串场河水里的卤味
每当读到北宋·柳永的《煮盐歌》，就会想到我们的先人，想到了古韵犹存的盐城。
“煮海之民何所营？妇无蚕织夫无耕。”“晨烧暮烁堆积高，才得波涛变为雪。”已经成为盐城人记忆中一幅永久的画面。 宋时，盐户称亭户，亭户煎盐，官府收买。读王安石的《收盐》的诗句：“不煎海水饿死耳，谁肯坐守无亡逃。尔来贼盗往往有，劫杀贾客沈其艘。”字字血，声声泪，牵动着我们的每一根神经，对先人的那种艰辛和无奈，更是产生出一种难掩的悲痛。 ——题记 就盐城这座城市而言，串场河，就是盐文化的摇篮。 “煮海利兴，穿渠通运”。它贯穿了盐城的南北。城南的伍佑和城北的新兴，恰恰就是镶嵌在这条母亲河上的两颗耀眼的明珠。 沿着这条跨越时空的河流，溯水缓行，浓郁的地域文化气息扑面而来。海盐，不仅仅是这两个城镇的风物，同时也是它的生命所系希望所系。 珠溪，有一个美丽的传说 伍佑，位于盐城南偏东。南隔蚌蜒河与便仓为毗连，东以通榆河与南洋岸、步凤两个乡镇为界，西与冈中接壤。 距今1600年前的伍佑，有一个非常浪漫的地名，叫“珠溪”。 它与依次向南大丰的“丁溪”、东台的“西溪”齐名并列。相传原来境内有一小河，波光粼粼，河水清澈，渔民捕鱼捞蚌，收获了美丽的蚌珠，渐成产业，远近闻名。 东晋时，这里的盐业兴起，是为盐城南的重要盐场之一。 唐乾符年间，该场一度废煎，百年有余。北宋仁宗期间，有一个人来到了珠溪，他就是前唐御史中丞伍正己的曾孙伍衣右，到此任职后，感叹盐场废置，首议兴复，曰：“役不及民，甫期而就。”从此“珠溪”成了以盐业为主的商贸集散地，极其繁华，颇具规模。 时人为感念其廉能功德，谐称伍佑盐场为“伍衣右场”。后来为便于书写，将“衣右”两字，演变为“佑”，“伍佑”有得此名，并一直沿用至今。 据考证，伍佑成陆于新石器时代中后期，距今大约有四五千年的历史。古之伍佑，为南北走向，十字街道，南北长，东西短。来伍佑的盐商，以垣商为主。当时的盐商有总商、垣商和运商之分，垣商具备了一种特殊的身份，垣主已形成规模经营，有账务、查房、帮工多人，设有各自的盐旗，如同抢眼的招帖，成为街头一景。 曾经读过盐场名人印水心的文字，在一本由他编著的《盐场县乡土地理》里，亦有文字记载：“自（盐场）西门太平桥乘轮南行，入串场河，溯流而上，往大新河至伍佑市，市集曰伍佑场，场知事署在焉。东南有物，魏然隆起，高出屋脊，望之如丘，盘亘历历，皆盐岭也。居民千余户，商店尚多。”其实，古时伍佑，有十景之誉：这就是“范堤烟雨”、“盐廪积雪”、“运河帆影”、“玉带围袄”、“铁钩连舟”、“虹桥晚眺”、“石梁玩月”、“魁阁渔灯”、“芦滩映月”、“古刹神钟”。印水心所言“盐癝积雪”，便是十景的其中之一。 伍佑，历来就是苏北的交通要镇。今天的新长铁路、204国道从境内纵向穿越，水运有国家三级航道通榆河、串场河贯通南北，盐淮高速、步湖路等横跨东西，四纵两横的水陆交通枢纽，构筑起伍佑联系南北的交通优势。然而殊不知，今天伍佑人所有的这一切，应该归结于盐文化的滋润、起源于盐业的昌盛而获得。 从珠溪，到伍佑，盐场的兴旺，不再是个过程。这个过程，可以让遥远变得亲近，变得具体可感了。 我了解并记住了曾经与伍佑有关联几个历史人物。清朝晚期在伍佑设店开旗的垣商有庆仁昌、大德昌、朱成和、日祥升等十几家，多为安徽歙县人，他们自建盐坨，储存堆盐，配以专人经营，运销江南、皖北、赣北及鄂东等地。虽然身在异乡，却因盐业兴旺，使得他们乐此而不疲，没有丝毫的寂寞和思乡之情。如此，形成了当地的习俗与来自各地的民俗风情，相互渗透、浸润、交融，它既是物质层面，更是精神层面的。