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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夏的苍狼》
 | 雪漠  2011年01月22日09:15


作者:雪漠

出版社:作家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1年1月

书号:978-7-5063-5654-1

定价:28.00元
作者简介
  雪漠,原名陈开红,甘肃凉州人,国家一级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甘肃省专业作家,大手印文化学者,被甘肃省委省政府等部门授予“甘肃省优秀作家”、“甘肃省领军人才”、“甘肃省德艺双馨文艺家”、“甘肃省拔尖创新人才”等称号。“雪漠小说研究”被列入复旦大学、兰州大学、上海师范大学、中央民族大学等高校的研究专题。雪漠的文学代表作为长篇小说《大漠祭》、《猎原》、《白虎关》、《西夏咒》等。学术代表作为《我的灵魂依怙》、《大手印实修心髓》等,在国内外引起强烈反响。其作品入选《中国文学年鉴》和《中国新文学大系》,荣获“第三届冯牧文学奖”、“上海长中篇小说优秀作品大奖”等十多个重要奖项,入围“第六届茅盾文学奖”和“第五届国家图书奖”,登上中国小说学会2000年中国小说排行榜,被誉为“真正意义上的西部小说和不可多得的艺术珍品”,已被译成多种文字,是当代西部文学的标志性作品。《西夏的苍狼》是作者跟东莞文学艺术院的签约项目。
  内容简介
  黑将军是西部历史上的一位英雄。传说,其英魂千年不散,一直眷顾西部。只是其精魂的载体,必须借苍狼之助,才能生起大力。本书讲的,就是黑将军及其后裔与苍狼的因缘。
  相传,苍狼是藏獒的祖先,它来自远古,兴于西夏,王气十足,神勇无比。那西夏苍狼扑向大宋士兵时,像降临的黑夜一样不可阻挡。
  本书中有一个歌手,一个女子。那歌手,一直在寻找他歌中的永恒。那女子,却在寻找苍狼。这两种寻找,在某一天相遇了。于是,西部历史和岭南文化,开始撞击出生命的传奇。……黑喇嘛城堡山的神秘、黑寡子遭雷殛的魔幻、黑歌手寻觅后的超逸、东莞大杂院的世相百态,在本书中皆有精彩展现。书中描写的秘境,更是神奇难测,充满象征,魅力无穷,令人神往。
  本书远离了时下常见的表面化叙事方式,用洋溢着生命能量的灵魂流淌,兼以巨大的寓言色彩,揭示了人类在追求永恒的旅途中的许多秘密。
目录
引 子1
  第1章   月亮潭5
  第2章   紫晓21
  第3章   樟木头的大杂院34
  第4章   父亲的背影49
  第5章   姐婆的娑萨朗60
  第6章       黑将军66
  第7章   巨大的沼泽77
  第8章   奶格玛84
  第9章   柳莺的爱情93
  第10章   光明大手印101
  第11章   盗墓贼107
  第12章   紫晓的心灵震撼121
  第13章   紫晓的泪126
  第14章   黑喇嘛130
  第15章   黑寡子151
  第16章   黑歌手162
  第17章   寻找黑歌手167
  第18章   错位176
  第19章   油把佬185
  第20章   永恒200
  第21章   寻找娑萨朗205
  第22章   紫晓的心217
  第23章   秘境的歌手227
  第24章   泣血的吟咏244
  第25章   天大的墓碑259
  第26章   白轻衣的故事269
  第27章   尾声或是开始295
  谈超越和永恒(代后记)302
  附录  “众说纷纭”话雪漠316
  第1章 月亮潭
  -1-
  紫晓认为,苍狼一直躲在那座祁连山深处的褶皱处,等待着她的到来。她认为那是她的命运之约。当然,她根本没想到,伴随那苍狼出现的,会是一个人称黑歌手的人。在流传于西部的传说中,黑歌手是黑将军英魂的载体之一。
  西部文化中有许多跟现代科学相悖的内容。前边所说的英魂载体,便是其中之一。那英魂,要是换一个词,人们也许就会理解了:精神。事实上,“英魂”真的是“精神”的另一种称谓。西部文化认为,人类虽然一茬一茬地换着面孔,但其中定然有一种换不了的东西,这便是精神。这跟我们老说的中华民族的“精神”含义相若,而表述不一。在西部文化中,人格是能以一种我们称之为精神的力量传承的。事实上,所有的文化传承,其本质也是文化精神。孔子死后,对儒家文化,虽然各代的表述不一,名相也有差异,但其精神,却定然有相通的一面。
  本书中的黑歌手,据说就是黑水国黑将军的一个精神载体。若将那精神喻为水,这歌手便是水的另一个杯子。
  紫晓跟苍狼相遇在西部的某个月夜里。跟她一起去的,还有常昊。常昊是紫晓的老公。那时,紫晓还认为她和常昊是有爱情的。那时,她还不懂爱情。她将常昊对她强烈的控制欲当成了爱情。常昊凭借手机,将他的控制欲织成了网,无论紫晓走到哪儿,那网随时会罩了来。紫晓于是有了一种错觉,觉得常昊爱她爱到了离不开的程度。她对此感动了好几年。
