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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魂记》

来源:中国作家网 |   2016年07月14日07:01

《还魂记》

作者:陈应松

定价:39.80元

ISBN:978-7-5399-9318-8

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6年7月

【内容简介】

一个鬼魂如何回到故乡?

在回到故乡的日子里他如何面对村庄的乡亲和亲人?

一个鲜活的村庄是如何变成瞎子村的?

鬼魂将怎样面对生与死?

这个现实中的村庄是存在的真实还是虚幻?那些人——爱他的,恨他的,找他复仇的,究竟是人是鬼?

还未出版即被广泛传阅,被称为“一部奇文”、“煌煌大作”。

楚地山野鬼怪、人间奇闻汹涌而来。

真正的跨文体文本,本土的魔幻小说,全新的阅读体验。

【作品看点】

★中国式魔幻现实主义:让鬼魂来担当小说叙述主人公的写法在小说史上并不鲜见,如《百年孤独》、《浮士德》、《神曲》等巨著,以及我国的魏晋志怪小说与唐宋传奇。《还魂记》将在亡魂小说中占得一席之地。小说的第一人称叙述者“我”即柴燃灯,一个在监狱中被狱友合伙杀害在纱堆里的冤魂,借着坚韧的信念,脚踩养生地,还魂现身。《还魂记》的亡魂叙事呈现出西方魔幻现实主义技巧与荆楚大地的“山鬼”文化杂糅而成的中国式魔幻现实主义,创造了一个荒诞诡异的乡村世界。

★当下生存状态的极端描述:《还魂记》里,梦中故乡黑鹳庙村的“秧田漠漠,白鹭飞”早已变成“道路破碎,村庄杂乱,畜禽肮脏”,村民皆因喝了村长家结婚筵席的假酒而都成了瞎子,黑鹳庙村成了名副其实的瞎子村,然而颇为吊诡的是,目盲的瞎子们可以如同明眼人一样行动如常,嗅觉比猛兽还敏锐。燃灯进入这个荒诞的乡村世界,见证并参与了黑鹳庙村所有的罪恶、杀戮、暴力、凶残与荒谬,而期间所有发生的故事,无不是过去和当下乡村里最为常见的纠纷、矛盾和挣扎。

★何处是乡关:同鲁镇之于鲁迅、湘西之于沈从文、高密之于莫言,野猫湖对于陈应松来说,也是一块令其辗转反侧的文学原乡,这里野物成精、人性变异、欲望放纵、尔虞我诈、生死缠绕、树影朦胧、精灵遍地。更进一步的是,在《还魂记》里,魑魅魍魉遍布于大地的野猫湖故乡、无从寻觅的疯癫父母解构了燃灯还乡的意义,他无从追问自己的根脉,就连唯一的至亲养父柴草也被闸门轧断了脑袋。归乡,不如不归,但命定的故园情结却驱使着游子一心期盼落叶归根的一天。《还魂记》无疑交融着浓重的乡土气息和相当明确的故乡情结,其创作便融入了作家内心的徘徊和寻找、忧患和困扰,这种情绪映射在燃灯身上,便呈现出一条曲折而又疼痛的轨迹,这体现出作者内在的“现代性焦虑”。与此同时,小说提出了难解的疑问:魂在,心在,就真正实现还乡了吗?吾乡究竟在何处?。

★灵魂需要皈依与重生:《还魂记》直刺社会的两大痼疾——社会体制的不合理以及人与自然的二元对立。当对立达到了极致,就可以看到满纸皆是死亡与坟墓,遍地都是幽灵与冤魂,黑鹳庙村的时间似乎永远停滞在生生死死的瞬间。透过死亡,可以看清生存本相,使灵魂得以皈依,毕竟只有死后才能真正实现人人平等,亡魂叙事实则是从死亡中寻找灵魂的重生之路。在《还魂记》里,作者陈应松关注的是人性的受困,于是他通过数量众多、形态各异的神秘意象召唤现代人对生命、对自然、对宗教、对宇宙应有的敬畏感。呼请神性是《还魂记》的鲜明特点,面对这个荒诞的世界,我们都是荒诞世界的病人,无一可以脱罪,燃灯作为代表,他背负灵魂的原罪跋涉在返乡路上,他的归家作为一桩精神事件,是被放逐的罪人对于家园的寻找,是饱受此岸痛苦的凡人对于天堂彼岸无法遏止的向往冲动。“归乡”、“还家”并不是最终归宿,而是寻找生命意义的必经之路,在这条漫漫之路上,需要一盏信仰的明灯刺破黑暗、指引方向。

【作者简介】

陈应松,出版有长篇小说《猎人峰》《到天边收割》《魂不守舍》《失语的村庄》,小说集《一个人的遭遇》《太平狗》《狂犬事件》《马嘶岭血案》《豹子最后的舞蹈》等50多部,《陈应松文集》6卷,《陈应松神农架系列小说选》4卷。曾获鲁迅文学奖、中国小说学会大奖、《小说月报》《中篇小说选刊》《小说选刊》小说奖、全国环境文学奖、上海中长篇小说大奖、人民文学奖、梁斌文学奖、华文成就奖(加拿大)等。作品翻译成英、俄、波兰、日等文字到国外。现为湖北作家协会副主席、省文学院院长、中国作协全委会委员。

