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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河情缘(十二)
 | hly2833549  2016年07月08日14:23

  十二

  大河长到十一岁,开始学会下地播种、锄草和施肥,帮助父母干些手上农活。天贵多次见他扛上一把锄头,背上一个装满农肥的竹篓,去自留地里给庄稼除草和施肥。天贵走在路上遇见刘文清,爱当着大河父亲的面夸奖说:

  “青客蚂啊,你家这个二娃娃硬是勤快得很,懂事得很!”

  当地人称青蛙为客蚂,刘文清只因前些年队里死牛跟支书水宝叔去剥牛,得次劳保牛肉吃把肚子吃出问题,过后变得爱放屁起来。而后他不能管住自己不来放屁,还爱放得像青蛙在水田里闹溏一样,老是咕咚咕咚地响。因此村里的长辈和平辈人,给他取名为“青客蚂”。刘文清当初听见天贵说这种话没在意,但多听过几次觉得这个老家伙是弦外有音,才搭腔说:

  “表叔,他是一个毛娃娃,懂得哪样屁事情吗?你老人家要是喜欢我这个憨崽,我送给你做孙子去。”

  “唉呦!娃娃是从一尺长开始养起的,好不容易才把他养成个几尺高的小伙子,你咋个舍得呢?”

  “舍得,舍得!”

  “舍不得,舍不得哟!”

  “等他长大了,叫他到你家去上门,给你当孙女婿。”

  “这个我巴求不得唠!”

  “我说话是当真的。”

  “我这个六七十岁的人,没见过几回大世面,也晒过几十年的大太阳。这是娃娃的婚姻大事,莫非我要来说假话不成?”

  天贵抱定主意不把孙女嫁出去,只想用芝兰来招个女婿上门,好给自己养老送终,撑起自家的门楣。他只想在村里和附近村寨的异姓人家中去选一个勤快和诚实可靠的小伙子。当然要选上门女婿,家里只有一个儿子的不行,得选那种儿子多的人家。天贵看来看去,在蒿坪及其这条河的上下几个村寨里,只看中刘文清的二崽大河。

  家里人去房屋不能空,天贵希望孙女在今后能跟大河结婚,生出一大窝孩子来,一家子变得热热闹闹的,那他和春秀就可以安度晚年,享受天伦之乐了。天贵不能在远处去寻找,怕远处的小伙子靠不住,担心人家在他老两口死去后,会把他的祖屋卖掉,再把老婆孩子全部领走,今后就没人在他家的神台与祖坟前来点几炷香,烧几张纸钱了。可刘文清的想法跟天贵的不同,刘文清不是喜欢张芝兰人长得如何的好看,而是看中张家的房屋。农村的老年人大多不喜欢自家的儿媳长得过于乖巧和妖娆,因为这样的女子平时一般吃不得苦,养在家里像个花瓶一样好看不中用。刘文清的小算盘是自家有三个儿子,却只有一幢五柱四瓜的三间小瓦屋。房屋开间窄,进深短,今后就算它勉强可以供给两个儿子娶媳妇生孩子用,那还有一个儿子的婚房没着落。这就意味着他当父亲的任务没完成,还得拼命为儿子去再挣上一幢瓦屋才成,才算完成当父亲的任务。他又想着,自己这辈子能把一帮孩子养大成人就不错了,而要叫他再去挣一幢房屋,说不定到过后他没把房屋挣到手,这把老骨头就会被累散架,累垮杆的。他要是不去新修房屋,而是打主意把大河送到天贵家去上门,儿子去张家落户隔得近,今后不但可以两头照顾,而且等到天贵老两口归西后,他张家这幢最漂亮的瓦屋和屋里所有的家私,不就变成刘家的了吗?再说曾彩霞以前爱把芝兰带在身边,是亲眼看着兰妹子长大的。她见张家孙女长得品貌俊秀、贤惠温良,是个人尖子,曾彩霞心疼这个孩子,也巴心不得把芝兰弄来做儿媳。

  “表叔呀,我两个把话说定了,你年纪大了腿脚不听使唤,过后有哪样活要帮忙,我就带上娃娃来帮几手。”

