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教授
李保国（右三）在内丘县岗底村向村民讲解果树修剪技术。 本报资料片
一名真正的共产党员、知识分子，要深层地服务社会，实现自身价值，仅有梦想和专业，是远远不够的！
客观地说，城市里学研精深的专家，为数不少，但大多只是滞留在书房里或实验室里，而少有像李保国那样，揣着梦想和深情，穿着胶鞋和背心，双脚走进深山，胸膛贴紧大地，与现实结合起来。
李保国，30多年如一日地投身太行山，投身到这块广袤的、遍布片麻岩的偏酸性土壤里，才使自己的28项科研成果得以推广，才使140万亩穷山变成“花果山”，才探索出一条科技扶贫、精准扶贫的“太行山道路”，才走出了一条新时期中国知识分子与现实相结合的金光大道！
谨以此文，向“大山教授”李保国致敬！
——题记
（一） 家住太行山
我是农民的儿子，见不得他们过苦日子。
——李保国语录之一
1 李保国第一次落户邢台前南峪，是1983年3月。
当时，河北省委刚刚提出“开发太行山”的号召。
太行山，西倚黄土高原，北连燕山，南牵伏牛山，绵延400余公里，号称“中华之脊”。他与黄河一阳一阴，孕育了伟大的中华文明。
太行山，更是新中国诞生的摇篮。抗日战争时期，八路军正是以这里为总部、为基地，得到了根本的发展；1949年3月23日，中共中央走出太行山，走进北京城，建立新中国！
但是，几千年来，太行山却一贫如洗。大山的褶褶皱皱、沟沟坎坎里，包藏39个贫困县、数万个村庄，数千万山民饥肠辘辘、面黄肌瘦。到20世纪80年代，山区百姓人均年收入仅仅50余元。
1958年2月，李保国生于太行山东麓武邑县的一个小村里。
李保国，真是一个苦命的人啊。3岁，母亲去世，又赶上最饥饿的“三年困难”时期，这个没娘的孩子侥幸活了下来。
生活原本贫困，春夏季节又往往遭遇洪灾。多少个深夜里，小小村庄，满街叹息。
他朦朦胧胧地知道，洪灾与西部的太行山有关。
他不知道，那里，将是自己未来的人生！
1978年，李保国考取河北林业专科学校，蚕桑专业。毕业后，留校任教。
2 前南峪村地处太行深处，全村900多人，竟有100多个光棍儿，12户常年在外讨饭。
小村四周的大山怪石嶙峋，冷冷冰冰；山沟里几百亩河滩地，干干巴巴；村头2000多棵板栗树，树皮皴裂，叶稠果稀，像一个个耄耋老人，愁眉苦脸。
离村七八里的麻峪沟，是小村的几十亩苹果园。果园里一间久经风雨的石板房，便是李保国的临时住处。
没有电，也没有水，照明靠煤油灯，饮食靠驴驮。
李保国住在这里，吃力地思考着苹果的命运，大山的命运。
搞小流域综合治理，得不到百姓支持，一切规划都是废纸一张，一切理想都是白日做梦！
可是，山民们固有的思想，比山上的石头还要坚硬，让他们接受新鲜事物，难似“石头开花”。
必须先让他们尝到甜头，看到科技的力量，才能打开心底的锁。
李保国决定从板栗树和苹果园入手。
但是，他在大学里是蚕桑专业，虽然兼修果树管理，却没有多少实际经验。
于是，他借阅了大量果树管理方面的书籍，日夜研读，苦苦思考。被煤油灯映照的昏黄，全印在了心底，吞进了肚里。第二天早晨，吐出来，变成了黑黑的痰。
漫漫长夜，小石屋、煤油灯、黑痰，便是太行山与李保国最深切的生命之缘！
苹果，中国古称“柰”。
有学者认为，全世界栽培的苹果品种，皆出于塞威士苹果，即中国新疆野苹果。考古学证明，早在新石器时代晚期和青铜器时代早期，苹果野生种就由探险家和商人从亚洲带到了欧洲。
我国古代的“柰”，虽“光洁可玩，香闻数步”，但“味甘松，未熟者食如棉絮，过熟又沙烂不堪食”。因此，自从19世纪中期欧洲苹果传入后，以其天生丽质，很快便取代了中国的传统苹果。
一个多世纪以来，苹果品种、栽培和管理技术在世界范围内又有了多轮的改良和提升，但作为苹果原产地的我国，却一直停滞不前，如同古老的太行山，面貌依旧。
麻峪沟里的苹果，全是传统品种，虽然结果不多，品质欠佳，却是村民们的摇钱树、米袋子。因此，李保国提出要对果园进行科学管理时，村民们带着怀疑的目光逼问：“你管理过苹果树吗？”
“正在学习。”
“我们都管了十多年，你还想当师傅？”
“你们的管理方法不科学。”
“科学管理？能让石头缝里长出树来？要管，你去管村头的老栗树吧。”
“我管100棵试试。”
“试试？不结果子呢，我们喝西北风啊？”
“我拿工资赔！”
空口无凭，李保国当即立下一张字据，大意是：承包100棵苹果树，管不好甘愿赔偿所有损失！
李保国按照“基部三主枝、疏散分层形”的树形，对苹果树进行修剪，杂乱的徒长枝被剪掉了，结满花蕾的病弱枝也被剪掉了，原来密密匝匝的树枝显得稀稀疏疏。
安贫守旧的小村，顿时炸开了锅。视树如命的村民们，哪能听任一个毛头小子随意毁树呢？
全村男女老少，像雨季的洪水一样，瞬间涌向麻峪沟，把李保国居住的小屋包围了。
愤懑的村民，怒气冲冲地逼视着李保国。
千百年来，百姓苦苦求索，在寻找开启大山的密码。然而，血泪流干，求告无门。可谁知道，密码竟然一直攥在自己的手心里，那就是观念。
观念一变天地宽！