【名家推荐】

★《还魂记》是一部奇文!阴阳两界、花草树木、人兽虫鱼,泛神泛人,且都能交感互动。全篇几乎以意象行文,想象奇诡,智性与野性居然相得益彰。二十万字的《还魂记》,有人物、有结构、有事件,是一部长篇小说;但诗、文的界限在《还魂记》中被彻底打破,意象连绵不断,语言、语体颇具质地与色彩,且具音乐性,似楚地凤架鼓和钟、磬敲出的节奏,似竽、排箫和勋的呜咽与咏叹,它某种程度上也是一部长诗。我感觉写《还魂记》的陈应松也似有鬼魂附体,进入了写作的自由之境。

——贾梦玮(作家、《钟山》杂志主编)

★陈应松《还魂记》中的绝大部分风景文字,都充满着一种根本就是无法排遣掉的紧张、焦灼与绝望感。事实上,正是依凭着如此一种个性化特色极其鲜明的语言,陈应松才能够在他的这部《还魂记》中既完成一种吊诡的艺术想象,也完成了对于现实社会体制犀利深刻的艺术批判。

——王春林(山西大学文学院教授,第八届茅盾文学奖评委,第五届鲁迅文学奖评委)

★很喜欢陈应松这篇《还魂记》。煌煌大作。写尽生活中最肆无忌惮的恶。恶中又有一点慈悲怜悯,如暗室微灯。整个小说就是一个雨滴落下。瞬间,便是二十多万字。鄂地那山野鬼怪人间等种种惊奇,能把读者的大脑皮质沟壑再拓深十里。郑重推荐!郑重推荐!郑重推荐!重要的话说三遍。

——黄孝阳(作家,资深出版人)

【目录】

上部:火 舌

1. 我飞起来了

2. 刑事裁定书

3. 远离家乡的罪犯

4. 泥石流

5. 南监演出

6. 食堂

7. 麻雀的叫声如急雨

8. 养生地

9. 瞎子的半夜

10. 闸房

11. 谁在黑暗中拍刀

12. 我躺在摇篮里

13. 甲鱼晒背

14. 算账

15. 暮色

16. 在火光和闪电中

17. 野鳝鱼馆

18. 吊冤

19. 破血盆

20. 每个人都是一座坟

21. 雨有着它幽暗的光

22. 老流浪汉

23. 断头坝

24. 在芦苇里

25. 把他交给我吧

26. 密谋

27. 准备远行

28. 双头婴

29. 雨雾

30. 那颗头死了

31. 消防车追逐着鸟群

32. 你自己跳下去吧

33. 遗弃

34. 大伯抬来了棺材

35. 雾很大

36. 琴声

37. 所有的土地都是爱的遗骸

38. 鳖与狗

39. 揉麝人

40. 说与父亲

41. 筲箕坟

42. 露水升起

43. 我不吃鸭子

44. 吹嘘

45. 满身柴油味的男人

46. 刺蛇

47. 路口

48. 糕点

49. 我想做个好人

50. 农药的气味

51. 她摔成了一张纸

52. 黑鹳号叫

53. 风是一刀一刀砍进来的

54. 坟山明亮得像镜子

55. 夜火

56. 守闸人的头轧断了

57. 穿过天空的是乡愁

58. 正脸

59. 坐棺

60. 一个声音在唤我

61. 擀酒火

62. 我问

63. 乡村的夜晚

64. 三个瞎子

65. 在墙上抠出了血

66. 鹰

67. 一张遣送书

68. 大风口

69. 他与羊互啃

70. 我们坐在涵闸上

71. 挖树

72. 湖像一盏灯

73. 她把桌子掀翻了

74. 瞎子打架

75. 拦截

76. 羊头在笑

77. 大黑风

78. 运砖船

79. 火与焰

中部:守灵夜

80. 陌生人

81. 踏勘

82. 在兰苑

83. 我坐在坟墓上

84. 他每天吃五十颗臭虫

85. 刨坟

86. 鳖的大雷雨

87. 他说•一

88. 他说•二

89. 他说•三

90. 探测仪落在大伯头上

91. 对峙

92. 眼泪出来了

93. 他在路上填土

94. 兰与《荆楚秘钞》

95. 他鼻子发痒

96. 歌声飘扬

97. 你记得737吗?