  “好嘛,不过娃娃眼前还小,他俩还在读书,这个事情我怕今后要有说不清楚的时候,你我暂时不要去对两个娃娃说,也不要讲给外人听。我们得看一看两个娃娃到长大后,能不能看得上对方,愿不愿意合在一起过日子。他两个今后要愿意合在一起,我两个当然是巴求不得;要是实在合不来,不能配成一对人在一个屋檐下过日子,那今天的这个话,我两个只当没说成。”

  天贵早有想招大河做孙女婿的打算,却知道对孙女的婚事不能包办,知道不宜过早将芝兰的婚事定下来,但这次他听刘文清开口这么说,也顺水推舟把事情答应下来。当地有招娃娃亲的习俗,之前天贵听见曾彩霞说,她有个表嫂打算把女儿送给她家做儿媳,他没弄明白这是要许配给刘家的哪个娃儿。要是说给二娃儿的话,他舍不得大河就怕错过机会。两人现在来提起这件事,说好后天贵又有些犹豫,就把话留了余地。刘文清说话是个直人,不管事情在今后会不会出现什么弯弯拐拐,出现什么岔子,就爽快地说:

  “这个道理我懂,我看两个娃娃是农村人,一辈子是留在队里干活的,不会有哪样大变化。再说他两个从小玩得来,估计长大后要合成一家人也没问题。当然事情难免也有说不清的时间,不过就算这事在今后有哪样变化,两个娃娃不能结成一家人,你只管喊我那个憨崽去帮你干活。只是眼前这个娃娃还小,这几年重活干不了,暂时可以由我领着刘毛来给你老人家干。等过几年娃娃长成大人,你老人家不用去下地,只管把苦活重活扔给年轻人,你坐在家里抽烟喝酒,享清福算了。反正两个娃娃今后能结成一对人,我娃娃自然是你的孙女婿;万一结不成,你老人家就认下大河做孙子,我和彩霞也把兰妹子当成闺女看,年轻人要是愿意的话,就认做兄妹。这样说,不管事情在今后是哪种结果,我两家都是亲戚。”

  “文清,你这样说,我还有哪样话说?可以,当然可以。”

  从此,刘文清经常带着大河和刘毛到天贵的地里来干活,过几年大河长到十五六岁,这时像锄地、收割和挑担这些重力活,他也学会干了,逐步可以胜任了,这时遇上什么季节该干什么农活,全由大河走到张家的地里来料理着。张家有了大河帮忙,天贵和芝兰不用为家里农活操心。芝兰见大河在地里,也爱跑去陪他干着。不过大河舍不得让兰妹子累着,只叫她干轻松的,重活不要她沾手。干完农活后,兰妹子若是在场,就叫大河跟她去吃饭;她若没在场,大河不好意思为一顿饭要走到张家门上去,只能回家来吃。遇到芝兰煮有大河的饭,他没去吃,她去叫他说:

  “呆子,你面子硬是足得很,要我亲自来请你?”

  “兰妹子,在哪家吃不一样?”

  “就不一样,我就是要你跟我去。”