  在没有体验到真正的爱情时,许多女人都会将异性间的相吸当成爱情。只有在遇到黑歌手之后,对方那沙尘暴一样的气势将她裹挟而去时,她才发现,相对于她跟黑歌手那劫火般的大爱,她跟常昊的那点感觉,只不过是一点游弋于夜空中的萤火虫而已。
  紫晓到西部参拜那个神秘的月亮潭时,时令已到五月。这时的东莞,气候已经很热了。而在祁连山里,却仍觉寒风如刀。幸好她备了羽绒服,装备了只有在冬天才用得着的行头之后,她和常昊才走出农家小院,踏上了通往月亮潭的小路。
  紫晓爱修瑜伽,她最崇拜一个叫奶格玛的瑜伽大师。奶格玛出生在克什米尔地区,此地的领土现在大部分由印度控制,小部分归属巴基斯坦。其主权问题,至今争论不休。由于印巴两国都拥有核武器,这一领土的争端最具危险性。上世纪,印巴两国为了争夺克什米尔已爆发过三场战争。要是哪一天,某个掌握了核按钮的疯子一犯病,那核火便会四下里舔了去。在流传于瑜伽行中的传说,核武器是恶魔的一种,降伏它,最好的方法便是修光明大手印瑜伽。因为此瑜伽的修证目的,便是证得无缘大慈和同体大悲。那大爱之力,便是伏魔之能。这种说法,跟儒家的“仁者无敌”很相似。但因为这世界观只有在方法论的支持下,才会具有真正的操作性。
  按大手印瑜伽理论的说法,单纯的理论是很难改善行为的。因为许多时候,人大多能知道是非,但问题是身体不一定听你的话。比如,许多人虽知道吸烟的害处,但他们偏偏戒不了烟。原因很简单:身体不听话。所以,瑜伽学认为,单纯在理论上的明白是不够的,还必须让身体也听你的话。他们认为,人的许多烦恼,缘于身体上脉结的纠结。这跟中医的“疼则不通”很相似。后来,科学发现,人在生气时,血液中定然有一种促使他生气的分泌物;还发现,许多有暴力倾向的杀人犯,他们的某个染色体定然有缺陷。
  那个叫奶格玛的瑜伽大师,就传承下来了许多既能修身、又能修心的方法。只要如法训练,就可能实现基因突变,进而超越自己。千年之后,美国科学家真的发现,按一种特殊的方式训练,可以激活人的某个基因。这基因人人本具,不假外求,但一直处于休眠状态。通过特殊训练,激活该基因后,它就会像太阳那样一直照耀它依附的生命本体,使它健康、快乐、幸福和长寿。这一发现,为中国传统文化的修身之说提供了科学依据。
  虽然克什米尔的归属问题至今难定,但瑜伽行习惯上称奶格玛为印度人,因为在人们眼中,印度是个神圣的国度。毕竟,那儿诞生过释迦牟尼那样的圣者——但其实,释迦牟尼出生在今天的尼泊尔。
  诸多的瑜伽行者坚信,奶格玛是金刚亥母的化身,金刚亥母是瑜伽修炼最重要的图腾,其体性便是瑜伽的至高境界——光明大手印。相传,月亮潭便是由金刚亥母的眼泪化现的,其中融入了无数得到大成就的瑜伽师们证悟的灵魂。流传了千年的说法是,你只要在明月之夜,跟自己相爱的人于子夜时分在月亮潭旁发愿,你们的所有愿望都会在成就者愿力的相助下达成。在瑜伽的话语体系里,月亮代表慈悲,太阳代表智慧,莲花代表清净无染。
  上面的那种说法,记录在一部叫《空行母应化因缘》的丛书里。这是从西夏的岩窟中发现的秘藏之一,笔者在长篇小说《西夏咒》(作家出版社)中,曾写过此事。《空行母应化因缘》讲了许多女瑜伽成就师的故事,《西夏咒》中的飞贼雪羽儿是其中之一。
  《奶格玛秘传》也来自《空行母应化因缘》。这世上,读过这部书稿的人,不会超过十人。紫晓的老师——她更愿意叫他上师,即引领她向上的老师——是其中之一。因为这书稿是用西夏文写成的。在某个农历二十五,紫晓向她的老师供养了一个金曼扎。老师说,去吧,去找祁连山老山深处的香匈寺,寺西面十里处有个月亮潭。按老祖宗的传说,有缘的人,就会在那月亮潭中看到一个净土,那是瑜伽行者们向往了千百年的净土,史书上叫娑萨朗。后来,它甚至成为流传于西部诸地的一个美丽传说。要是你的心足够纯净和虔诚的话,你还可以在明镜般的水中见到来自那净土的女子。她身着白衣,人称“白空行母”,她们是大手印瑜伽的护法女神。据说,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白衣女子,无论其服饰如何变异,人们都称其为“白空行母”。以其衣襟掠风,飘然出尘,有人也称之为“白轻衣”。敦煌莫高窟的许多壁画中,就有这种轻衣女子的形象,衣带当风,飘然于空中,人称“飞天”。
  紫晓很喜欢“白轻衣”这个称谓。还是在上大学的时候,同学们就叫她“白轻衣”,那是她常用的一个网名。奇怪的是,后来,每当她遇到困难的时候,梦中都会出现一个自称“白轻衣”的女子,来指点她。问老师,他先是神秘地笑了,却又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后来,紫晓真的遇到了一个叫白轻衣的女子。她是在被人们称之为净相的状态下见到白轻衣的。二人还进行过一次灵魂的对话。那时,白轻衣还有一段十分精彩的灵魂述说,讲述了她的某次生命传奇。它在本书的后面部分,是本书最精彩的内容。