98. 乡村

99. 涉过沼泽

100. 守灵夜

101. 棺材漂荡

102. 迎风坐在一堆蚌壳上

103. 守岛人盐过

104. 黑鹳神在前

105. 蛇

106. 水翼人

107. 闪电

108. 一口咬住它

109. 时间就是一眨眼

110. 我像一个标本躺在疵纱里

111. 他用鱼叉举着

下部:莲花盛开

112. 雁往南飞

113. 过阴兵

114. 进山

115. 我们躺在山洞里

116. 九头鹰

117. 义眼和痒鼻子

118. 县政府门口

119. 村长

120. 我们杀了两只癞蛤蟆

121. 整个岛都在呼喊

122. 村里人声鼎沸

123. 诵经声

124. 寒婆

125. 一个骷髅

126. 越笑越带劲

127. 那个人好像没有身子

128. 死孩

129. 大脚弓的话

130. 冰凉的手

131. 雷公

132. 他用蚌壳打水漂

133. 村里扯起了横幅

134. 梦想

135. 早晨的花棚

136. 小汽车在奔腾

137. 锹这匹牛很饿

138. 他五天没吃东西

139. 老头们号啕大哭

140. 水声飘忽

141. 刨圣骨

142. 一首野猫湖的情歌

143. 迷路

144. 唤魂

145. 兰花开了

146. 他忽然一头向我撞来

147. 蛤蟆

148. 上帝是一只獭兔

149. 动弹不得

150. 跟着坛子里的声音走

151. 只有一个影子

152. 夜鸟在街道上空盘旋

153. 活丧

154. 养生地

155. 烧狗牙

156. 我哼了一声

157. 火泥

158. 最后

【精彩选摘】

(选读之一)养生地

“你是如何回来的?你为什么半夜到达村庄?”

有个声音在黑暗中问我。

野猫发出尖利的怪叫。芦苇像黑魆魆的狱墙,里面噪动着风和水鸟。苦味沉浓的艾蒿和沾满蛛网的菖蒲,把黑夜扯得嘶嘶作响。空气湿润。坍塌的沙岸边,蟹和水獭在打洞。一只眼睛。一些眼睛,一些乡村生灵的眼睛,正在闪着,向我传情。一条鱼从一只野猫的嘴里掉下来。看见我,它们吓得像风一样飞跑,抛出麝的淫荡香气。

这时候我什么也不做,世界也在向我慢慢靠近。田野、夜露和雾气。

我触到了岸。我的魂触到了岸。

事情的发生很突然,我的身子像地震一样震动,好像通了电。电流将我打得一蹿。我陡然“飕”地醒来,体内的石块纷纷坠落。我身轻似燕地站到一个地方。

“这是哪儿?我为什么来到这里?”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悲惨事情?又是泥石流?越狱了吗?我被枪毙了?……

过去的记忆越来越远。一个声音暗示我说:你会慢慢明白,你的魂触到你的养生地,于是还魂现身。

养生地就是你的胞衣所埋之地。

我从浅水里站起来,手摸到了一些辣蓼的穗子。我揪了一穗,捧在双手里,对着它喊:“狗哥哥,狗哥哥。”

一些微小的黑虫像灰尘一样从穗子里爬出来。噢,它就叫狗哥哥草。

“狗哥哥,狗哥哥。”我唤。我唤回了童年和少年。

我真的回来了。

一只黑鹳大叫起来。我没理会。我的腿有些生涩,我要保持平衡。我平衡了,整个阳世就平衡了,像晨雾一样展现在我眼前。

一只金色的龟爬出来,嘴里衔着一束秧苗。

脚下的芒草刺着软软的布底鞋,远处的水闸,放水的声音像山洪暴发。就像解冻,我的身体一寸一寸地拔节出土。像一个崭新的人,一个物件,现身故乡。

村庄在黑暗的睡梦里,白茅高过所有的房屋。蚂蟥向我聚拢,淤泥的气味十分浓浊,好像夹杂着有东西烧焦的味道。像是遭遇到大火。但是这种柴烟的气味很好闻。弥漫在村庄里的时候,香糯沁心,让人沉醉。

很冷。仿佛所有人都死过一回。一根细长的渔柱还挑着天空,矗立在村头,上面的风球发出喀嚓喀嚓的碰撞声。时间很快,就像昨天。

死去的鬼是要收脚印的——凡是我走过的地方,我都要收回脚印。我在凹凸不平的村路上摸索。狗站在石头上。我绊了一跤。

我死了,才回来。

(选读之二)守灵夜

1.

穿过夜的走廊,还是深邃的夜。比夜更悲恸。更宁静。更温馨。

一个泪水涟涟的妇人给众人递烟。有人摩擦裤子揿燃打火机,有人借火,互相点烟。推让。吸。咳嗽。说话。

一个人躺在冰棺里。冰棺是灰色的,很旧,装过许多死人,许多年的死人。所有的死人。所有的死人都要在这儿休息片刻,被大家证明死了,确认为将离开他们,成为鬼,然后推进炉膛,浇上柴油,烧。

这是一个三面临水的半岛。好像是水鬼们洗脚上岸的地方,有很旷朗的野草滩,前方熏着带牛粪和草香的柴烟,仿佛大地上煮熬着草药。这股气味冲淡了死亡的悲伤。大家有说有笑。

“他的死对我们村是很大的悲痛。”一个人说。

“他死了两天。”