3 李保国修剪过的苹果树，叶子浓浓绿绿，虽然挂果稀疏，但个个水水灵灵。昨天像粒花生米，今天像颗鹌鹑蛋，毛茸茸的小脸蛋儿一天天光滑起来，亮亮的，泛着青光。
八月里，秋风涂红又涂金，红的是国光，黄的是金冠。
李保国的苹果树，平均每株结果95 斤，亩产可达3000公斤。而没有经过修剪的苹果树呢，亩产才1000公斤。因为品质差，卖的价格也低。而他用双枝更新法修剪过的老板栗树，产量也翻了一番。
村民们，沉默了。
小山村的热情，却被点燃了。
但是，李保国并不满意。
传统苹果口感不佳，不耐存储，因而价格较低，还不及红富士苹果价格的一半。如果改种红富士苹果，经济效益还能再翻一番。
但是，村里太穷，没钱购买新树苗。再者，果园里的苹果树正值盛果期，要更换新树苗，村民们也不可能接受啊。
后来，李保国自己出钱买来80棵红富士苹果树苗，栽种在果园旁的一片空地上。这样，既可以剪取接穗，嫁接培养新苗，又能让村民看到新品种的经济效益。
这片小果园，就是李保国的试验田，就是后来闻名全国的浆水苹果的产床。
也正是从此开始，李保国真正踏入了苹果王国，和苹果恋爱了，爱得死去活来、难以自拔，甚至忘记了远在保定的新婚妻子。
4 小流域综合治理，需要理论支撑，更需要数据验证。
每天天一亮，李保国就揣上几个窝头儿，拎上一壶水，下沟上坡，用双脚丈量大山。
从来没有一双眼睛，如此深情地、深层地打量古老的太行山。
要破解太行山的生态怪圈，其主角，只能是水土和植被！
第二年春天，“小流域综合治理课题组”正式进驻前南峪村。
李保国的爱人郭素萍是他的大学同学，也是课题组主要成员。此时，刚刚结束哺乳期的她，也来到了小村。
李保国与课题组根据一组组实测数据，反复计算、讨论研究，决定在山坡上开凿水平沟，聚土聚水——顺山势每隔4米，开凿一条宽1.5米、深1米的水平沟，除汇聚周围浮土外，再从山下运客土回填，修造槽形梯田，在梯田里栽树。这样一来，既可以达到雨季截蓄、旱季保水的目的，又能起到绿化荒山的作用，水土流失的怪圈将由此变成良性循环。
村民们已经尝到了科学管理果树的甜头，如今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没有机械设备，全靠人工。
锤砸斧凿，镐刨钎撬。
一片片山坡被劈开，一块块石头被掘出。那是盘桓在太行山区百姓日子里的穷根，那是横亘在穷困山民致富路上的绊脚石。如今终于被拔除、被踢开！
也有冥顽不灵的“钉子户”呢，那就是巨石。撬不动、劈不开、砸不碎，只好求助于炸药。可村里实在太穷了，村民们力气有的是，可要出钱，却没有。
课题组的经费也不多呀，除了吃饭，所剩无几。
只能自己动手炒制炸药。
炒制炸药需要硝铵、煤油、锯末，人人知道。可如何配比呢？却个个摇头。
制作炸药不比和面蒸窝头，面多了加水，水多了添面。硝铵、煤油和锯末像三个冒冒失失、莽莽撞撞的毛头小子，独自居住时安安稳稳，一旦聚在一起，脾气顿时变得怪异起来。要么一声不响，要么骤然爆发，令人难以琢磨。稍有不慎，连人带屋，灰飞烟灭。
李保国和老乡们一次次小心试探，生死攸关，险象环生。
5 小流域综合治理，工地上忙得不可开交。天天都有试验，处处皆须观测，李保国和妻子只能轮流背着儿子上山。
不得已，李保国只得把年迈的岳母接来，帮忙照看孩子。
岳母和妻儿借住在离前南峪村两里远的浆水村一名叫李中贵的老乡家。李保国呢，仍然住在果园的小石屋里。
虽然相距不远，但李保国不但要搞小流域综合治理，还要管理苹果园，培育苹果树苗，忙得一个星期才能回“家”一趟。满嘴胡子，像一个猎人。
的确，胡子是男人的象征。
成年男人的胡子，像果树的枝枝叶叶，日日夜夜生长，三五天不打理，便蓬蓬勃勃。
山间缺水，不能洗澡，也不常洗脸，更不便刮胡子。于是，他便在修剪果树之余，照着镜子，用剪树的巨型剪刀修剪一下。平时，总是胡子拉碴的，与山民们在一起，完全无异。
从此，他的形象就这样固定了下来。
直到永远！
6 李保国嫁接培育的苹果树苗，免费赠予村民，被移栽到新开凿的水平沟里。
慢慢地，小果树们光秃秃的枝丫上钻出了一个个叶芽，像孩童们一双双懵懂的眼睛，打量着陌生的大山。
第二年，苹果树们便开始怀春了，一簇簇大米粒般的花蕾悄悄探出了脑袋。渐渐地，大米粒们变成了绿豆粒、豌豆粒。忽而一夜春风，含苞待放的花蕾们訇然爆发，争先恐后地绽开了花瓣。一丛丛、一簇簇，像一群群美少女，在树叶间躲躲闪闪，咯咯地笑着，明眸皓齿，翩翩起舞。
苹果花落，树枝上便挂上了一串串毛茸茸的小铃铛，像初生的婴儿，闭着眼睛，闭着嘴巴，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
小苹果们的肚腩慢慢鼓胀起来，油光发亮。像一柄柄鼓槌儿，和着开山的炮声，擂响嗵嗵战鼓，向太行山、向旧理念、向千万年来的贫困开战。
秋风中，挂满枝头的红苹果，像一盏盏小灯笼，照亮了山民们的朴素与贫穷；像一组组密码，把大山亘古紧闭的石门，吱吱呀呀、徐徐推开……
13年过去了，前南峪和浆水村一带早已是果树满坡。
“浆水苹果”渐渐走出了太行山，走向了全中国。