  芝兰只管任性地说,大河只有老老实实地跟她走。大河给芝兰家干活的时间久了,他俩长大懂事后,尽管双方长辈没把他俩的关系当面挑明,但两人自然能猜出老人们的用意。试想一个小伙子非亲非故,长期跑来给你家干农活,他若不是想当你家的女婿,谁愿当牛做马地爱来受这份活罪呢?当地有招娃娃亲的风俗,老人们将他俩订为娃娃亲,开始当然只属于双方家长的意愿,但过后两家老人看见两个年轻人的关系走得越来越近,不再为他俩长大后能不能成为一家人担心了。应该说刘大河不适合张芝兰,原因是他俩的资质不在同一个档次上。以前他俩只是童年的伙伴,而后关系改变了,这就像是一只鸟儿错将一粒种子叼入一块不该属于这粒种子的土壤里,开始生根发芽,到今后感情的幼芽能不能长成大树,只怕它还是一件说不清楚的事情。当初他俩不懂得什么是爱情,懵懵懂懂的感到只喜欢一起作伴玩耍,彼此有好感。而到长大些后,两人对男女之情变得似懂非懂,这时的兰妹子在害羞之余,想到大河尽管没有什么大本事,但在农村干活只要他人实在,知道心疼人就行了。再说了,当时就算她张芝兰有出人头地的念头,但国家每到有什么好处,有什么机会都得论家庭成分,那时的家庭成份和出身能决定一个人的前途与命运。张家的成分是富裕中农,这跟刘家比起来要差三个档次。这富裕中农就算是贫下中农可以团结的对象,但它终究不属于贫下中农之列,在政治上不仅不能获得什么优待,而她家更没人员关系做靠山,张芝兰即便长大后希望像别人那样去参加征兵、招工和保送读工农兵大学,这都是没有指望的;她一辈子注定是当农民的命,一生的前途只能永远被锁定在农村这片土地上,不能有丝毫的非分之想。这样就算她有什么不安分的想法,在那时也等于是没有。还有爷爷和奶奶早就打定主意,要用芝兰来招婿上门,她就不能离开这个家。她还一直担心,要是离开爷爷和奶奶过后,会让两位将她养大的亲人在老来时无依无靠,日子活得孤单。这样她在婚姻上只能顺从老人的意愿,只能按照老人的心意来接受天贵给她安排的婚事。何况要是按照习俗,人们一般要认为给人去倒插门,会感到委屈的,很多人是不愿给别家去当什么上门女婿的。当时芝兰处于这样的情况,或者说她在对自己的将来看不到任何希望,看不到有什么前途的时间里,想到自己长大后能招大河来上门,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了。芝兰是个早慧早熟的姑娘,到再长大一些后,由于春心的萌动,引发她对爱情归宿的思考。她选择对象,从来不会因父母给予了她一张妩媚的脸蛋与一副优美的身材,她就把它们当成条件和资本,去选择那些有钱和有地位的人家,去嫁给那种人。芝兰想明白后乐意接受大河,跟他多有这层恋爱关系,她跟大河处在一起感到亲近,更喜欢去使唤大河,管起大河来了。

  兰妹子更是大河心中最喜欢的人,她能成为大河的对象,他感到是高攀了,也暗自庆幸。不过大河不会像芝兰那样,他是想着人家兰妹子的脑子比我聪明,读书比我厉害,说话比我在行,人长得那么漂亮,是个人尖子喜欢她的人多;自己跟她处对象,简直就像把一只癞蛤蟆与一只白天鹅关在一只笼子里,认为配不上人家怕委屈了她。在孩提时,大河跟芝兰一起躺在一个枕头上,一起下河洗澡,一起躲在队里的豌豆丛里,偷摘嫩豌豆荚吃。有时还把豌豆角互相塞进对方的嘴里,两人相处得随意自在,却不知道什么叫害羞。可到眼前他俩从童年的伙伴变成一对恋人,多有这层微妙的关系,大河心里感到自卑,再跟兰妹子处在一起,反而觉得害羞,觉得别扭了。

  张天贵和刘文清以前在一起撑船和放排,两家关系好。春秀和曾彩霞遇到忙的时间,两人爱把自家孩子交给对方去一起看护。芝兰没兄弟姐妹,到长大些一个人玩耍感觉孤单,从小跟大河熟就爱去刘家。时间一久以后要是芝兰不去大河家,那他就要跑到芝兰家来。当时两人在一起不管谁手里拿有什么吃的,或是碗里盛有什么喝的,喜欢你吃我的,我喝你的,共同分享着。

  文子的书名叫孙序文,村里人平时习惯称他为文子。他从小生性顽劣,喜欢干一些小坏事,别人在讨厌他时爱在称号前多加一个字,即是叫他作烂文子。方矮子的书名叫孙序方,跟文子是没出五服的堂兄弟。因为个子长得矮,别人平时对他叫得客气一点是小方,叫得随便一点就叫方矮子。孙序方小时候非常佩服孙序文,每天爱跟在文子屁股后面跑,是他的跟屁虫。可到方矮子长大些后,发现跟着文子跑经常上他的当,吃他的亏。方矮子看明白人后,尽管在表面上也能对堂兄文子好,但在心里早就不信任文子,只相信大河,变成大河的跟屁虫。文子和大河是亲老表,文子的母亲刘彩娥是大河的亲姑姑。文子从小爱到舅父家来找表哥,有时耍到吃饭或是天黑,就跟大河在一起吃住。只因大河和芝兰喜欢在一起,文子与方矮子又爱往大河家跑来,这样四人便成了童年的好伙伴。