  流传于瑜伽行的说法称,白轻衣属于世间空行母,她们类似于西方影片中的精灵,是比人类更伟大的一种存在。某些经典中称之为非人,瑜伽经典中称为空行母,老祖宗称之为母夜叉。当那些母夜叉皈依了真理或发愿护法时,便升华为我们所说的空行母。空行母有两种:没证悟空性者,被称为世间空行母。证悟了空性者,便是出世间空行母。按某些科学家的说法,她们也许是一种功能性存在,属于暗物质或暗能量。科学家认为,在宇宙中,我们看到的物质只占4%,暗物质和暗能量占96%,它们至今仍是科学的未解之谜。
  在民俗学家眼中,空行母是人类母系氏族崇拜的产物。瑜伽行者认为,自己得到的所有宇宙和大自然中的能量,都源于空行母的加持。那所谓的加持,你可以这样理解:它是你跟另一种伟大存在的心灵频率达到共振后,得到的一种外力磁化。
  老师用一种形象的比喻,向紫晓解释了何为加持:那伟大存在宛如电脑,你便是U盘,你对它的信心是数据线。我们所说的加持,便是电脑向U盘传递的智慧数据。明白了吧?上师说,相应后得到的加持,是证得光明大手印的重要方式。
  老师还说,在月圆之夜的子夜时分,当天上的月亮映入月亮潭的波心时,你要是跟你相爱的人一起在潭边发愿,你的所有愿望都会在今生达成。这种现象,被国外学者称为“吸引力定律”,意思是当你有了某种愿望时,就会吸引来跟愿望相应的那种东西,比如幸福的心态会吸引幸福,富足的心态会引来富足,等等。据说,这是所有大师成功的秘密。
  不过,紫晓的老师却认为,不是每一种愿望都有达成的可能,比如那些老想发财的“想钱疯”,想了一辈子钱,却可能仍是穷困潦倒;比如,那些小公务员想了一辈子升官发财,那官帽却连影儿也不一定有;再比如,那些买了一辈子彩票的人,却不一定都能中奖。
  老师认为,愿望的达成,必须借助传承内某种神秘力量的加持。只有在相同的心灵频率和能量的帮助中——瑜伽行称之为“相应”,意思是和宇宙精神达成共振——愿望的达成才成为可能。换句话说,一个合格的灯泡,只有在进入适宜的供电系统,并得到了适宜的电流时,才会发光。灯泡、电路和电流,三者缺一时,那灯泡的光明是不会出现的。
  老师说,我在十三岁那年,在香匈寺生活过六个月,我常去那个月亮潭里背水喝。虽然没跟心爱的人一起在那儿发过愿,但我单个儿的祈请后来都应验了。那年,老师已经是瑜伽界的大师级人物,名满天下。他已成为瑜伽标准的制定者,就是说,无论你经过了怎样的修炼,要是得不到他的印证,瑜伽界就不会认可你。他写了《大手印实修心髓》,制定了《大手印瑜伽次第表》,系统阐述了从凡夫到证悟者的十三个次第,被国际学术界认为是大手印瑜伽国际标准化的重要标志,是传统瑜伽与时俱进的产物。紫晓说即使你修成了孙悟空,老师却有着如来佛的手掌,无论你咋翻跟头,你还是在他的手掌中打转转。明白了吧?
  于是,紫晓就来了。
  后来,经历了生活中巨大的变故之后,她常常会想起老师说过的话。她想,也许,她命运中的巨大变故,就缘于在月亮潭边的发愿。
  -2-
  在日记中,紫晓记载了那次香匈寺之行:
  月亮潭位于香匈寺旁的老山深处。此寺建于千年之前,由香巴噶举开派祖师琼波浪觉创立。初建时历时三年,建筑宏伟,寺院宽敞,能容纳三万多僧众。在千年岁月的冲刷和摧毁下,现仅存一座经堂几间僧舍。
  那时天还未亮,高原的早晨寒冷而清新,空气如圣洁的雪水,沁人肺腑。东方逐渐翻滚出红云,像是喇嘛僧袍的颜色,瑰丽而神奇。
  一路上景色如画,风声如歌。车窗外时而晴朗无云,时而雷声滚滚,时而阴雨绵绵,时而彩虹当空,处处展示着高原的神奇。不经意间,数小时的车程便仿佛一闪而过了。
  香匈寺周围群山连绵不断,这些山既壮美又清秀,气势不凡,自然之中蕴含着古朴。寺旁有条大河奔腾而过,河水很是清洌。千年之前,琼波浪觉大师就是在此处开始传递香巴噶举的智慧之火,从此世上无数的心灵得到了清凉,无数的灵魂得到了自由,无数的生命得到了太阳般的智慧。
  我静静地伫立在寺前,默默地感受着大师的气息,并由衷地敬畏这片神圣的土地,还有这片土地上曾存在过的伟大的灵魂。那个瞬间,在冥冥之中,我仿佛看到了佛陀圣明的微笑。
  千年之前,智慧的火把在这里开始传递。千年之后,我承载着智慧之火重新踏上这片土地,我相信,不久的将来,那智慧之火就会燃遍世界。
  推开古旧的木门,我来到了经堂。经堂上陈列着历代上师的法像,法像上有他们亘古不变的微笑。酥油灯在法像下轻轻地摇曳,更显得宁静安详。我点了一盏酥油灯,共同发愿弘扬香巴噶举,让更多的人从大手印瑜伽的智慧中得到清凉。
  供台的右边有一块神圣的石头,石头上是琼波浪觉十三岁时的脚印。脚印深深地陷入石头里,呈现出黑红色。我顶礼了这个脚印,并把这个脚印刻进心里。我希望能循着这位大师的足迹,走出更远的路。
  -3-
  在另一篇日记中,紫晓重点描述了她的另一种感受:
  初到西部,最初让我感到惊奇的,便是那美轮美奂的景色。也许是由于远离都市的喧闹,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是大自然神奇而美丽的画幅。那山,似从天际勾勒到自己的脚下,如此蜿蜒曲折,起伏不定。我到西部那天,更显得无与伦比。当你眨眼之际,它便把你脚下的“肌肤”分隔为阴阳两半,呈现出那种流传千古的神奇。当每一个拥有灵魂的鲜活生命置身于这片沃土时,都会有超然于九霄云外的清凉。