浆水镇和前南峪村，是李保国事业的第一个驿站。他在这里深深扎根13年，把全部青春，都融入到这里的每一片山坡、每一道山谷！
他把石头，变成了果树，变成了财富！
石头把他，变成了中年，变成了黧黑！
（二）最美苹果
应该把实验室建在田野里，把论文写在大地上。
——李保国语录之二
7 1996年8月上旬，太行山区遭遇百年不遇的特大暴雨，山洪、泥石流暴发，仅河北省就有1.59万个村庄、1517万群众受灾……
然而，大难临头、惊慌失措的太行山区，竟然有一个小村安然无恙，那就是前南峪。
值此百年大考，前南峪村历时13年的小流域治理，无疑得了满分。
洪灾过后，李保国跟随省科技救灾组，来到了邢台市内丘县岗底村。
蜷缩在太行深山区的岗底村，距县城40公里，山路漫漫，崎岖坎坷，几乎与外界隔绝。
但是，小村出了一个倔强的村支书杨双牛。这个退伍返乡的汉子，发誓要让乡亲们吃上饱饭。从1984年开始，杨双牛便带领乡亲们治理荒山挖穷根，利用10年时间，在山坡上栽上了几千株苹果树。
但是，一场大雨，小村苦心编织的致富梦，大半付诸东流。
见到科技救灾组，杨双牛双手捂脸，双肩抖动，一米八的大男人，孩子似的放声大哭。
李保国，被这个汉子的哭声震撼了。
临别时，他用一张烟盒纸，写了一行字：“如果需要果树方面的技术，我可以帮忙。”
前南峪村和浆水镇一带的苹果种植技术，已经初步成熟和成功，他要在太行山中重新开创一方试验田，进一步验证和推广。
1996年9月，李保国住进了岗底村村委会的一间办公室。
在与岗底村全体干部的第一次见面会上，他庄严承诺：不拿村里一分钱，用苹果产业使村民们富起来！
8 大年初六，李保国就到岗底村上班了。
除了回校授课和外出开会，他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山里。
他熟悉村里的每一户人家，每一块田地，每一条小路和每一棵果树。
村民们更像亲戚一样善待他。平时，他的生活用品大多是乡亲们送来的。他的门口，总是堆满着一捆捆洗净的蔬菜，一包包新蒸的馒头，一盆盆热乎的炖肉。最热闹的是过节时，邀者盈门，电话不断。为了不拂违乡亲们的盛情，他每天要走十多家，吃七八顿饭。
一天，李保国为村民讲解果树嫁接技术，T恤衫被树枝挂破了。杨双牛过意不去，马上派人去买新衣。
前者不让，后者执意。
李保国黑着脸说：“你要把我变成教授，变成客人啊？在这里，我就是农民！”
妻子郭素萍专门为他买了一个电动剃须刀，他基本不用。每天要刮，嫌麻烦。而且，山民们哪有每天刮胡子的？下巴光光净净，他们看着也不习惯啊。
于是，他还像在前南峪时一样，隔几天，用小剪刀对着镜子修剪一下胡子，或干脆就用大剪刀，像修剪果树一样，咔嚓咔嚓，三下五除二，完工。
走在村街上，穿着随意的衣服，留着随意的胡子。李保国，就是一个地道的村民。
9 果树的挂果期不约而至，一颗颗小苹果挺起了圆鼓鼓的肚子。
李保国告诉村民，苹果树也要进行计划生育呢，必须把过多的小苹果剪掉。
一个花芽上有四五个小苹果，水灵灵的，煞是喜人。好不容易坐下的果子，却要剪掉，从古到今也没有听说过这样的歪理。
村民们怀疑的眼睛，瞪得像鹌鹑蛋。
“不疏果，树体负载量太大。就好比孩子多的家庭，负担重，哪个孩子也培养不好。苹果树也是这样，只有实行计划生育，才能实现优生优育。”
虽然李保国讲得头头是道，但果农们还是心里打鼓。
光棍汉杨钢蛋儿问杨海堂：“你剪不剪？”
“看看再说吧，果子好不容易坐下了，再剪去，不白扔了？”
“你不剪我剪，人家李老师是专家哩。”说着，杨钢蛋儿朝自己的果园走去。
杨海堂看看自家树上的果子，个个都是心头肉，左看右看不忍下手。于是就不剪。
李保国检查疏果情况，发现只有杨钢蛋儿按要求疏果。
李保国高兴地拍着他的肩膀：“这老哥实在，实在人不吃亏。”
入秋了，杨海堂的果树上挂满果子，双胞胎，还有三胞胎，成串的苹果，把树枝都累弯了。看着满树红苹果，老汉满是皱纹的脸，就笑成了一朵菊花。
到杨钢蛋儿的果园里看看，一个树枝上只有几个苹果，只是苹果个头儿比自己的大些，颜色好看一点，并没有特别出色的地方，减产是肯定了。
“疏果疏果，疏吧，输了吧？”
杨海堂心里美，越看自己的苹果越喜欢。
可是，一个月后，苹果摘下来，杨海堂却不喜了。由于他的苹果个头儿小、品质差，达不到村里的收购要求，只能便宜卖给小贩儿。而杨钢蛋儿的果园呢，不但没有减产，而且还卖出了每公斤四元的好价钱，收入比杨海堂高了一倍。
更让杨海堂始料未及的是，因为他家的果树上一年挂果太多，造成树体衰弱，第二年春天果树开花都显得萎靡不振，挂果更是稀稀拉拉。
这便是苹果树的“大年儿”与“小年儿”。
仅仅一个秋天，杨海堂家的收入，就被杨钢蛋儿追上了。
10 岗底村有一批苹果树，由于土壤贫瘠、干旱和多年管理不善等原因，过早进入了衰老期，开始出现虫害多、果品差、产量少等问题。
按照传统办法，只能刨掉老树，新栽小树。
而且，这几年，太行山区苹果树老化现象越来越成为一个普遍问题。
这个问题，必须解决！
这一年，李保国去日本长野县交流学习。
长野是富士苹果的原产地，具有全套成熟的现代化果树管理技术。在这里，李保国惊奇地发现有一批百年以上的老树，依然枝繁叶茂，硕果累累。