繁华与深远，闹忙与幽静，紧张与休闲，奇妙地并列与共存，才构成了这一方善土历下迷人的丰富。 如今的伍佑，是省重点科技示范乡镇，工业经济十强乡镇。有各类工业企业100多家，其中外资企业占多，具特定的优势。已形成了化工、机械、橡胶、服装、玩具、食品6大支柱产业，且保持着如伍佑醉螺、糖麻花等这样的传统特色产品，观光农业、生态农业、现代农业的雏型凸现。 同样，这些骄人的成就，得益于盐文化的传承和发展。伍佑人海纳百川宽阔胸襟，也许从那个时候起就已凝合而成。 如钙若盐，如同伍佑人的不懈的追求，在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一种特有的气质。 一位学者，研究两淮盐商，称其：“秦晋盐商在外面挣了钱，捎回老家窖藏起来，自己仍然穿着褪色的布袍，嚼的是葱蒜与馒头。而徽歙商人不同，则更注重现实和享乐。”两淮盐商聚集伍佑，不仅仅为了赚钱，他们还在这里建楼宇、筑园亭、美服饰、精菜肴、养清客、蓄优伶、玩古董、工博弈。这种充分享受生活的特性，必然带动了生活环境的变化。这样，才有了唐代黜陡使李承后来主持修堤，而掘成的串场河，将原来的伍佑一分为二，又用桥来贯通东西。 我又查阅《盐城县志》得知，清康熙之时的伍佑，即有了四条大街，十六条交叉古巷，3条市河，十七座桥梁。其时，盐商们居住的街头巷首，以砖石为材料，砌圈门九座，门楣砖雕无数。因其独特的文化品位，吸引了众多的文人墨客，纷至沓来。写《镜花缘》的清代小说家李汝珍，随出任草堰场大使的兄长来伍佑，落脚多时，对此留下了深深的记忆，只可惜至今尚未查到他的文字记载。 历来一拨一拨的盐商中，也不乏附庸风雅之人。 清咸丰年间，伍佑盐商周文同曾经与词人蒋鹿潭交往甚密。蒋的词作有极高的艺术造诣，时有“倚声专家，希踪北宋”之美誉。蒋居东台常常往返于伍佑，寄住周的“茧园”，茗啜漫谈，意趣盎然。一来二去，“茧园”情致，日渐浓烈，写下了一首《暗香·寄周瀟碧》以寄托情思：“故山老鹤，等酒人散尽，飞归词阁。慢倚焦琴，斜日相思满京洛。知否休文病起，浑怕忆西园花药。但自掩，独树门间，灯影惜孤酌。”周文同、字瀟碧，故此得名。可惜蒋英年早逝，但所幸周文同细心保持了一幅蒋鹿潭的肖像，才让后人始识这位词人“庐山真面目”。 另外，晚晴秀才吴东园也曾寓居伍佑。民国初年，年轻的吴东园投笔从戎，任新安五军第七路军秘书，之后卸甲归隐伍佑。任凭风云变幻，军阀更迭，依然独处于此。吴工诗文词曲，心仪文学，对伍佑小镇，情有独钟。他在伍佑成立了国粹保存社，函授海内外弟子诗词学，同时著有《六朝文挈补释》、《东园传奇十八种》、《东园丛编》三十册，并发表了大量的诗词作品。极具影响力的有《评法京巴黎茶花女史“马克尼尔行”》。时值林纡翻译法国小仲马的《巴黎茶花女遗事》出版，吴读出兴致，遂作诗文评述。全诗三十二行，字数百，娓娓道来，如怨如泣，令许多文艺评论家拍案叫绝。 吴东园祖籍歙县，歙县多出盐商，而他一反歙县人之形象，以文人的身份寓居伍佑，且热衷于诗教，用诗歌去播洒人间大爱，堪称一段美谈。 卤气浓淡的新兴场 两淮鼎盛时期，有盐场三十，由南向北，分上十场、中十场和下十场。与伍佑同在下十场的还有新兴场。 自唐乾之元年(758)一直到宋朝，新兴场，始终为盐城监管辖的七大盐场之一。即便是天圣中（1028年）前后，因盐额锐减，九处亭场并为七个场，新兴场仍在七大盐场之列。 相关资料表明，“场”、“亭”、“团”、“总”、“丿”、“仓”系当时盐业生产管理的名称。目前新兴境内，仍然有如北灶、三灶等这样的地名，这应该就是盐场制盐灶址的印证。 造化的力量，总让人惊叹。