  一路上,我寻找着向往了许久的圣地,但开始呈现在眼前的,是山坡上那星星点点的牛羊。渴盼中,我耐心等待着,等待着那片神秘的净土。
  时过不久,远处山路的一侧隐约映出几座宏伟的宝塔,与天地相隔的山头交会成一幅历史遗留的画卷。再近些,便是坐落在山腰处的殿宇,似透出一种古朴气息。骤然间,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涌上心头。
  第一夜,我们住在寺管会主任家。说是家,其实也就是几间房子围几道墙罢了。但这已经出乎我的意料,因为临行之前,我总认为这儿的寺院跟东莞的一样。但此时,才发现,他们有着各自独立的院落。
  我们居住的房子占着一块风水宝地,像一座隐蔽的藏宝阁坐落于大殿一旁。一声木门特有的响声打破宁静之后,我带着一种探索的心绪慢悠悠踏进小院。那沉浸在寂静中的院落并不大,房屋却显得很独特,古典式木制结构,古色古香,把我的心带入另一个更为广阔的遐想空间。进了屋,我坐在条形的木椅上,静静地品味另一种气息。许久,便忘了自己。隔着那扇透明的窗,我愣愣地望着外面……天,依旧纯净,依旧透彻,只是在不经意间,会有一只飞鸟悠然划过,在湛蓝的天空中,留下稍纵即逝的生命印记。当我再次回过神时,那所有的一切,都成了过眼云烟,化为记忆里远去的幻影。
  夜间,整个宇宙都显得很静,时不时会听到僧众的诵经声,给这座古老的庙宇增添了几分神韵。此夜正是月圆之夜,那月光也作美,添加了一抹特有的韵味。
  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奶格玛殿。最惹眼的,是那有序排列的经轮。每日清晨,都会有很多人来转经。他们净了心,一边走,一边转那经轮,一边默诵“奶格玛千诺”。据说,谁只要有足够的信心,并在行为上时时自省和向往的话,临终时都会到达娑萨朗。在大手印经典的记载中,那是一片永恒的净土。香匈寺的许多僧人临终时都看到奶格玛来接迎他们。
  奶格玛殿的规模不是最大,但由于占领了寺院的制高点,便显得很是醒目。每日清晨,它都能和大美的红日隔山相望。大殿内还供有红白空行母像等,均由紫铜镏金所造。
  相传很久以前,每到夜幕降临的时候,奶格玛殿内总会传出彻夜的脚步声。说是奶格玛曾发大愿,只要虔诚念诵“奶格玛千诺”者,她都会循声救苦,无不应其所求。于是,每天夜里,奶格玛都不愿休息,以经行的方式保持警觉,为的是随时能聆听众生的心愿。据说每天早上,那像上总是有很多汗水。寺内僧众心疼其劳累,便在奶格玛像的腿部拴了一块巨石。从此,殿内便听不到脚步声了。至今,那巨石仍保留在殿内。据说,大殿里虽没了脚步声,但奶格玛的愿力却一直帮助着无数的具缘众生。每天,这儿会拥来成千上万的信仰者。
  俗说话“山有水则秀”。古老的黄河奔腾而来,在山脚下形成了九曲河湾。蜿蜒的河水涌动着来自天际的阳光,与湛蓝的天、碧绿的山,构成了美轮美奂的山水画卷。群山形成的大鹏金翅鸟也与蓝天相接,与大地共吻。我悠然立在山头,抛开了尘世的一切杂念,似置身于画中,又似漫游于仙境。心是那般自由,那般洒脱。闭上眼,深深地呼吸一口,只感觉空气中夹杂着的,是那种尘世间久别的清凉。
  -4-
  通往月亮潭的小路很窄。一旁是山,仰望不见顶;一旁是沟壑,虽然可见底,但那底却很是模糊,隐隐可闻水声。沿着那宽仅盈尺的小道,紫晓和常昊提心吊胆地踏着月光前行。她老是害怕自己会掉下去。她想,自己空着身子走路都这样,当初十三岁的老师背着水桶该多么艰难呀。她于是被一种东西感动了。就是在这种近乎宗教狂热的感动激励下,她走向了那个传说中的月亮潭。
  月亮潭已经探入老山深处了。香匈寺本来就是一个藏在深山中的古寺。除了一些知识渊博的学者,几乎很少有人知道香匈寺。它建于宋朝,历史悠久。但近百年来一向烟火不旺。据记载,寺院常住僧人,没有超过十人。自民国以来,这儿大多只有两三个僧人。一向是一个师父,两个徒弟。仅此而已。但令香匈寺能为世界瑜伽界所知的原因则是,几乎每一代僧人中,都有虹身成就者。据说,他们圆寂的时候,肉体都化成了光。
  一个摄影师拍摄过一位住持的圆寂情形。录像中,有缕虹光始终萦在那僧人上方,虹如乐曲,人们仿佛能听到一种音乐。在神奇的虹光和音乐声中,高僧的肉体渐渐缩小,最后只剩下头发和指甲。
  在那本叫《奶格玛秘传》的书中记载,月亮潭是瑜伽大师奶格玛的三十六个坛城之一。按该书的说法,坛城是秘境的一种。就是说,在凡夫俗子的眼中,潭只是寻常的潭,但在瑜伽成就者看来,它却是金碧辉煌的坛城。据说,那儿有无数的瑜伽成就者在修习一些利益众生的仪轨,或是会供,或是放光,或是聆听人类的祈请,以便行使愿力,循声救苦,助其达成愿望。