马上想到岗底的难题，太行山的难题！
杨双奎是李保国这几年培养起来的“土专家”，现任岗底村果树管理技术员。李保国临时决定，自己出资，让杨双奎赶到日本，和自己一起学习。
可杨双奎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哪里出过国呀。他哭丧着脸说：“李老师，我做梦也没有想过出国，还是别去了。”
“就是因为你没出过国，才让你出来见识一下，现场学习人家的先进管理经验。”
“出国要办什么手续呀？我都不懂。”
“我马上给郭素萍打电话，让她帮你办。”
“可……可是，我也没有坐过飞机呀。”
“我让她帮你办理机票，然后把你送上飞机。我在日本这边机场接你。这下可以放心了吧？”
“那……那好吧。”
李保国的妻子郭素萍帮杨双奎买了一套西服，又办理了全套出国手续和机票，并一直送他到机场……
回国后，李保国和杨双奎立即着手试验。
他们把苹果树最底层的老枝在离树干15厘米的地方锯掉，经过必要的技术处理，以待来年春天催发新枝。
嫁接后的新枝，第一年便能长成一米多长的枝条，然后拉下垂，第二年开花，第三年即可进入结果期。老枝分批更新，每年都能发新枝，每年都有结果枝。几年之后，老树便可以整体“返老还童”。
从此，太行山区的苹果树老化的难题被破解了……
11 为了把苹果做成支柱产业，岗底村为苹果注册了“富岗”商标。
李保国为“富岗”量身打造了128道标准化生产工序，进行规模化种植、产业化管理。
苹果套袋技术，便是其中重要的一项。
苹果套上袋，就好比穿上了一层防护服，不但能防治病虫害、减少农药对苹果的直接污染，还能增加果面的光洁度，有利于着色，会大大提高果品质量。
可是，岗底村的果农们从来没听说过苹果还要套袋。苹果套上袋，不见光，还能长吗？
“大家不用怕，给苹果套袋，赔了是我的，赚了是大家的。”李保国给果农们做了保证。
他用自己的科研经费买来16万个果袋，免费发放。
但是，村民们仍是不情愿，仅仅领去8万个。
树枝上挂着一个个灰灰黄黄的纸袋袋，像一个个调皮的小丑儿，显得滑稽异常。又像一个个魔术师，不知道纸袋里会玩出什么把戏。
整座太行山，都充满了好奇与猜测，急不可待地期盼着揭开谜底……
秋风涂金，没有套袋的苹果已经醉红了脸颊。那套袋的苹果呢，肯定会娇艳欲滴吧。
——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
然而，李保国却要求不能操之过急。因为藏在果袋里的苹果长期不见光，果皮太嫩，容易被阳光灼伤。必须循序渐进，慢慢适应。
果袋分两层，第一层袋外表面灰黄色，里面是黑色；第二层是涂蜡的红袋。
第一步是先把第一层袋小心取下来，第二层红果袋还要留在苹果上，驻留一周时间。
看着满树穿着红衣服的大苹果，村民们纷纷猜想：里边的苹果肯定也这么红吧？
可是，红袋取下来，整个小山村顿时大失所望。哪有什么红苹果？套在袋子里的苹果根本见不到阳光，都长成了白胖子。
苹果惨白惨白，面无血色，像久卧病床、弱不禁风的林黛玉。
这白苹果哪会有人要呢？
大苹果们像一尊尊白白的瓷胎，沐浴在秋阳里。慢慢地，苹果开始变红了，像怀春少女的脸蛋儿，娇娇羞羞。
这时候，李保国又指导果农们摘叶，把苹果周围遮挡光线的树叶一片片摘除，以免光照不匀产生青斑。
苹果朝下的部分呢，照不到光，也不能变红。
不要紧，李保国又指导果农们在苹果树下铺设反光膜。明晃晃的阳光，正好反射到苹果底部。
几天以后，苹果树上挂满了“红灯笼”，整个小山村都被照亮了。
果农们急着采摘，李保国又赶紧制止。
还不到火候！
他把苹果翻转过来：“看看，苹果的阴面还没有着色。这叫‘阴阳脸’，不单外观不好，口感也差。”
果农们疑惑地看着李保国：“这怎么办？”
“把苹果转过来，让阴面也晒晒太阳。”
“挨个儿转？”
“必须挨个儿转！”
……
128道工序，从土地平整到果树栽种，从剪枝到疏果，从病虫害防治到套袋，从翻晒着色到苹果采摘，每一道工序都是为了调动每一方土地的活力，激活苹果树的每一个细胞，使产出的苹果在着色、大小、果形、口感、品质等各项指标上都达到最优化。
每一个苹果都经过精心设计，每一个苹果都像一件艺术品，红里透亮，闪烁着瓷器釉质般柔和温润的光彩。
这是一个苹果，但它已经不单单只是一个苹果了。
这是苹果中的极品。它的价格，已经是过去的10倍、20倍了。
李保国在果园给村民现场解说农业科学技术。本报资料片
古老的太行山，千百年来，何曾产出过如此品质优良的大苹果呢？
富岗苹果，一炮走红！
岗底村的命运也由此改变。村民人均年收入从不足80元，跃升至3.1万元。家家户户住上了楼房，100多户村民购买了小轿车……
日本、法国、德国等农业专家纷纷到岗底考察学习。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更赞誉：岗底创造了中国治山模式！
（三）核桃的秘密
我想干事。
——李保国语录之三
12 1998年春天，临城县鼓励承包开发荒山荒丘。
