想要理解永恒可能要花上一辈子的时间,可是一旦懂得了永恒,那么我们短暂的生命也就有了意义,因为有时生命中一瞬间的闪现也可能会给你留下永恒的意义。

人之为人,就在于人的本性中有一种特殊的东西,那就是永恒性。所以人不光关心他的现在,还关心他的过去和未来,他们总是在思考“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的问题。这是一个真正严肃的哲学问题。永恒在某一方面来说意味着时空的无限,意味着生命和事物的永留,所以那些养生家们那么专注于长生术的修炼,因为在他们看来,人的生死,事关永恒。可是人同时还是追求意义的动物,人如果只有“保存生命”的动物性,那么人就不称为人。永恒也可能只是一瞬间,一瞬间的义举可能会让你绽放出生命的光华,一瞬间的心动也可能会给你留下永恒的记忆,生命中无数个闪耀的瞬间都为永恒作出了注解,永恒是人超脱动物性之后带来的一种精神上的美好。所以永恒存在于感知我们的灵魂同时又将我们的灵魂感动的那个神秘地带,永恒与生命的意义有关。因此,季昨非在父亲季践和师父邱琪芝的“在乱世里除了养生不值得做任何事情”之外,又有了自己的新发现,那就是在乱世里除了养生,还可以为爱而献出生命。季昨非始终无法对那些在战火里呼号的生命视而不见,这也是他儒家思想中“济世”的一面。文中,季昨非在陶文贝离开后,选择为爱北上,而北方此刻正燃烧着革命的炮火,季昨非选择下楼,选择北上,就是将自己的生命与革命联系在了一起,将本该“出世”的养生家和世俗联系在了一起,“养生”“革命”“爱欲”由此交织成一个关于“永恒”的命题,处于这一代烽火中的人将会用自己的生命为它解答。从这个角度看,张炜的新作《独药师》正是对 “永恒”的诘问与沉思,这是张炜通过自己的作品对“永恒”的叩问 ,但我想我们对“永恒”的探索远没有结束,它值得我们永远思考。

(李君君,就读于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