  蒿坪的孩子多是船工和排工的后代,长期在水上生活的男人,习惯赤裸着身子下河洗澡,或说粗话。而孩子容易效仿大人,积习难改后平时莫说骂人,连打招呼和说闲话,爱把粗话挂在嘴角上。他们稍大些入了学堂门,尽管有《中小学生守则》及老师管束着,但当走到河边来洗澡,脱得一丝不挂,一个个变成无笼头的马或是没牵绳的牛,仍然改不了出口成脏的臭毛病。芝兰不说脏话,也看不起爱说脏话的人,但她生活在蒿坪村这样的环境里,想洁身自好,想让村民们变得文明起来,自然也不成。这样芝兰在村里听见别人说粗话不去管,可她就是听不得大河信口胡说。有一次大家在河边放牛,芝兰听见几个男生在胡说八道,她瞪着眼珠子骂:

  “大河,别来劲得很哩!嘴巴不干净,今后出门会让人看不起。你这个人,不要一挨近染缸就变黑。”

  文子听着不舒服,便说:“兰妹子,你说大河只管说他一个人好了,别老爱拿竹篙来扫一船人!别人是黑染缸,你一个人就干净得很,文明得很呢?”

  “学生应该讲文明不?”

  “这,这……”文子看着芝兰鄙视的眼光,被问成哑巴一时找不到话说。不久,或者说是只过去两分钟时间,他见身旁有头公牛在挨近一头母牛亲热,牛肚皮下伸出一条如蛇似的家伙显得遒劲。文子找到回应的话题,才说,“你爱管得宽,怎么不去叫它们也来讲文明?”

  “你是牛吗?”

  “我们开玩笑,管你哪样事?”

  “我管大河又没管到你,你是饭箩里伸进来一张狗嘴,多嘴多舌的,舌头未免伸得太长了一点吧!”

  “你喜欢管大河,他是你家哪个?你爱管他,那他跟我们脱得光丝丝的跑下河去洗澡,跑下河去摸鱼,怎么不去管呢?”

  “你管他是我家哪个和不是我家哪个的?反正我喜欢管就要管,不喜欢管就不管!我没管着你,管你哪样事?”

  文子平时爱来招惹芝兰,而她对他说话就不讲客气,还喜欢对他耍赖不讲道理,他拿她没办法。芝兰有时讨厌文子花皮溜嘴的模样,有时又喜欢他这种坏坏的小男生。但她知道文子不是自己可以托付终生的对象,因此她与文子在一起时,这两个童年的伙伴像是一对小冤家,容易发生口角,产生摩擦。这次文子对芝兰的话感到不爽,又嫉妒她爱来管大河。他找不出正当理由来限制他暗恋着的兰妹子,只管去近旁的干牛粪堆里捉来一只滚屎虫,偷偷放在芝兰的衣服上。虫子顺从衣领爬进脖子里,她感到毛刺刺的,不知是什么东西,吓得跳着脚杆不停叫唤起来。

  “曾彩霞,走到河边生个娃。”

  这个话只被生产队长孙家发随口一说,让村里人听见了,大家把它挂在嘴上当顺口溜,念了十多年。这话说的是曾彩霞怀上儿子到日子了舍不得丢工分,还要顶着烈日到河边的沙土里来割麦子,结果就把大河生在河坎上。当时大多妇女怀有孩子到临产不肯休息,导致有的孩子容易生在田地里、山坡上或是路途中。有天中午出工,一部分社员从一丘大田的这头开始割麦子,一部分从另一头割起。当割到中间快碰头时,曾彩霞感觉孩子在肚里快憋不住了。这时身边队长见她搂着肚子停下割麦,问着:“怎么呢?”

  “肚子有点痛。”

  孙家发吐了一泡口水,在手心抹两下说:

  “过来,让我帮你把肚脐眼揉揉,肚子就不痛了。”

  曾彩霞见队长拿她开玩笑,举着镰刀骂:“野卵日的发癞子!你敢来动手动脚,老娘我一刀要把你手杆砍断!”