在电信部门工作的高胜福，与同事和朋友集资300多万元，创办河北绿岭果业有限公司，承包了3000亩荒丘。
这里又名狐子沟，是典型的丘陵地貌。地层中大大小小的卵石夹杂着邦邦硬的黏胶泥，而且，地表以下70多厘米有一层白浆石。白浆石极像生石灰，呈强碱性，会对植物根系造成严重灼伤。
这里的地质环境，甚至比太行深山区还要恶劣。
而这，正是李保国最感兴趣的课题！
20多个地层剖面的样土被带回试验室。而后，他又对当地地质地貌、水文条件、气候特点等等进行认真研究。
最终，种植目标锁定——核桃！
民谚：“桃三杏四梨五年，要吃核桃得九年。”在太行山一带，核桃树大多自然生长在山沟里、岸崖边，从来没有人大规模种植。
因此，当地百姓听说要在荒丘上栽核桃树时，一个个眼睛瞪得比核桃还大。
核桃是世界四大干果之一。
国内外学者曾经认为：核桃原产于亚洲西部的中亚一带，我国的核桃，是汉武帝时期张骞出使西域时所引进，故又称为“胡桃”。
但是，1972年，在位于太行山中段的武安县磁山村一带，考古学家发掘了一处震惊世界的古人类遗址。
在这个距今7300多年的原始社会遗址中，发现了一系列动植物炭化标本。其中最具典型意义的是粟、家鸡和核桃，彻底改写了世界粟作农业、家鸡驯养和核桃产地的历史。
1988年，“磁山文化”遗址被国务院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核桃，原本就是太行山的儿子！
13 我国虽然已有不少薄皮核桃品种，但大都不尽如人意。有的品质好但不丰产，有的丰产却品质低劣，有的两者兼具，但抗病虫害能力不强。
李保国决心选育早实、薄皮、丰产和抗性强的优质核桃品种。
李保国近年的研究，就是优质核桃品种无性芽变选育技术。
2000年，李保国从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引进了6个良种核桃和11个山核桃品种，又从山东、新疆、河南等地引进了13个国内良种。
30个核桃品种，分别栽种在苗圃里。绿油油的小苗们，像幼儿园里的一群娃娃，在微风中手舞足蹈。
它们不清楚自己的使命，不知道担负着多么伟大的责任。不久的将来，某一棵小苗的后代，或许会出现一个引领核桃产业革命的全新品种。
苹果、核桃树等被子植物的芽尖，真是一个奇妙世界呢。
小小的芽尖里，竟有三个相互区分的细胞层。每一个细胞层，都像一座微小但生产能力惊人的细胞加工厂。果树生长、开花、结果，就是由这三座小工厂生产的细胞累加而成的。
三座小工厂产品各有不同：第一座工厂主要生产组成表皮和果肉的细胞；第二座工厂的产品组成树叶；第三座工厂产出的细胞组成枝干。
细胞生产主要依靠分裂。
发生芽变的枝条、树叶和果实，形态与生理等方面与同一棵树上的其他枝条、树叶和果实不同。这种因芽变而形成的变异，可以通过嫁接方式遗传给后代，因此被称为无性繁殖。
但是，自然环境的突变引发芽变的概率极小。因此，要想提高芽变发生的概率，必须进行人工干预，人为刺激。
2001年3月初，李保国开始使用秋水仙素对30种核桃树进行人工干预试验，促使其发生芽变。
细胞裂变的实际过程万分复杂，各种不确定因素相互制约，变异结果完全不同。只能明察秋毫，细心捕捉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真是大海捞针啊！
三个月苦苦寻找，李保国终于在上万个人工干预的叶芽中，选出了153个发生芽变的枝芽，进行重点培育。
之后的三年时间里，李保国又进行了数千次的培育筛选，终于一步步接近了成功。
一个全新的核桃品种，终于诞生了。
这种后来被定名为“绿岭”的核桃新品种，于2005年通过河北省林木品种审定委员会认定。
“绿岭”核桃丰产，果面金黄、光滑，像一粒温润的玛瑙；皮薄而均匀，壳厚仅0.8毫米，手捏即开；核桃仁淡黄、丰满……
两年后，李保国又选育出了一种鲜食核桃，定名为“绿早”，2007年通过河北省林木品种审定委员会认定。“绿早”核桃8月初即可成熟，丰产，皮薄个大，仁肥脆香，最适合鲜食。
两个优质核桃品种，真正实现了人们像吃花生一样吃核桃的愿望。
（四）根系大地
我保证，我和我的硕士生、博士生，都要研究实用性课题，将来都能直接应用于农业生产！
——李保国语录之四
14 一天，李保国陪同某农业代表团的十多位教授，在绿岭公司核桃基地参观考察。
一位白发苍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在参观苗圃时，看着他们培育的核桃幼苗，嫩绿青葱，大加赞赏：“哇，多好的香椿啊！”
李保国听了，心中一阵悲哀！
中国高校、科研机构和生产实践脱节的问题，实在是一个普遍现象！
这些年来，李保国先后带出67名硕士生、博士生。
他最突出的特点就是“严”。
每名研究生刚入学，他就会发一张读研期间的任务清单：第一学期完成课程学习和开题报告；第二学期开始在实践基地实习一年，完成试验并写出研究报告……每一项任务都有详细的要求和明确时间表，必须完成！
在学校学习期间，一天四次，签名进出，违者扣款，每次15元。