在一片远古的沙冈上，仿佛有一枝神来之笔，于天地之间，写下了一个硕大的“业”，这个“以盐为业”的“业”字，浑然天成——莽莽串场河，巍巍范公堤，构成了“业”字中遒劲的“两竖“；蜿蜓的皮岔河和融贯大海的新洋港，连接成了有力的“一横”；世世代代辛勤劳作的人，应该就是那“两竖”旁边不可或缺的“两点”。 由唐及宋，由元至明，依恃奔流不息的串场河水，新兴场不仅仅是生产海盐的场，同时也是海盐贮运集散地和盐务管理机构新兴场公署所在地。后因海势东迁，新兴一带卤气渐淡，明嘉靖三十四年(1555)，新兴场公署迁至上冈，但这里还是产盐中心。 盐场公署负责人称场大使，官阶七品。场内有幕僚若干，也称师爷，且有红笔师爷、黑笔师爷、钱粮师爷之分。除此之外，有本地人所担任的低级职员若干名，分为四种：日行科，办理日常事务；承发科，办理收发文件；盐引科，办理盐税、税票和旬、月报表；征收科，缮写田赋册籍和粮串。另外，有差役四班：差班，负责调查民、刑案件，传讯当事人；皂班，负责在押贩运私盐者施用肉刑；盐班，负责缉拿私盐者；粮班，负责崔征十八总的田赋。 办理刑事案件的大堂，设大鼓一面，木梆一架，给灶民鸣冤和场大使升堂审案时使用。 盐业兴旺，又是场公署的所在地，由此而促进了新兴地区政治、经济、文化的迅速发展。首先，建场立社，渐成规矩，这是当时最明显的变化。场大使每逢农历初一、十五，总要到“文、武两庙”去举行纪念活动。出行时要坐轿，前呼后拥，鸣锣开道。 其时，“祭丁”也是重要的祭祀活动之一。逢农历二月、八月的第一个丁日（历书上的天干），用牛一头，羊七八只，猪若干头（牛、羊在街上走一趟，到场官衙在额头上盖印），宰杀后用架子绷起，摆放在圣人牌位的前面，由场大使主祭，然后把牛、羊、猪肉分给哪些举人、秀才、贡生们食用，以示“尊师重教”。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曾经在全国最大的郊区政府机关工作。至今一直记得，每当我一次次踏上这块土地，感受最深的就是——丰富的地域文化里边所散发出来浓郁的海盐文化的韵味。 新兴场历史悠久，有史书记载，还有出土文物作证。 1976年平田整地时，在境内的古河村（时为古河大队）发现汉墓群，共有七个大土墩，其中墓墩四个，发掘出的大批楠木和有价值的玉陶器等，大部分已送省博物馆收藏。传说中的明代戚继光，抗倭时屯兵扎营的前营村，在留有“饮马池”遗迹的地方，发掘出了两块铁板，上面有数行铭文。 旧时新兴人的文化教育得益于私塾，居户聘师包教，或以塾师设馆授徒。清末光绪八年(1882)新兴场创立了筑川书院。光绪三十二年(1906)又更名为筑川高小学堂，校址在文昌宫，即现在的新兴中学南校区的前身，后又陆续创办了一批小学。新兴中学的前身是射阳县新兴初中文化补习班，始创于1953年秋，不久，划归盐城县。1957年省委书记陈光同志亲临该校视察。同年底，该校代表出席了全国教育工作会议，荣获国务院周恩来总理颁发的奖状。 新兴场，过去的街道为南北走向，两端各有砖砌圈门，南端称南圈门，北端称北圈门。在“古关帝庙”东厢楹柱下端，刻有“道光三年重建”(1823)的字样。上一贞观，原名上乘院，昔人曾有“小桥流水，古岸垂柳”的赞语。“古义阡寺”隔夹河与关帝庙正门相对，门上横额题“松风水月”四个字。另外，文庙，即孔庙，当年为新兴著名寺观之一，是儒生会集、祭祀之所。文昌宫在上贞观西侧，里边供奉着魁星。出南圈门半里地的距离，还立有三道高大的石刻牌坊，用于“旌表”。民国五年(1916)新兴建了一处旨在劝戒烟酒的理教积善堂。此外.一些族姓还建有家祠，颇具民国建筑风格。 