  刘彩娥也来帮大嫂说话:“癞子癞,打扑克,打到半夜才转来。猫一叫,狗一惩(扑),骇得癞子脑壳只见打滚。”

  刘彩娥人漂亮,怀孕有三四个月了,处于孕期两个奶子就显得更大。孙家发只因老婆吴金枝是个痨病壳壳,生下三个孩子后在三十岁的坎上,她就过早地绝了经血,而今两个奶子萎缩成空烟袋贴在胸脯上,让男人看着感觉没劲。孙家发见刘彩娥的大奶包有性感,心里发痒忍不住顺手去摸了一把。她被捏痛了向身边的姐妹使眼色,其中长得脚大手粗的刘水宝的女人吴大妹从孙家发背后突然将他拦腰抱住,同时其他几个妇女趁势蜂蛹而上,有的揪手,有的擒脚,一齐上来把孙家发的脚手按住,马上将他提起来悬在空中,用他的头当榨油棰来撞另外几个女人的屁股,这种惩罚方式叫做“打油”。孙家发说话口无遮拦,平时为了图嘴巴快活,爱拿妇女来开玩笑,妇女们就爱拿他来寻开心。当场他的斗篷被掀下地来滚去老远,只剩个单帽壳壳盖在秃头上。他平时怕人看见他的癞子脑壳,不管天晴下雨,爱用一顶破帽和一个斗篷顶在头上。有个妇女被撞倒趴在地上,然后说:

  “这些怪婆娘轻点,把老子的屁撞出来了。”

  轮番撞过几圈,他的帽子被撞落地。妇女们见队长的头皮像猕猴的屁股那样,红一块白一块的,有个人说:

  “算了,不敢玩了,慢点狗日的队长把癞子传到老娘的屁股上来,我变成个猴子疤屁股才不合算。”

  女人们把孙家发扔在地上,他的扎扎裤被扯脱到脚弯筋处来,刘彩娥见了顺手抓来把麦穗塞进队长裤裆里。他爬起来没来得及把麦穗抠出,一把抱住刘彩娥想摸她奶包占便宜。刘彩娥推开他说:

  “癞子脑壳,再敢讨嫌,老娘们要按倒起你喂奶!”

  孙家发天不怕地不怕,只怕队里这帮母夜叉。队里有个光棍汉叫孙建狗,没沾上过女色平时爱在这帮女人身上找便宜,有次他摸她们屁股把几个女的惹火了,她们围拢来把他抱住按倒在地上,有个女人只管把奶水挤出来朝着他嘴巴和鼻孔里喷洒,让他是甜的、腥的和咸的,什么滋味都尝过一回。孙家发知道这帮娘们厉害什么事做得出,不敢再惹她们,松手后只能走到田埂上将裤子脱到膝盖上,坐下来拈裤裆里的麦穗。社员见队长停下割麦,也都坐下来休息。大家见队长的狼狈样忍不住笑,连那些“四类分子”也在偷着笑。只有张正魁的女人,即这个寡妇,这个“地主婆”笑不起来。地主婆以前是辰州一家木材店主的女儿,有次在码头上来洗衣服,张正魁见她脸长得桃花水色的,找她搭上话后就去帮她洗衣。姑娘见张正魁长得气派,又是船老大,喜欢上他爱到船上来。张正魁对她好,两人私定终身后,姑娘的父母亲舍不得女儿远嫁他乡,不许她跟张正魁好。但她看见张正魁能吃苦又会心疼人,舍不得离开过后她搭上货船,跟他私奔到蒿坪村来安家。姑娘因为进过学堂门,生得乖巧会见机行事,最能讨得公婆的喜欢,婚后不久就成了张府里的管家媳妇。张正魁会赚钱,善持家,到解放初他家被划成地主成分,在土改时别人怀疑他老婆藏有金银首饰没交出来,过后有人就来抓地主婆去批斗,意图是想逼迫她交出私藏的金银首饰来。她没那些东西交不出来,有人就说她不老实,要拿她开会批斗,罚她站木马。以前女人性情开朗爱说笑,走到哪里都招人喜欢,从被抓去批斗后,她就不敢与人说笑了。再过几年,因为丈夫砍伤人被定罪为“反革命分子”执行枪决,她守寡后从此成天变成个哑巴,没人见她再来笑过。以前她是个阔太太穿得漂亮,而后经过穷苦生活的折磨,圆润的脸色变得黑瘦起来,阔太太早就变成叫花婆了,参加生产队干活没人来搭理她。