一次，一名硕士生因为前期不认真，被要求寒假留在学校写毕业论文。年底将近，学生大都离校回家了，这名学生便悄悄买票，直到上车后才发去信息，造成既定事实。李保国严厉命令：“马上回校，完成论文！”
这名学生只得中途下车，返回学校，直到大年三十完成论文，才回家过年。
这些年，不少科研工作者作风浮躁，常常从网络上下载论文，改头换面，变成自己的成果。李保国严厉规定：发现这种现象，论文作废，不许毕业！
他的学生都是真真正正做试验，实实在在写论文。
在果园实习时，要求更严。
学农的研究生中，女生居多。不少女同学爱美，即使在实习时，也衣着讲究，光光鲜鲜，漂漂亮亮。她们担心把衣服弄脏，不愿意上树。
李保国着急了：“农业教育非实习不能得真谛，非试验不能探精微。只有理论知识是远远不够的，学习理论的目的是指导实践。不经过实际操作训练，将来怎么会运用？”
一个女生小声咕哝：“以后又不指望当果农。”
“什么？不当果农！不当果农就可以不会了？是我李保国的学生，就必须学会！上树！必须上树！”
说着，他从剪下的枝条中抽出一根1米多长的树枝，高高地举过头顶，作势要抽打下来。
这时候，他的脸黑黑的，胡子挓挲着，好像愤怒的张飞。
同学们面面相觑，一个个乖乖地爬上树去。
学习果树嫁接时，他要求必须掌握到位。毒辣辣的太阳下，每个女学生趴在地上，一干就是一个星期。全变成了黑人，变成了农家姑娘。
他说：“只有这样，才能真正了解果树，才能理解果农的辛苦，以后才能好好地为他们服务，而不是高高在上。”
但同时，他更是一个慈父啊！
一次，施丽丽做毕业论文，需要搜集资料，便利用星期天，前往太行山深处的实习基地。事后，他批评说：“深入一线是好事，但出远门，要告诉我呀。一个女孩子，在路上出事怎么办？你是我的学生，就是我的女儿！”
同学们实习时，往往在农村连续生活好多天。由于生活条件差，大家都有些嘴馋。这时候，他便出去一趟，到附近的城镇采购。回来时，拎回一袋袋时鲜水果、饮料、汉堡包等等。大家围上来，一起风卷残云，大快朵颐。
他整天在试验基地现场，胡子拉碴的。某一年教师节，两个学生就凑钱，给他买了一个电动剃须刀作为礼物，花费不到200元。
他感动的同时，坚决把200元送还：“你们还是学生，怎么能破费呢？”
十多年来，这些研究生们分散在全国各地，大都成了各自单位的骨干。
他记得每一名学生的电话号码和家庭住址，了解每一名学生的工作和生活近况。有时候看天气预报，哪名学生所在的城市出现恶劣情况，他总要发短信提醒……
当年的严厉，今天的福报。走向社会的同学们，更加感念师恩。
同学们相约，李老师60大寿时，大家一起回来，为老师祝寿！
还有两年时间，孩子们都要回来和他团聚了。
那，将是一次多么欢乐的盛宴啊！
（五）山中有个宝葫芦
做产业不是只让一个人富起来、一个村富起来，而是能让一个地区富起来，一个国家富起来。
——李保国语录之五
15 石家庄市平山县葫芦峪，是太行山区千千万万个山村中的一个，因其状如葫芦而得名。
“种一葫芦打一瓢”，恶劣的地理气候，贫瘠的土壤，使得葫芦峪的庄稼收成还常常不及投入的种粮种多呢。
2007年，本土出生的农民企业家刘海涛返回故里，创办了葫芦峪农业开发公司。最初的设想,是建立一个小型农场。
然而，一两年过去，山坡上新修造的梯田里，果树越长越瘦。投入的大量资金，像洇进石缝的雨水，了无痕迹。
刘海涛心急如焚。
2009年冬天，他遇到了李保国……
整整一年时间，李保国踏遍了这里的坡坡岭岭、沟沟谷谷，寻找打开“闷葫芦”的金钥匙。
随后，一张集山、水、林、田、路综合治理的蓝图，在眼前徐徐展开……
首先是流转荒山和荒坡地。
在规划园区内，农户可以用自己的责任田入股。若是农户不愿意入股和出租土地，也可以进行土地置换。公司在园区外租赁地质更好的、方便农户耕种的农田，用以换取农户处于园区内的土地。这几种灵活的土地流转方式，既保障了农户收益，又实现了高效流转，优化了园区发展的空间格局。
荒山和荒坡地流转到公司之后，便依据科学规划，先修筑盘山道，以便造地施工。而后，进行高标准造地。
坡度较大的地方，采用隔坡开沟的方式，开凿沟状梯田；坡度徐缓的山坡，则自下而上，逐层推平，筑造“小平原”。
沟状梯田深挖80厘米，坡面原有的片麻岩母土土质回填，然后再覆盖50厘米厚的客土。“小平原”筑造也要保证土层厚度不少于80厘米，客土层厚度不少于50厘米。按照每亩1000公斤的标准，混施有机肥。
为了减少水分流失，新造地地表修成外高里低的倾斜面。地表倾斜度和梯田面积，都经过仔细测量、精确计算。
新造地外坡面种植苜蓿，并顺坡埋置“U”形水泥槽，导流暴雨形成的径流，以防对坡面造成冲刷破坏。
新造地完成后，先播种油菜、小麦等作物，进行为期一年的熟化和沉实，第二年再栽植核桃、苹果或樱桃。
遇到旱季，山上的果树怎么浇水呢？
李保国设计在各山谷的低洼处修筑塘坝，截蓄雨季的雨水。各个山坡上，都建有蓄水池，利用高压水泵，将人工湖水提到蓄水池。预埋铺设的灌溉管网，将池水送到每一棵果树的根部。
“中雨不出地，大雨不出山，暴雨不毁田”，这是一整套节水灌溉体系，形成了一个禁闭式的循环。