“可是我上好了闹钟,”戴孝扬了扬他腕上的手表,“当它响的时候,灰机就会死去。这块表坏了。”他笑着说,舌头僵直。

“是我们大哥737灰机。”一个大约也是从监狱里出来的人说。

“他的命是321害的。”

我确信别人没认出我,就说:“应该是他先动的手。”

“我们吃夜宵。”戴孝说。

“是他生前抓的田鸡。”接他们来的驼背说。

我们吃着生田鸡。放了些辣椒粉。田鸡的背和腿像小孩的身子一样的,又白又嫩,散发出香气。戴孝将蛙腿嚼得脆崩崩响,像吃蚕豆。他没有吐骨头。他端着碗,有滋有味地嚼,咬肌很鼓,像一个滑轮在腮帮上滑动。他的表情很像在监狱的床前幻想家乡美食。现在他实现了愿望。

“每个人都有很深的悲痛。现在我们聚在这里为他致哀。”我走到冰棺前,像监狱点名一样,站得笔直,双手垂在裤筋上,一动不动。

我看着死人的双脚用一根白索子绑着,防止分岔。脚上是一双没有行路的千层底布鞋,他老婆纳的。

这时候,我才看到在幽暗的角落里,有一个满脸浮肿的小女孩,岔着双腿,在奶一个孩子。有一只奶露在外面,一点点白,像是墙的一角。她的乳房下垂,但很大很丰满,与她瘦小的身体不相称。嘴上有被男人拼命咬过的痕迹。

八大锤们在小女孩周围游走着,他们看她的乳房,逗沉睡的婴儿。她那只乳房上的乳头湿润润的,细看在不停地往下滴乳汁,就像水龙头失灵了一样。乳汁滴到婴儿的衣服上。有人曾人不注意在那湿处去摸了摸,放进嘴里舔。

八大锤是一色的老头,因为年龄让他们暗淡无光,神情落寞。一个患有喉癌,一个有严重下肢静脉曲张,一个有前列腺肥大,一个曾经中风。这个村的老家伙过去靠一种流传的药酒支撑。药酒里加了龟鞭、牛鞭、狗卵、羊骚和大蒜。还加了一种海螵蛸。“海螵蛸,海螵蛸,挺断十八岁姑娘的腰。”这么传。

驼背把臭哄哄的嘴附在我耳边告诉我,这八大锤大都强奸过死者的女儿,那孩子还不定是当中谁的呢。“都吃过她的奶。”

“你呢?”我问。

“你这问的,我是她表叔。”

“吃过?”

“也吃过吧,这年头,逮着吃的就吃,没谁客套的,反正村里也没什么禁忌……”

2.

后园水埠,蛙声嘹亮。洋芋茂盛。草垛臃肿。树上的鸟窝像是个蜂巢。红薯牵绊了所有空间。

丧鼓师在屋里唱着一个很古老的哀伤故事,好像是一个上京赶考忘恩负义的故事。鼓声铿锵悲诉,像是夜哭。

我坐在水埠上,对夜说:“我来到一个陌生的村庄,踏着丧鼓的点子,许多鬼正在赶来。”

风带来了雨。竹林里哗哗地响。一个人出来小解。一个唱丧歌的女人。接着雨像女人急促的尿声就来了。

雨像泼墨,什么也看不见。森林里轰隆隆的流水声像要把监狱连根拔除似的。所有犯人穿着透明雨衣鱼贯而行。云像花岗岩一样坚硬,风朝我们猛扑,打在脸上如鹰喙。我们撬石头。他碰上了一块大石头。他对我早有提防。可是石头卡住了他的锹。机会来了。这样的机会稍纵即逝。因为滑坡,我们很少得到这种沉手的工具,像一杆枪。

那个脑袋在雨中湿漉漉的,很小,像一个何首乌的块茎,上面长满了夜交藤,被雨水打得一颤一颠,我想不到737的脑袋会牵出无数的藤子来,这种嫉妒让我不顾一切,明天拉出去枪毙也得干!“好吧。”我说。就像与谁商量好了似的。

我把锹扬得很高,与大地垂直。这一锹下去,是锹背。直着下去,就像陨石。更像刀。而737正在与石头拔河,他卡在石头缝中,他拿脸对准我,可我闪到他背后。他忽略了背后。你不也是从背后袭击我的吗?

“好吧。”我又说了一句。

我砍了下去。虽然我的臂膀和手有些抖,但是极短时间的目标是有准头的。我想扑过去掐他的脖子,但我没有。我觉得够了。我想就这样。这一锹解恨了。

“是我砍的。”我高声说。我让自己镇定。我全身发抖。我双手双臂酸软无力。

“是我!”我说。我站在石坡上,满脸泪水,“是我。”我说。

“你有种。”有人过来看了看灰机,对我说,“灰机不行了。”

灰机在泥浆里抽搐,就像坐电椅,有一下没一下。就像一团肉,在变成碎片。

“我,是我,是的,我!”我咬着舌头说。

3.