  据瑜伽老师说,东莞也有一处奶格玛的坛城,此地风水大好,适宜修道,只是他不知具体地点。多年之后,紫晓才从黑歌手的一张神秘的图中得知,那所在,正是樟木头百果洞的大坑口水库。在修建水库之前,这儿有处泉眼,涌出甘霖,便是那坛城中央,金刚亥母与其龙众眷属居住于此。以是因缘,此地脉气极好,适宜修道。黑歌手授记说:多年之后,这儿会成为许多人眼中的圣地。后来,笔者定居岭南时,便选择了此地。诗人王一丁在博客中写道:晨起记梦,达摩归来——达摩拄杖来翠景,辛劳只为度众生。一袭袈裟暖晚照,两行清泪濯心尘。浮生若梦梦如寄,大漠如雪总归真。日参夜省蒙法益,面壁九年结祥云。这是他写得最好的一首诗。由于诸多瑜伽行者的引用,此诗后来流传甚广。
  据《樟木头志》记载,上古时候,太上老君和元始天尊的两位弟子火龙和缥缈就曾在不远处的仙宫岭结庐清修,成就了道业。
  对上面的秘境之说,一些民俗学家进行了研究。他们认为,这秘境之说,甚至影响了客家人的民俗风情和民众心态,于是,客家人将秘境之说引申开来,变成了“举头三尺有神灵”——那秘境就无处不在了。
  那本神秘的小书中还说,红尘中的所有秘境,都跟娑萨朗有虹光道相通。有缘者的所有发愿,都会依托虹光进入净土,并在一种神秘的宇宙力量帮助下,达成其愿望。
  紫晓在泉边发的第一个愿,就是希望自己能精通西夏文字,将那本《奶格玛秘传》翻译出来。在发愿之后的第二十五天,在东莞的一个旧书摊上,她遇到了一本破烂不堪的书,名字叫《蕃汉要时掌中珠》。书上有两种文字,一种是汉文,一种是西夏文。
  那时,她才吃惊地发现,那西夏文,竟是她幼年时姐婆教过的一种文字。东莞的客家人管外婆叫姐婆。那时,姐婆并没告诉她那是西夏文。姐婆只说是女书——一种女人专用的文字,叫她记下就是,日后肯定有用的。姐婆叫她用那些文字,记下了许多木鱼歌。
  木鱼歌是东莞独有的曲艺形式,明清时便已盛行。过去的数百年中,到处都能听到木鱼歌声。木鱼歌分为雅唱和俗唱两种。俗唱是单一的语调诵读,雅唱须用三弦伴奏。紫晓的姐婆会雅唱,而且内容跟别人唱的不一样,有一种神秘的旋律和内容。紫晓虽然听不懂内容,但仍会陶醉在那善美的旋律中,她常常会听出一脸的泪。关于姐婆和木鱼歌的故事,笔者会写入一本叫《木鱼歌》的长篇小说,此处不赘。
  直到看到那本《掌中珠》时,紫晓才明白,姐婆教她的,竟然是西夏文。它们记载着一个天大的秘密。姐婆是客家人。小时候,姐婆老是讲黑将军的故事。她说南宋末年,元朝骑兵灭了西夏,一部分不愿降元的党项汉子,便携家带口,逃往中原,又南迁至珠江三角洲。元代统一天下之后,那些欲勤王抗元的汉子才隐姓埋名,择居深山。在客家的历史上,这是第三次较大的迁徙。
  再后来,紫晓才知道,她半生的所有努力,都跟那个神秘的黑将军密切相关。
  -5-
  月亮潭在距寺院十公里外的沟壑底下。
  月亮从高天的尽头探下脑袋,映在月亮潭中。潭水很静。水中的月亮也凝着,不显一点恍惚。那模样,很像紫晓修瑜伽时的月亮观。她觉得这个意象很好。按老师的说法,有着很好的缘起。
  在那本《奶格玛秘传》中,用了相当的篇幅写了奶格玛坛城的殊胜。在奶格玛的三十六个坛城中,月亮潭是很重要的一个。在瑜伽行者的观修中,月亮观是很重要的一种,象征慈悲,代表一种清凉的智慧。在瑜伽修习者眼中,“清凉”是个很有境界的词,跟“热恼”相对。关于坛城秘境,老师以及老师的老师,都形容过它的庄严。在他们的话语中,有许多很典型形象的细节,仿佛他们真的进入过秘境。不过,在此刻紫晓的眼中,这潭仍是寻常的一个小潭。虽然名之为潭,其实也不过是个泉而已。坚硬的花岗岩中间,有个形似井的一潭水,径约二尺,月亮恍惚于其中。唯一明显的神奇之处,便是潭壁上印满了人的手印,据说是历代瑜伽成就者留下的。他们像抓烂泥一样在月亮潭的花岗岩上留下了深深的指痕。据说,这是瑜伽修炼的成就标志之一,象征着他们已能借助空性的力量改变物质。
  在子夜时分,紫晓一边摸索那印入石头的指痕,一边发了愿。
  关于她的一个个愿,我们将在后文中介绍。
  就是在她发完愿的时候,她听到了一声狼嚎。
  开始,他们并没将那声音当成狼嚎。紫晓只在电视上听到过狼嚎。像秋风吹过驴耳一样,那种怪异的声响并没在她的心中刻下印痕。但常昊的一声战栗传递了过来。
  狼嚎!他叫。
  仿佛一下唤醒了某种东西,那声响一波波涌了过来。空寂的夜空中涌着一种奇异的声波。在紫晓的眼中,月光一下变成了绿色。快走!她叫。两人沿着那灰色的小道,向上爬。纷乱的脚步踢下了土块,溅出些许响声。
  小心小心!常昊叫。
  他们没想到,十多盏绿绿的灯,正在上方的拐弯处等着他们。
  常昊叫:狼!
  -6-
  关于紫晓们遭遇狼的事后来成为一个谜。因为,香匈寺的僧人并不认为那是狼。那个瘦瘦的老僧说,这儿只是在六十年代有过狼。后来,人们组织了打狼队,打呀打呀,就没狼了。
  真的没狼了。老僧强调说。
  紫晓们在前往月亮潭前问询老僧时,他这样回答。紫晓很怕狼。在她的印象里,狼是西部的图腾之一,另一个图腾便是骆驼和沙漠。后来,她便和这几种图腾结下了不解之缘。再后来,她想到西部的时候,首先就想到了黑歌手。黑歌手便超越了西部的其他象征物,成为她生命的图腾。
  不过,在她的印象中,最先跟西部结缘的图腾,便是狼。
  她先是看到了月光下游弋而来的几盏灯。那是质感极强泛着绿光的灯。后来,她才听说,狼眼采光,它将大自然中的光采了来,在夜里一发出,便成灯了。
  听得常昊叫:妈呀!