16 经过科学规划后，太行山再不是荒山、秃山，而是有了心，有了眼，有了神经。
大葫芦里的一座座山冈，被一层层地削平了。一方方梯田，像体育场上的看台，一级级、一层层，累次升高。核桃、苹果、樱桃的小苗们，被安顿在看台上，像一个个中规中矩的小学生，沉沉稳稳、安安静静地凝望大山，思考大山，助力大山。
山坡下，一条条塘坝已经建成蓄水，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湖面，倒映着大山浓绿欲滴的倩影。
红红白白的花开了，调皮的小松鼠来了，欢乐的小鸟也来了。亘古沉默的“闷葫芦”，顿时变成了热热闹闹的欢乐谷。
“葫芦峪模式”，正是李保国30年治山经验的结晶。
河北省内的太行山、燕山浅山丘陵地区，有三分之二的农民人均收入在贫困线以下。在这一区域中，有2000多万亩荒坡。每亩荒坡可以开垦出4分良田，因此可以增加800多万亩高效经济林地。荒山开发后按照每亩增收4000元计算，每年可为农民增收320多亿元……
这，正是“太行山道路”的终极目标！
（六）红树莓之恋
老百姓需要什么，我们就研究什么。
——李保国语录之六
17 李保国与红树莓，是何时结缘的呢？
在对苹果、核桃种植技术研究基本成熟的同时，他一直在寻找着一种更适合太行山丘陵地带和平原地区的见效更快、效益更高、管理更简的经济品种。
红树莓，又名覆盆子。自古以来在我国长江南北、太行东西广为分布。其果状如桑葚，赤红，酸酸甜甜。入药，补肝益肾，固精明目。树莓按其果实特点，可分为红莓和黑莓两大系列，是当今风靡世界的第三代水果中的佼佼者。
其实，我国古人早就了解红树莓特殊价值，之所以没有像其他果树一样形成规模化种植，其原因主要是成熟采摘后，6个小时之内必须冷冻储存，否则全部腐烂。再者，由于果小娇嫩，无法机械采摘；且成熟期集中，需要大量用工。这也是欧美国家不能大规模生产的主要原因。
多年来，我国的红树莓生产，主要由一些零散农户小面积种植。因为没有冷库及时储存，所以收获后只能便宜出售，效益不高。
红树莓偏爱微酸性土壤，耐干旱贫瘠，其根系发达，具有固土固坡、防止水土流失的作用。
太行山区是片麻岩母土土质，呈微酸性，十分适合种植红树莓。而且红树莓当年种植便可结果，见效快，收益高。
红树莓管理、采摘，技术含量不高，一般的农村妇女和“留守老人”均可胜任。
18 2014年初，从事旅游产业的企业家周岱燕转型投资农业项目，并在邢台市南和县贾宋镇流转2700亩土地，开始试种红树莓。
共同的视野，共同的事业，使两个男子汉走到了一起。
李保国再次承诺：不取一分利，不占一份股，只为重新探索一条太行山区的致富路。
对于当时56岁的李保国来说，这是一个全新行业。
南和县地势平坦，没有整地造田的任务，但环境是否适应，栽培注意事项，市场发展潜力等等，这一切都是零。
李保国带着几个研究生，走遍了东北三省的红树莓种植基地，搜集和掌握第一手调查资料。
2014年3月，从东北购买的20万株红树莓苗木栽种入土，面积达到300亩，以根蘖苗为主。
苗子落地，田间管理就是重头戏。以李保国的经验，问题马上就要到来。
果不其然，短暂的缓苗期后，许多苗子没有发芽，开始萎蔫。
马上抢救！
即使如此，第一批苗木的成活率仍不到10%。
怎么办？
他经过仔细对比苗木原产地和当地的气候条件，提出环境和地域差异是大面积死亡的主因。于是，他决定放弃根蘖苗，尝试栽植组培苗。
果然，补种的组培苗成活率大大提高。
但新问题又来了。购买的组培苗是瓶苗，长途运输，损失不少。而且，瓶苗要经过两个月左右的大棚炼苗，之后才能向大田移栽。地域差异使得炼苗过程中也多有损伤。成本飙升啊。
李保国突发奇想：为什么不建立自己的组培实验室呢？这样不仅能解决地域差别带来的损苗问题，成功之后还可以向外输出苗木。
2015年2月，经过4个多月精心筹备，投资3000万元建起的国内最大的树莓组培室正式投入使用。
可是，细胞组培繁殖种苗，更是李保国从未涉足的全新领域。
已近花甲之年的李保国，又变成了小学生。他带领自己的5名研究生，向着这个神秘的领域，发起了进攻……
19 全新难题，层出不穷。
第一批栽种的苗子，陆续出现黄叶。
技术员检查了各个环节，发现既不缺水，也不缺肥。这是怎么回事呢？
李保国初步判断是缺乏某种微量元素，于是采摘叶片，回到河北农大进行检测。结果显示：缺乏铁元素。
立即喷施硫酸亚铁！
黄苗问题解决了。
几天后，又有一片苗木，不明原因地抽梢、枯死。
技术员苦思许久，无计可施。
李保国判断是虫害。
技术员心底纳闷儿，因为丝毫不见害虫的踪迹。
这时候，李保国掰开枯死的病枝，尺蠖的幼虫就藏在茎秆里。没有经验的技术员根本看不出来。
经过一年反复试验，李保国攻关小组终于实现重大突破！
在李保国的心底，有一个规划：五年之内，在河北境内推广红树莓10万亩，使农民年增收5亿元以上。
（七）永远的李保国
活着干，死了算！
——李保国语录之七
20 李保国的病情，是十多年前发现的。
先是重度糖尿病，需要注射胰岛素；2007年，又被诊断为重度疲劳性冠心病，心血管75%弥漫性堵塞。由于病情特殊，医生告诫已无法实施常规支架手术，只能保守治疗，多多休息。