这些古建筑物，随着岁月的流逝，依然活色生香，存在于当代人的生活之中，显示出海盐文化的一种强盛的生命力。 新兴场寺庙多，亭坊多，青松翠柏，绿竹常青，银杏婆娑，盛传也有八景：1，范堤春晓（新兴场街道跨范公堤两侧）；2，青藜夕照（刘氏宗祠左侧有一座青藜阁）；3，小桥流水（河水穿过西街向北流去，河上有两座桥，南为木制，人称为“板桥”，北为砖拱结构，又称“少桥”）；4，义阡晨钟；5.大桥夜色（街西有古永丰桥一座）；6.三坊映雪（南圈门外有3座等距离的牌坊）；7.南塘鱼跃（南圈门外东侧有个五亩多的汪塘）；8.古树鸣禽（古关帝庙前有一株历时千年的银杏树，树冠覆盖60平方丈）。 在盐阜地区，新兴场的膏药可谓闻名遐迩。新兴因膏药显声，膏药因新兴得名。据传，经营“接骨灵膏”的徐氏，系明代洪武年间从苏州阊门迁来新兴落户的第一代祖先，名为徐水源。他以骨科骨药为专业，为盐阜地区广大群众带来了福音。徐氏骨伤科骨药诊铺成了黄海之滨一颗璀璨的医学明珠。“接骨灵膏”系祖传秘方，由采集地道药材遵古法熬制而成，对于跌打损伤、骨折脱臼，消炎止痛、清热消肿，活血化淤、疏筋活络、通经除痹、腰酸背痛、关节炎等症有显著疗效。根据徐氏第十二代传人徐伯涛、徐乙东和其十三代传人徐超医师的多年探索，在中医伤骨科传统疗法的基础上，以科学的态度，求实的精神，不断总结经验，于传承中创新，使得徐氏膏药的医学内涵不断升华，在海内外有了一定的知名度。由于徐氏本着“慈善为主”的精神，对上门求医的贫苦之人只收药本，不赚利润，精湛的医术与仁爱的医德，兼收并蓄，名声大振，受到百姓们的尊敬和爱戴。 在新兴老街的中心还有一爿名叫“姚太生堂”的药店，它始创于清乾隆九年(1744)，到1956年为止，苦心经营了二百多年。江西南昌的姚姓族人，很早就到盐城经营药业和瓷业。到了姚氏“武字辈”这一代，一个叫姚武钟的，看到盐城城里已有两家药店，于是就到新兴来开了“姚太生堂”药店。那时的新兴场是盐库司的所在地，既有场官衙门，又有几家大户盐商，加之姚武钟父子努力经营，因此生意日趋兴旺。1956年“姚太生堂”申请公私合营，经过扩建和多年的发展，现在的老字号“姚太生堂”更是焕发出了蓬勃的生机。 综观新兴，人才辈出，这里曾养育了宋曹、刘儒、沈云瑞、吉佩定等一大批知名人士。他们是：宋曹(1620—1702)，字彬臣，号射陵，明清时期著名的书法家。刘儒，字汉，别号东滨。乾隆元年(1736)中举，乾隆七年(1742)进士及第，因足疾未出仕，在家著述。沈云瑞（18 70-19 20），字书五，其父兄弟六人，却有五个秀才，读书风气甚浓，其住地的西巷，亦称为“书声巷”。 历史在前进，新兴在发展。1958年，人民公社化时，新兴成立了盐城地区第一个人民公社，曾获得周恩来总理亲自签名的奖状。体制改革时，新兴镇是全地区第一批建制镇之一。改革开放后，新兴镇各项事业有了较快的发展。特别是近几年来，新兴镇党委、镇政府紧紧围绕“富民优先、跨越争先、全区领先、奋力争先”的目标，大力实施“强抓项目壮规模，重抓调整增特色，快抓物流兴三产，抢抓开发亮集镇，严抓整治优环境”的五大战略。农业经济稳步发展，工业经济快速提升，机械、化工、轻工三大支柱产业，和一大批如吉利达公司、维胜机械厂、锅炉配件厂、高精公司等骨干企业，像朝阳一样在祖国东方的地平线上冉冉升起。 （作者：邵玉田，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散文选刊·下半月》签约作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