“你看我还能够出狱吗?”戴孝问那个职业守灵的妇人,“我们是飞回来的。”他指着我和他自己。

“今晚的月亮像是白天。”职业守灵人说。

月亮很大,红得像太阳。这很不寻常。

她没有理我们。她穿上裤子。

“作为321,你能解释一下吗?”戴孝对我说。

“我不想解释。人怎么活着,怎么死去,全是苍天的意志。”我对他说。

“你可以进去了,给你盛了一碗面你把它吃掉。总之,这是一个守灵的夜晚。看在同改的份上,他会很高兴的。他会在阴间等你。”戴孝说。

“我是791号。”我说,“你告诉他,我是791号。”

“其实我们都没有活着。”他似乎这样说。

“我会原谅我自己,就像原谅别人。”我说。我的血凉如水。我的声音像是草梢上的微风。我跪下去。

我们守着冰棺里的死人喝酒、吃面。

已经逝去的岁月,

为它守灵为它哭。

也不知道,

这漫漫长夜,

我在为谁哭?

为这失魂落魄的人,

阴阳相隔。

我只能唱丧歌。

今夜里,

好多的好人在死去,

好多的好事不再来。

好多的美德没有了,

我怎能不哭不守灵?

一个守灵人,

一个夜哭人,

哭人间不太平,

哭乡村不安宁,

这世道,

咱们哪一个不是守灵人?

为了那曾经死去的乡村,

我们为它守灵,

一起哭皇天……

职业守灵女人的嗓子在迅速嘶哑。击镲和打丧鼓的男人在打瞌睡。烛光摇曳,绕棺的人无精打采。这是最难熬的时辰。

“……我在二十岁时就进了监狱,一直到如今。生活对我就是监狱,仿佛我生下来就是要进监狱的,既然有那么多监狱,老天总要让一些人把牢里的床铺填满。这是一个人的命,我想通了。不是你就是我,不是我就是他,你撞上了,你就认命。我还想也许我的云婆子母亲生我就让我脑壳里蓄满黄水,不过是灰机把那个洞砸开了让它流,也许呢。我是冒着生命危险做了个好事,可是他没有领情。也许他只能这样栽在水里死去,与我真没有什么关系。你看他多么安详,你看今夜有多么热闹的歌场,我们都不会有。我们是无家可归的人,你和我。不是吗?”

戴孝点点头。他说:“是的,真是的。”

这时候,进来了几个男人,都喝得醉生梦死,手上拿着白惨惨的蛤蟆肉。

“喂,驼子,要你找斗歌的呢?”戴孝冲着在门口发呆的驼背喊。他发现进来的一群人不是歌师。他把酒杯猛地顿在桌子上。

“找不着啊,现在到哪儿找歌师?夜这么深了。”驼背苦着脸说,“你看,我就找了块石头回来。”他扬起手。有一块黑糊糊的东西,看起来像坨牛屎。

一个老酒鬼勾着腰看死者的女儿。突然指着她对妇人斥责说,“你姑娘在打瞌睡,这样是对父亲的极大不孝!”

戴孝握着酒杯走过去马上说:“你也不能证明你儿子对你很孝呀,你看你穿的跟叫花子似的。”

他脱下自己的外衣,盖到小姑娘和她怀抱的婴儿身上。并把她因为流汗贴在脸上的头发撩到耳边。

这个亲昵轻佻的动作让老酒鬼很不高兴,甚至吃醋。他打量着这个高大的陌生人,问:“哦?嗯,你是哪来的大神?”

“以后,这里就是我的家。”戴孝用手往地下指了指。他的话不拖泥带水。

“狠呢?你敢住这儿试试。”那老头晃着他的手,挑衅地说。

“你是八大锤?看你喝成这样,抬得动棺材?”

棺材就在冰棺的旁边。冰棺是从镇上租来的。戴孝一只手将黑漆漆的棺材抬起来,一只手擒住老酒鬼,扔进棺材里。

他吹拍了一下手上的灰。

那个老酒鬼在棺材里念叨说:“升官发财!升官发财!”他把头从棺材里伸出来,脸都吓白了,身子软绵绵的,像一只螃蟹往外爬。

“你敢动手?”他生气地说。

“能动手的我绝不说话。”

“大神可真有一把力气呢!今日我非得要讲几个荤故事你听了。反正也来不了斗歌的歌师,你不说话我说点笑话你们混时间。”

老酒鬼抹了一把惊吓的鼻涕在棺材上,费力睁着死气沉沉的烂眼睛,哼了一声,表示极大的不满。“差一点做了陪葬,今日晦气,娘的。”他叽叽咕咕,扯着自己的头发和鬓角坐在一把椅子上。