  常昊老是叫妈,在不小心弄疼了身体时,他叫妈;在遇到急难时,他也叫妈。爱叫妈的常昊,在紫晓眼中就成了长不大的孩子。
  常昊抱住了紫晓。远处,一波一波的狼嚎声传了来,像月夜色中起伏不已的山的脊梁。
  紫晓的大脑一片空白,那种特异的感受一直印进她的心里。多年之后,她的老师告诉她,在那个时候,要是有人为她开示心性的话,她会在那个瞬间开悟的。后来,她真的从那本叫《奶格玛秘传》的书中找到了相似的内容。书中讲了许多修大手印瑜伽的方法,其中之一就是选择凶煞之地,在恐惧袭来的时候,经善知识开示而认知心性。
  后来,广州有个叫杨菲菲的瑜伽女子,在遭遇某次巨大恐惧时,笔者也这样开示:
  恐惧融诸念,彼时空荡荡。
  无法亦无我,空寂而明朗。
  无执亦无舍,如梦更如幻。
  于此觉受中,警觉并宽坦。
  祈请且聆听,放下诸尘缘。
  认知自心性,法身已绚烂。
  悟道见法性,登堂渐入殿。
  修道保任之,忆持光明相。
  但在那个月夜,紫晓却被吓呆了。她觉得手脚都变成了跟她不相关的物件。她很想跑。虽然她知道跑不过狼,但那种跑的欲望裹挟着她,手脚却软了。她觉得常昊软得更快。就是在常昊萎倒在她怀中时,一种母亲才有的感觉产生了,她马上恢复了镇定。
  常昊瘫在她怀中的事实一直扎在她的心头。后来她多次向相好的女友谈这个细节,她说那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并没有靠山。女人是需要靠山的。当然,这靠山还可以换成其他的名字,比如“盼头”,比如“灵魂的依怙”啥的。无论它是啥名儿,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东西要给她一种实实在在的安稳和宁静,能让灵魂得到宁静和寄托。在女人的天性中,她的爱人应该充当这种角色。要是她找不到这种男人时,就可能选择别的东西,或是宗教,或是事业,或是别的依怙。
  紫晓摸摸常昊的背。她发现,常昊其实更像是她的儿子。
  月光下的绿灯近了些,依稀可以看清狼的轮廓了。最前边的是一匹很大的狼。狼在高处。那身影映在月亮上,显出很美的剪影。这剪影产生了很强的力量。那是一种涌动的力,后来每一念及,都会叫她激动。紫晓发现,自己跟别的女人不太一样。她更像一位诗人,她无法像寻常女人那样平庸地活下去。即使在日常生活中,她也一直在寻找一份诗意。正是在这一点上,她发现,她和常昊后来的分手,似乎是命中注定的事。
  狼叫了一声。叫声低沉中透出哀怨。这声响是如此的近,唤醒了紫晓被母爱冲淡的恐惧。
  她想,看来真要遭狼口了。那时,她有种很不甘心的感觉,认为自己没有活出该有的精彩。这辈子,白活了。她想。
  她听到了常昊恐惧的呻吟,感到了他的发抖。她反倒平静了。她想,在这时候,失态是没用的。当人改变不了命运时,最应该改变的,是面对命运时的那种姿态。于是,她真的静了下来。当然,这得益于她严格的瑜伽训练。在诸多的瑜伽中,她选择的是能滋养和操控心灵的那种,也即大手印瑜伽。于是,她便按老师教的那样,安住于自己的心性之中,开始了观察。
  她想,要是真该命遭狼口的话,也不要紧。对于命运送来的所有礼物,她的老师都告诉她,要接下来,不怨天,不尤人,泰然处之。
  要全然接受!老师这样强调。
  那时,她才发现,那匹狼的四周,又多了许多绿灯。一股股腥气蔓延了过来。她有些恶心。
  远处,似乎还有海潮般的狼嚎。后来,她怀疑自己当时是幻觉。因为,即便是在回到东莞的前半年里,她还是能在深夜里听到狼嚎声。东莞想来是没狼的。那么,她听到的狼嚎声,只能出自她的心灵。她想,莫非,真的是“一切唯心造”吗?
  那些散开的绿光渐渐聚了来,又渐渐散开来,将她和常昊围在中间。
  -7-
  那个时候,紫晓想到了一些书中常讲的狼讨命债的故事。她便想,也许,我前世里欠了狼的命。今世里,它们讨债来了。以前,对这种故事,她总是将信将疑。虽然紫晓喜欢瑜伽,但她对宗教还保持着警惕。她发现,许许多多自命为教徒的人,虽然能说一些很高尚的话,但一旦做起事来,却总是贪欲熏心。她仅仅是喜欢那属于生命科学的瑜伽,却远离那些有着宗教名相的群体。
  但在此刻,她似乎相信了宿命。因为只有相信宿命,她才能得到一丝安慰和平衡。
  常昊仍抖成一团。他很像电视上那一遇急难就往草丛里钻的野鸡。他似乎以为,闭了眼睛,看不到那种令他恐怖的东西,那东西就会远他而去。在紫晓的眼中,这真是很滑稽的镜头。日后,她一想起它,就对常昊没了感觉。
  紫晓已经清晰地看到了那些狼的轮廓。它们渐渐移了来,显得缓慢而坚定。她觉得它们马上会扑来。虽然她经过了很好的控心训练,但心还是不太听话,狂跳不已。
  记得,苍狼便是在这时出现的。
  最先到达的,是一阵滚雷似的叫。那摊绿灯晃了一下。后来,一道黑影掠了过来。
  此后,她跟常昊的叙述,就出现了分歧。紫晓说她看到那黑影和绿灯们搅在一起,有几盏绿灯旋即掉下了深壑。她甚至听到了软物坠地时才有的那种沉闷声响。她确定无疑地记得,至少有三匹狼掉下了深壑。而常昊则认为,黑影出现时,那堆绿灯就炸散了。