平时，在妻子的监督下，他每天吃药、打针。
如果照此下去，注意休息，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但是，他的工作节奏，太快了，太快了。
……
且让我们看一看他最后两个月的行程：
2016年2月7日，羊年腊月二十九。
李保国和妻子从阜平县顾家台村匆匆忙忙赶回保定时，已是下午4时。
夫妻俩在路上商量，先办年货，明天除夕夜，一家人好好吃顿团圆饭。
可回到市里，发现大大小小的店铺都已经关门歇业。原来，今年腊月没三十，二十九就是除夕。
回到家里，清锅冷灶。只得与亲家联系，凑到一起过年。
2016年2月12日，猴年正月初五。
李保国赶到张家口市赤城县，对果农进行苹果树花前修剪培训。
而后，他们直奔岗底村，继而又在平山、阜平、南和、临城、行唐以及沧州、廊坊、秦皇岛各地奔走。一连十几天，辗转穿梭在太行山和燕山山区的沟沟壑壑之间……
从3月9日开始，连续一周时间，他在滦平县和承德县进行苹果产业园建设规划。
每次上山时，他总是不时地停下来擦汗，嘴唇乌青，气喘吁吁：“你们先走吧，我慢一点儿。”
李保国是犟脾气，一辈子不服软。这一次，却在人前示弱了。
3月31日，他再次赶到绿岭集团。
绿岭集团技术总监陈利英很是吃惊：“您这几天怎么瘦得这样厉害？脸又黑又瘦。”
李保国笑笑说：“整天在外边跑，晒的。再说，本来也不白。”
中午，陈利英准备安排他休息。
他说：“不用了，以后我再也不会发困了。我终于发现了一个好东西！嘿，这东西真提神。”
说着，李保国像变戏法似的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袋子，高兴得像个孩子，向着陈利英摇晃。
陈利英接过来看看，却是一小包普通的速溶咖啡。
一刹那，陈利英再也压抑不住，眼泪一下子涌上来。
堂堂的博士生导师，大学教授，已近花甲才刚刚发现：原来咖啡是可以提神的。
21 4月8日上午，李保国从顺平赶回保定。
没有回家，直接召集课题组成员进行讨论，为第二天在石家庄召开的“河北省山区苹果产业技术创新与示范体系建设”“河北省山区核桃产业技术创新与示范体系建设”和“河北省山区特色杂果产业技术创新与示范体系建设”三个项目验收会做最后的准备。
中午没有休息。妻子一手拿药，一手端水，催他服用。
他嫌麻烦，让妻子把药放在桌上。
直到下午3时开完会，他也没有服药。而后，开车直奔石家庄。
到石家庄后，连夜准备会议事宜。
其间，他不停地擦汗，嘴唇乌青。已经十几天没有修剪的胡须，更显得杂杂乱乱……
4月9日，上午主持项目验收会，下午又到省农科院，参加果树节水灌溉研讨会。
会议结束，立即返回保定。
到家时，天已经黑透了。
晚饭，一碗小米粥。
在这顿最简单也是最后的晚餐过程中，他接听了五个电话。电话多数是果农打来的，咨询技术，约他现场指导。
晚上9时多，李保国与周岱燕通电话，商议红树莓系列产品上市事宜。最后，他十分兴奋地说：“我们很快就能用上自己的产品了，哈哈！”
4月10日凌晨2时，他挚爱的妻子，突然被异常的呼吸声吵醒。
马上打电话！
救护车呼啸着，将他送往就近的医院。
但是，一切为时已晚！
李保国，就这么悄悄地离开了。这么突然，这么匆忙！
入殓时，学生们说，老师一辈子风尘仆仆，土头土脑，一副农民形象，可他是教授啊，是高级知识分子啊，就给他穿一件像样的衣服吧。
可他的妻子，那个最懂他的女人，却说：“不！保国的本色不是教授，是农民！还是让他穿着那一身农民衣服，穿着那一双登山鞋，上路吧。”
至于他脸上的胡子，妻子更不让刮掉。
这些年，随着年龄增大，他的胡子已经花白。每每出席重要会议或重要场合，他就刮刮胡子，打上领带，穿上皮鞋。这时候，打开电脑，侃侃而谈，他是学识渊博的教授，是业界公认的专家。
但大多数时候，他都不舍得把胡子刮光。他总说，刮光胡子，似乎就不接地气了，感觉和乡亲们说话也不亲热了。
于是，他便仍是沿用大半生的老习惯，用小剪刀或大剪刀修剪，只是更加精心了。
那是他的标志，那是他的通行证。还是让他以这样的形象，走进黄土地，走向他最热爱的父老乡亲，走进他最亲爱的太行山吧。
于是，他的妻子，用修剪果树的剪刀，最后帮他修剪了一下胡子。
那一天，他的60多个研究生，全部从全国各地赶来，齐齐地跪倒在他的灵前，以这种最庄严、最虔诚的仪式，送别他们的恩师！
不唯学生，太行深山里，邢台县前南峪村、内丘县岗底村、平山县葫芦峪、临城县绿岭广场、阜平县烈士陵园，百姓们自发地为李保国设办分灵堂。
他的遗像前，摆满了他亲手培育出来的最好的苹果和核桃。
数千名果农，化纸焚香，齐齐地跪向北方。
参加追悼会之后，我专程赶往河北农业大学，拜谒了李保国的家。
他的手机，仍旧放在枕头旁。开着机，闪闪烁烁。
那是他的耳朵，仍然在谛听着大山的声音、大地的声音、农民的声音……
（长篇纪实文学《大山教授》已由河北美术出版社正式出版，本文有删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