“老皮你就开讲吧。今天是百家讲坛。”有人说。

“好吧,刚才从地狱边沿走了一遭,心脏乱跳。”他对着自己的胸前猛击了两拳,深吸了一口气:“说镇上的一个卵子吧,画画的,艺术家。艺术家全是些流氓。头发蓄两三尺长。有一天偷人到一个女人家中去,女的丈夫出差了。正在睡觉,那男的提前回来了,敲门。画家吓死,女的很镇定,要他躲到门背后去。那女的把门一打开,对着丈夫就是几嘴巴,把男人打得晕头转向。男的本来要发火的,要质问老婆为什么喊了半天不开门。可被老婆几巴掌打懵了,那女的又紧紧抱住男的号啕大哭,一把将他拖进去,说:砍脑壳的你还回来的?死到哪儿找野婆娘去了?倒打一耙。这男的出差半个月,从来没有受到这般亲热,又是打又是骂又是亲的,女的又拉他上床。这时,躲在门背后的野老公趁机溜出去了……”

一个人站起来说:“你好像说的是我们村里的,什么鸡巴画家出差,人家男人在外打工。”

老酒鬼浑浊的眼球艰涩滚动了几下:“看谁捡了条命,没有被斧头劈死。”

“你说的是东头老鸹坡的偷人精,她不是得子宫肌瘤了吗?今天守灵她还来了。”

“她的男人应该是她灌药毒死的。”

“这村子离公安局很远是吗?”戴孝问他们。

“全是淤泥路,走到黑鹳庙还要坐船到黑龙湾,蛇湾村,再蹚十五里泥沼,全是芦苇和荷梗。有的脚会被蚌壳划出几寸深的伤口,得败血症和破伤风死掉……”

戴孝出去了。他拿出手机接一个电话。他进来的时候拉着裤门的拉链。他的大翻毛皮鞋又浸了一次水。他大喘气。

“继续讲。”他说。

老酒鬼说:“你能出点血去买些猪脚来让大伙啃啃吗?在这里大家都很悲伤,啃猪脚可以冲淡些悲伤情绪。”

“卤菜店怕早关门了。”一个人说。

“卤菜店的老板娘有尿崩症,一个小时务必起来拉尿,最多等一个小时。”

戴孝从手腕上摘下一块表对他们说:“这是块瑞士浪琴机械表,识货的,可换十头二十头猪,拿去吧。”

果然,不一会,有人就端来了一盆猪脚,香得极有可能让那个沉睡的死人爬起来。大家在想着怎么把那个死人按住,不让他诈尸享受。

“此时应该入殓了。”有人建议说。意思是把他放进棺材早点封了。死人诈尸复活的事在野猫湖地区时有发生。那些诈尸的人往往心狠手辣,会吃掉一些活人。有时候在坟山里走,会听到有人在棺材里抓挠和喊叫。有一个死人把棺材底挖空从湖里逃回,用很长的指甲在村里抓鸡吃。每天鼻子里淌着蚂蟥。

“百家讲坛,下一个?”

一个有白内障的老头慢吞吞地说:“我讲一个。说有个叫张仁的,老婆偷人。有次出门,他在老婆的下身贴了个封条,上写‘张仁封’,交待老婆只有等他回来才能拆封。老婆忍不住,就撕了半边跟人搞了,张仁一回来,查看封条,只有一半,成了‘长二寸’。张仁说,难怪你他娘的偷人的,原来别人的比老子长二寸,你搞得蛮舒服咧。”

听或者没听,大家啃着猪脚,吮着里面的骨髓,笑闹着,吐着骨头渣,驱赶着在腿间穿来穿去的野狗。

“我要找人申冤。”那个哭丧着脸哭肿了眼睛的新寡妇这时突然在黑暗里说。她的声音很小,但很果决。她被戴孝按住了。

“你们最好不要笑得太猛。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是我们过去中国的一个老师先生的话。想想你们家要是死了人,你们也这样谈笑风生吗?”戴孝说。

湖中的浪一层一层漫上来。是声音,但挟着节奏。

“今年死人是最不中的,好像歌师在他们之前全部死了。所以以后死人办事,除了放点鞭炮外,没什么卵意思了。”

一个人叹了口气,朝冰棺里努努嘴:“灰机可是我们村里的明灯,他读过高中,姑娘们排队请他去家里吃饭。后来,他看上了刘大瓜的闺女。”

那人的手指戳戳旁边快要悲愤得昏倒的寡妇。

他们看到,那个抱婴儿的女孩,敞着两个乳房,趴在她母亲的肩上睡得很沉,那个婴儿已经掉在地上,狗在舔婴儿嘴边的奶渍。

我抱起孩子。这孩子小得像一粒蚕豆。

刘大瓜的闺女,脸上已不是闺女,是一个放了血的母鳖,缠着白布,面色苍黄。她的眼皮,像乌龟颈上的绉褶卷了几层,眼白直往上翻。

“太没劲了。”他们又对准了哭丧的守灵人。这妇人唱一句,吐一口血。她的咽喉烂了。血溅到冰棺上,像一朵朵梅花。

那面脱漆的牛皮鼓在木棰下颤动,只见守灵女人继续吐血唱道:

堪叹亡人命已终,

终,何日相逢。

除非纸上画真容哪,

岂不知,一场空。

悲悲切切苦凄凄,

凄,亲人在哪里?