  两人的叙述中出现了偏差,一个用了“摊”,一个用了“堆”。紫晓的感觉中,那些绿灯是散开的,而常昊则认为它们聚在一起。
  只有结果是相同的。那些绿灯消失之后,他们见到了一个老人。
  -8-
  虽然苍狼的存在一直成为那夜紫晓们遇狼的证据,但许多人还是不相信他们遭遇过狼。第一个不相信他们遭遇狼的是香匈寺的老僧。当常昊们惊魂渐定,回到香匈寺谈起昨夜的那段奇遇时,老僧笑了。他说,那是你们的幻觉,这儿根本没有狼。
  当老僧说这话时,紫晓又听到一声狼嚎。她认真地望望老僧,老僧却啥也没有听到似的。另一位和尚也不相信他们遇到了狼。
  但夜里遇到的那位老人——人们叫他阿爸九老却说,他们真的遇到了狼。那夜,他将紫晓和常昊领到他的家里时,他指着墙上的狼皮说,瞧,这些,都是狼皮,是我的狗扯的。老人不叫“咬”,而叫“扯”,紫晓觉得很新奇。
  老人叫了一声,吆——
  那狗便来了。这便是苍狼。
  苍狼便是那老僧给它起的名字。正是从这一点上,紫晓发现老僧不简单。但阿爸九老从来不用这个名字。他只叫它“吆”,这是当地人叫狗的口令。
  后来,一位国际知名的狗专家证实了老僧的说法,他对紫晓说,这是真的苍狼。这是来自远古的神犬,到了西夏时,达到了它的顶峰。从苍狼身上,这位生物学家发现了来自远古的优秀基因。同时,他强调说,许多西部文献中的“苍狼”,其实是指这种狗。
  就像成吉思汗的优秀基因至今还散布于世界各地一样,苍狼也将它来自西夏的优秀基因延续了下来。
  随着“吆”声出现的,是一条毛白如雪的猛犬,头大如斗,裙毛垂地,状极威猛,却不凶恶。紫晓奇怪地发现,虽然她从没见过这样的猛犬,但她一点也不害怕。她只感到那扑面而来的某种威猛和高贵。是的,真是高贵。这狗有一种帝王才有的神韵。
  老人告诉他们,他们遇到的,真是狼。这狼来自老山深处,只是在子夜前后,才到这儿来觅食。平时,人们是很难见到它们的。它们都是山神爷的狗。
  次日,紫晓就听到了关于苍狼的许多神奇故事。除了说它能斗过狮子的说法无法证实外,别的故事多有证人证物,比如说它在某个黄昏里一狗独挑六狼,五狼丧命,一狼重伤,落荒而逃。阿爸九老指着墙上的五张狼皮说,瞧,这是它扯死的。看到紫晓疑惑的模样,阿爸九老说,要是我说了谎话,叫山神爷滚我的洼。滚洼的意思是在上山时滚下山坡,摔成肉泥。紫晓忙说,这咒赌得重了,我信我信。
  那苍狼还有一个战绩,在某个黄昏里,曾斗死过一头熊。据说看到死熊的人多,但紫晓没有见到那张熊皮。阿爸九老解释说,那熊皮,叫乡上的书记要去做了皮褥子……要不,我去取那张皮褥子?紫晓忙说不用了不用了。
  就是在那个瞬间,她决定,买下这条苍狼。阿爸九老不要钱,只希望她给当地的学校捐一个图书室——大约得花十万元——他本来不敢提这要求,但学校的老师极力撺掇他。因为,除了学生课本之外,整个山村几乎看不到任何“闲”书。紫晓马上答应了。她说,别说有这么好的苍狼,就是没有它,她也愿意做这件事。
  紫晓并不知道,在村里人眼里,这苍狼仅仅是条狗。据说,跟它同时出生的,是五只崽,三只黑的,两只白的。阿爸九老怕这些狗长大后会吃很多肉,就将它们扔到雪地里。按他的惯例,早上活下哪只,他就养哪只。冬天的大雪里,他已经冻死了几十只小狗。他根本不知道,日后某一天,冻剩下的那只白色的狗,会给村里娃儿带来几千册图书。据说,紫晓走的那夜,阿爸九老可惜了半夜。他捶胸顿足,对面黄肌瘦的老婆说,早知老山狗那么值钱,我就不扔那些小狗了。
  后来,紫晓对灵非说,谁也想不到,这苍狼,竟然出现在这个寻常的山洼里,这真是大自然的奇迹。她叹道,不知有多少像苍狼这样的人才,在还没成人时,就被冻死在山洼里了。后来,当她见到黑歌手时,同样产生了无数的感叹。黑歌手有着大师的品质,却竟然生长在寻常的山村。
  除了那些证人证物外,紫晓还将苍狼拉进某个动物园。一到了狮笼旁,苍狼便猛扑上前,站立而起,沉闷地哮吼。狮子竟露出慌张神色,远远躲了。这就是说,即使在力量上没和狮子较量出高低,但至少在胆量和气势上,苍狼已赢了。
  紫晓回到东莞后,广州狗市便有人来找紫晓,希望苍狼能和自己的母獒交配,开价是交配成功一次,付十万元。那人靠养獒积累了大量财富,成为狗市上最活跃的人。紫晓永远忘不了他见到苍狼后眼中放出的光。那光,比饥饿了十年的色狼见了美貌少妇还要强烈百倍。他对紫晓说,你简直白捡了它,这是喜马拉雅山的纯种苍狼,在国际市场上,它决不会低于百万美元。
  可是,就是这样一条珍贵的苍狼,竟然丢了。紫晓说,在那个溢着黄雾的清晨,她去遛狗,因为尿急,她将苍狼拴在路旁的电杆上。几分钟后,她走出厕所时,苍狼却不翼而飞。
  这样一条曾和狼熊搏斗丝毫不落下风的凶猛苍狼就这样神秘地消失了。它甚至没发出任何声音。按苍狼的习性,它可以将任何进入它领地的猎物撕成碎片的。
  但怪的是,电杆处并没有厮打迹象。
  那儿,跟蒸发了似的干净。
  附录:“众说纷纭”话雪漠
  ――作家评论家对雪漠小说的评价(摘要)