  大家忙里偷闲,嬉笑打闹一阵后,干活不再感到像刚才那么苦,那么累了,休息一会又来割麦子。

  常言道养儿防老,子多是福;求福下种,传宗接代。这时,蒿坪村的男人们跟中国农村的多数男人一样,白天努力开展农业生产,幻想亩产能超千斤;晚上进行人口生产,不停播种自家女人那片土地。结果农业生产收效微薄,不能超产反而减产,要让社员饿肚子;人口生产不费什么劲,却是大大的增产超产了。每家每户夫妻膝下都养有一大堆儿女,人口专家马寅初在五十年代末提出,一对夫妻只生育两个孩子的“新人口论”,而后这种科学论断竟遭到左倾思想的批判与否定,接着左倾决策者提出“人多力量大”的言论,鼓励百姓敞开肚皮使劲生育,导致中国从六十年代初,开始进入人口出生的第一个高峰期。在盲目批判和瞎指挥后,给中国人口社会酿成“错批一人,误增三亿”的恶果。当时蒿坪村的几十位妇女在地里干活,其中有五六个育龄妇女正挺着大肚子,又有像孙家志、孙家斗和刘水宝的老婆等六七人,早已进入孕期,只是它们的肚子在眼前没显山露水而已。

  社员们快割完一丘麦田,刘文清埋头干活习惯放屁,这天早饭他吃的是萝卜饭消化不良,腰杆弯下去,屁股要朝天翘起来,只听裤裆里老是咕噜咕噜地响,散出的气体带着萝卜的土腥味。大家听刘文清不停放屁,当农民的不能说出什么文雅的话,只会说些带荤腥味的玩笑话来解乏。队长带头说:

  “青客蚂,天还没黑你就搞起客蚂闹塘来了。慢点到天黑过后,你和曾彩霞睡在床上,不晓得又要放好多屁到她肚皮里去。”

  刘文清答应说:

  “发癞子你来笑我,哪晚上你不在家,我摸到你家门上去放几个屁到吴金枝的肚皮里,看你还爱对我有意见不?”

  吴金枝跟刘文清和孙家发是一起长大的,以前她喜欢刘文清,但是人家嫌她长得不好看,又有肺结核才没答应。那时没有哪个好男人看得起金枝,她见赖子脑壳孙家发当了队长,能够关心她才答应嫁给他。眼前她听刘文清这么说,插言道:

  “我不晓得你青客蚂这个人,是爱和哪个野婆娘去放屁?你看曾彩霞那个肚皮,就遭你这个烂狗日的放大几回了。”

  “金枝,哪时我放几个屁给你,你那个空肚皮照样要大起来。”

  “我巴不得你来放,有本事你来把老娘的肚皮搞大了,生下个野崽来,我去买个猪脑壳来谢你。”

  孙家发想打断老婆的话,把话头接过来说:

  “青客蚂,狗日的,这次你是看准了时机才下种!你这个种子撒到曾彩霞的肚皮里,娃娃一生落地正好赶上分麦子。分过麦子又赶上分苞谷和谷子,一年的口粮一季也没漏脱。”

  社员中有人带头把话题扯到男女间的身上去,容易感兴趣大家越说就越来劲,有两个后生附和起来:

  “是嘛,你看我们的斗瞎子眼睛不好使,晚上下种做那个事情没摸准时机,等到斗大嫂挨到收秋过后,队上把粮食全部分完,她生下娃娃来哪季口粮赶不上,饿了怕他只能跑到河坝去啃鹅卵石。”

  “你莫说斗大爷家了,就连刘支书平时遇到骟牛和死牛,那么爱吃牛东西的,他做那个事情该是队里最在行的一个人,这次轮到他对大妹嫂子去下手,也没把握好机会变得不里手,到他家娃娃生下地,也是赶不上分口粮的。”

  吴大妹马上接过那个男人的话头,不满意地说:

  “你们这些臭男人,说话只当放屁!生娃娃,生娃娃,你怕是我们女人家喜欢来生得很呢?还不是你们这些臭男人爱讨嫌,哪晚上不去摸你家婆娘,不干那个骚事情,你们有哪个能睡得着?”