一家大小永别离哪,

大限到,谁替你?

亡人走到忘乡台,

台,苦惨哀哉。

望见家乡不能回哪,

思量想,泪满腮。

奉劝亡人休悲伤,

伤,难免无常。

生死只隔一张纸哪,

求慈悲,早判生方……

“她爹死不瞑目啊!”寡妇咬牙切齿地哭着说。

因为有人死去,大地显得很愧疚。月亮像灵幡一样挂在天空。树在默哀。湖水拍着苍凉的曲子,粼粼的波光就像尸衣,覆盖在水的身上。汆鸡在田里叫,声音就像用桶打水。因为有人死去,大地显得很无聊。庄稼有人割了,有人没割。路荒着,像是铺满了人生的悲剧。月亮在这里开阔无边,仿佛跟古代一样。在监狱看到的月亮完全不是这个,掺和着家乡的蜜,隐秘的甜味。这样的死是古人的死,因此没有什么可以悲伤。时间深邃,伤感穿越,一声叹息,万物麻木。丧鼓声在告诉大地,又一个人回去了。

一锹下去,一个人就回到了古代。

【书评】

书评之一

《还魂记》:遥远的精神家园

奥尔罕•帕慕克在《天真的和感伤的小说家》一书中,如是写道:“安娜•卡列尼娜在火车上的感受与我们自己的感受是如此相似,同时又是如此不同,这正是让我们着迷的原因。”事实上,很多阅读者或许毕生都不会拥有像安娜•卡列尼娜那样的特殊经历,但这些读者之所以觉得“感受是如此相似”,原因正是在于《安娜•卡列尼娜》所具备的“主观真实”。“主观真实”并不意味着小说中所描绘的场景会照搬不动地投射进每一个读者的现实生活中,而是一种“真实感”。“真实感”在很多时候展现的是生活的“可能性”,而并非“必然性”。

小说《还魂记》虽然在故事走向上令人感到匪夷所思,但在阅读过程中,我们却可以感受到足够的“真实感”,这主要归功于作者陈应松对逻辑的有效控制。小说讲述了服刑人员柴燃灯在牢狱中被同改殴打致死后,还魂重返故里瞎子村的故事。读者在阅读过程中势必会产生这样的疑问:一个已经被剥夺生命力的孤魂野鬼,是如何在家乡“畅行无阻”的呢?尽管故事听来犹如天方夜谭,但陈应松却通过缜密的逻辑安排,将一个原本荒诞不堪的故事叙述得非常具有说服力。首先,村庄里的村民们因为误饮了村长儿子喜宴上的假酒,导致双目失明。所以他们分辨柴燃灯其人是真是假的主要途径就是声音,他们无法细细审视柴燃灯的容貌。其次,柴燃灯在狱中度过了长达二十年的囚禁生涯。在这二十年中,柴燃灯的音容相貌必然会因为岁月的流逝,从而势必会产生相应的生理变化。最后,柴燃灯因为自小出身卑微,且无突出的才貌,自然不太会受到村民的注意。由于这几点原因,使得“亡魂”柴燃灯在回到瞎子村以后,并没有受到村民们过多的怀疑与质询。

优秀的小说家与拙劣的小说家之间,最关键的区别就在于叙事方式。优秀的小说家可以将荒诞不堪的故事叙述得极富说服力,而拙劣的小说家却往往会把一个真实的故事弄得破绽百出。《还魂记》因为具有足够坚实的逻辑支撑点,从而为读者的审美接受提供了充足的说服力。小说中所描写的少年五扣,是一个“高举一支燃烧的火炬,正在渠岸上飞驰”的癫狂形象。他喜欢手举火炬,“在大风中奔跑,见东西就点”。我在阅读之初的时候,对于这个细节曾经产生过疑问。但在反复阅读的过程中,我开始认识到“放火”这个细节的重要性。瞎子村的绝大部分村民因为喝了假酒以后双目失明。所以“放火”这个行为本身也就似乎内蕴“照亮世间”的意味——通过点燃火炬,来照亮双目失明的村民,来照亮陷于黑暗之中的瞎子村。

从另一方面而言,“放火”所对应的其实是瞎子村村民的“内心失明”。长时期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让瞎子村的村民变得冷漠无情。为了个人利益,他们可以主动选择了让内心“失明”。对于五扣所持的火炬,小说中这样交代道:“那火炬是黄瞎子的,是他多年前参加省残运会传递的火炬。”圣火传递起源于古雅典百姓祭月活动中的一种宗教仪式,其意义旨在为了纪念为世间人民盗取火种的古希腊神普罗米修斯。小说《还魂记》中,少年五扣在某种程度上就承担着普罗米修斯的职责,他需要通过一次又一次的“放火”行为来照亮村民内心的“盲区”。然而五扣最后遭到瞎子村村民集体追捕的结局命运,又似乎从另一层面向我们昭示着“放火”的失败。这恰恰揭示了在享乐主义精神与市场文化逻辑的双重推动下,道德伦理被迫让位于逐渐膨胀的个体私欲,“礼乐之鸣”遭到了现代文明的无情“消音”。

陈应松作为具有高度清醒意识的当代作家,选择将目光聚焦到了当下社会。例如中年男子为了泄愤在小侄子头里插缝衣针、父亲为了一己私利而让亲生女儿献身于村长这样的故事,已经跑马灯式地出现在我们眼见的各种新闻媒介之上。我们甚至在阅读这些新闻的过程中感到“审丑疲劳”。但当所有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丑剧”,以虚构的形式出现在《还魂记》中时,我们依旧会为这荒诞性生存场景感到震惊、愤慨、疼痛。我想,作者陈应松借用“还魂”的形式,想要追寻的不单单是普通个体的故乡记忆,而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一个时代的真相。(文/顾奕俊)

书评之二

还魂意味着已经失去了

存在千年又缓缓消失的中国乡村是天然的怀旧对象,天然的探寻与追问对象,甚至产生了一个相对应的词:乡愁。似乎城市不足以成为乡愁的载体。这是我们文学的不足,也是它沉重的一面。

关于乡村,相对于一去不返和从未离开两类特殊的例子,更多人的经验是:离开并可以随时回去,但故乡不是归宿。如诗人胡弦在《永远无法返乡的人》一书中所说:“对于故乡,他仍属于那里,却已是一个陌生人”。这是一种悖论,令人沮丧。

《还魂记》也是这样,魂归“养生地”但终究不知去向。

《还魂记》又不止如此,这是一本充满极端事例,充满隐喻和探索的小说,充满生死转换的场景和不能言说的情绪。主人公是鬼魂,名叫“燃灯”,他在死后千方百计回到“养生地”,观看和参与其中的人和事——他如此,其他人也都可以,因此燃灯遇到的一些人也都是鬼魂。而村庄里的活人,因为一次喜宴上的假酒而全部成了瞎子。难以想象,一个村子的人都瞎了,他们全都变成了类似乎动植物的生物。失明又拯救了生活,成为了一种庇护,让惨烈的消亡变成日常生活,充满了细枝末节。

于是,所有的故事都在一个充满鬼魂和瞎子的古老村庄里上演,一日三餐的搏杀,人兽之间的吞食,沉痛的冤案和风水轮流转的恶人,主人公的“家族史”,拆迁和重建的企图……这里的一切都让人难受,生生不息又生不如死。每个读者都会贴着地面而非飘逸潇洒地思考书中所有人的归宿,当然,也是自己的归宿,到底在哪里。

归宿当然是死亡。还魂只是挣扎,是死亡的一部分,《还魂记》是一曲挽歌,无论此前好与坏,现在它正在死亡的途上,浩浩荡荡的死亡场景看上去甚至生机勃勃,到处凑充满了邪恶而灿烂的花朵。也正是因为死亡缓慢而凝重,主人公才得以归来,并参与其中,作者才得以把一曲挽歌唱得活灵活现,才得以把守灵的本质描绘得跌宕起伏。

书中充满了古老的词汇,苔草、鳖蛋、黑鹳庙、鬼虫、土怪、兰花、山精木魅……仿佛这些词身上长满了青苔。同时书中又充满最为现代的词汇,微信、三鹿奶粉、《荆楚都市报》、劳力士、上访……现实权力对乡土的反复蹂躏跃上之上。在两者之间,一切时代的词汇都在书中被一一呈现,有一千年前的、有一百年前的、有建国之后的、有开放之初的,有我们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也有楚地特有而只能意会的。

通过书中喷涌而出、连绵不绝的词汇,我们可以感受到作者的目光,如同高速相机的镜头,对准“腹地”“深处”,也就是最不被关注的当下的乡村,极力呈现出贫困绝望之下最为生动、野蛮和原始的一面。从这个意思上说,不能简单视这部小说为一次虚构,它有极为真实的一面,是一副广阔而隐秘的乡村的风情画,一次全景扫描。

无论与鲁迅的《野草》、萧红的《生死场》相比较,还是与当下普遍敷衍而自我满足的写作比较,《还魂记》都是一本奇书,假以时日会成为经典,一座精神标杆。这里的“精神”二字,全无高大而正确的成分,它指的是一个存在,是我们明明来自那里但毫不珍惜且不愿意面对的存在。将它压缩千万倍,那就是我们在为亲人守灵的那一夜所有的内心活动,是站在遥远的太空深处回望地球的那一副画面。书中充满了我们熟悉的一切,它们正在陌生起来,作者为所有离我们而去的事物写一首挽歌。这首歌唱不完,而且响彻天地。(文/李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