  接着其她的女人也唠叨起来,不满意地说。

  “本来也是嘛,要是男人家晚上莫来挨着我们,不把他们那些腌臜东西都撒到女人家的肚皮里,就算我们女人家有天大的本事,想生个娃娃她也是生不出来的!”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爱打洞。这些骚男人胯下生有那个破家伙了,他到骚起来的时间,你叫他夜里莫来摸女人,莫来找女人家的麻烦,这些骚东西有哪个人能够办得到呢?”

  孙家发又说:“曾彩霞是个旺夫兴家的好婆娘,身板子比脚下这丘田还要肥实得好——好种阳春,好养娃儿。她那肚子里,说不定你只要种进去一颗石头就能开花,插进去一根筷子就会发芽。”

  “野卵日的发癞子!你不种颗石头、不插根筷子到吴金枝的胯裆脚去,看她还能发芽开花不呢?”她本想跳起脚杆来骂队长,可脚杆没跳起来人就叫唤起来,“痛!哎呦痛……”

  几个妇女看见她的羊水破了,已把裤裆浸湿一大片,扶着她走到河边洗衣服的柳树下,抱来几把麦草垫在树阴下。她坐落地刚刚劈开腿,孩子已露出头来了。曾彩霞的身坯大,力气好,生出娃娃快。前头生下了三胎孩子,每胎从羊水破出到孩子落地,时间最长的没用上一个时辰。有次别人的接生动作稍微慢些,娃娃就落在裤裆里。为此她很是瞧不起那些小女人,经常自豪地夸口说:

  “我就看不惯那些小娘子娇生惯养的,生个娃娃要喊天叫地,痛得屁滚尿流的;生出来的东西只像猫崽那么小一个,还要喊它几天几夜才得停息。你看老娘我生了几个娃娃,每个都有七八斤重,从来哼也没哼一声,生落地只当屙一泡硬屎!”

  孩子下地后,刘文清吐一口唾沫在刀刃上抹抹,算是给刀子消过毒,就用镰刀割去脐带。他脱下衣服递给一个帮忙接生的妇女将孩子裹好,走去把胎盘和其它事情处理完,跑来蹲在老婆面前说:

  “彩霞,我背你回家。”

  女人朝丈夫屁股上踢一脚:

  “滚到一边去!你婆娘只生下个毛娃娃,又算不上哪样稀奇事,未必我就走不回去呢?”

  社员们正在休息,孙家发蹲在田埂上吸烟,过后看见刘彩娥和吴大妹扶着曾彩霞走上草坪来,他问道:

  “男的,女的?”

  “站着撒尿的!”

  曾彩霞走路像螃蟹一样,横着爬上河坎走到孙家发面前,抹着额头上的汗珠子,仰脸得意地说。

  “曾彩霞,走到河边生个娃。”

  “又不是到河里捡来的。”她走过去几步,转身不放心地来问,“队长,今天你要扣我的工分不?”

  “上面的领导说过‘人多力量大,干劲高’,你们女人家只要肯来响应上级领导的号召,能为我们的社会主义集体多生出一些红色接班人来,今天我不扣你工分。”

  “谢谢队长,今晚上请你去我家吃甜酒蛋。”

  队长孙家发又批准刘文清半天假,让他回去给老婆煮甜酒蛋吃,伺候好月婆子。曾彩霞原来生下大儿子,想叫刘文清给取个好听的名字。丈夫想也没想就说:“叫刘毛。”

  “再想想看,重新取个好听的。”

  “难得想,名贱娃好养,叫起来又顺口。”

  “现在叫刘毛,今后老娘我要是给你这个青客蚂再生下一大堆人来,又叫哪样名字呢?”

  “刘眼睛、刘耳朵、刘脑壳、刘尾巴……哪样名字不可以叫呢?我怕你生出一个连队的人来也叫不完。”

  “牛你妈的脑壳!你冤枉当个爹,取个名字就不会。”

  曾彩霞听说很生气,以后生下孩子,她不再叫刘文清取名,自己取。她想孩子是在大河边生的,就叫大河。到第二年她又生下一个儿子,依次取名为小河。又过两年生下个女儿,取名为小梅。

  (作者黄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