  “雪漠不管是有意或无意,他还是比较靠近现代,这就是对存在、对存在的一种认识。雪漠的小说中,没有简单地去诠释鲁迅先生的国民性思想,没有很生硬地迎合某种声音,也没有用官僚化的思想来诠释农村生活。它身上,再也找不到上世纪农村革命史诗像《创业史》这类作品的影子。它只写了河西走廊农民一年四季的艰辛生活,这种生存被写得非常鲜活:他们存在着,他们沉默着,他们已经习惯了几千年的这种生活。小说表现的强劲程度,是我们很多作家所不能比的。作者对他所描写的生活非常熟悉,他不需要专门去搞一种寓言化的写作或者形而上的概括,或者整体象征,它本身就有一种象征意义。”
  ――雷达《雪漠小说的意义》) (《人民日报》)
  “十年磨一剑只是一个传说,但却是雪漠文学事业的真实写照。以十几年时间,反复锤炼一部小说,没有内心深处的宁静,没有一番锲而不舍的追求,没有一种深远的文学理想和赤诚,是难以想象的。我们今天的文坛,太需要这种专心致志的创作态度。我劝大家读一读《大漠祭》,你会被西部农民生存境遇的真实性深深打动,你会体会到它跟充斥图书市场的文学快餐不同的品格,也会重温文学给予我们的那种真正意义上的审美体验。”
  ――徐怀中《在“第三届冯牧文学奖”颁奖会上的发言》
  “《大漠祭》描写了大西北腾格里沙漠边缘某个小村庄一年中平平淡淡的生活。在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日常生活情节中,作者以极其真切的情感,惊人的叙事状物的笔力,写出了奇特的西部民风和沉重的生存现实。”
  ――《文汇报》:《西部农村生活跃然书卷》
  “我以为《大漠祭》真正感动我们的,是得之于对中国农民精神品性的深刻挖掘。它承继了我国的现实主义优良传统,包融着一种强烈的忧患意识的正视现实人生的勇气。它不回避什么,包括不回避农民负担问题和大西北的贫困现状。它的审美根据是写出了生存的真实甚至是严峻的真实,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起到真正激人奋进的作用。”
  ――雷达《我看〈大漠祭〉》)(《文艺报》)
  “《大漠祭》的题旨主要是写生存。写大西北农村的当代生存这自有其广涵性,包含着物质的生存、精神的生存、自然的生存、文化的生存。所幸作者没把题旨搞得过纯、过狭。它没有中心大事件,也没有揪人的悬念,却能像胶一样黏住读者,究竟为什么?表面看来,是它那逼真的,灵动的,奇异的生活化描写达到了笔酣墨饱的境界,硬是靠人物和语言抓住了读者,但从深层次看,是它在原生态外貌下对于典型化的追求所致。换句话说,它得力于对中国农民精神品性的深刻发掘。”
  ――雷达:《生存的诗意与新乡土小说》(《光明日报》)
  “雪漠的创作风格长于鸿篇巨著,读其《大漠祭》和《猎原》,有一种亲历浩瀚干涩的沙漠之感。……反之,雪漠的短篇却显得妩媚灵动儿女情长。我读《美丽》便有这样的感觉。……就在这仿佛是一片黑暗,读者可能暗暗期待着文本里的人性丑恶与残忍如何在绝望中爆发出来,人是如何按照当下流行的道德期待蜕变为兽时,雪漠却给了我们一个意想不到的奇迹。”
  ――陈思和:《什么是美丽的最好定格》(《上海文学》)
  “陈思和提出雪漠的小说展示给我们一些没有被商品经济污染的善良的心,有一种让人心碎的美。而惟有这种当下小说中所缺乏的善良与单纯,才能具备唯美的力量。”
  ――上海《东方早报》:《远离炒作 感受灵魂》
  我读这个《白虎关》马上就联想到我们现代文学史上一部经典之作,就是萧红的《生死场》。你看那个语言,包括女儿死了,妻子死了,那种语言就是萧红似的语言,非常质感地把生命把握起来。这种文学力量在我们中国二十世纪文学史上,在整个现代化社会中太少了。为什么我们总是提不起来萧红的东西?我认为我们这个血脉太缺少在整个现代化进程中我们忘记的民族自身的一种精气。我们自己把它抛弃,并认为这是一种落后的东西。其实我觉得雪漠捡起来的正是萧红的精神,是整个文学史对我们民族精神的一个探讨,这才是西部的一个概念。
  ――陈思和:在复旦大学《白虎关》研讨会上的发言
  “《猎原》是一曲苍茫辽远的凉州词。”
  ――评论家孟繁华(《当代》•长篇小说选刊)
  “我们在《猎原》里读到的,不是一个人的命运,也不是一个家庭或家族的变迁(这些都是当下长篇小说最容易展现的内容),《猎原》展示的是一个群体人的生活场景,注重的是场景之下的冲突与交融。或者说,这不是一个可以改编成连环画的故事,更像是一面墙壁上展开的油画,有场景、有人物、有表情,也有故事的痕迹,但效果却不在故事的起伏线索中,而在整体的、强烈的视觉冲击中实现。说到底,雪漠不是想去塑造一个生命个体,而是要通过群体的雕塑实现对一个世界的诉说。”
  ――闫晶明《猎原笔记》(《文艺报》)
  雪漠是小说学会发现的一个作家,他的《大漠祭》和《猎原》被认为是新世纪以来西部文学的代表作,雪漠本人并因此而获得“冯牧文学奖”的文学新人奖。
  ――陈骏涛:《贴近地面的叙事》(《滇池》杂志)
  “我老眼昏花,已很少读长篇小说。前些日子翻开雪漠的《大漠祭》,居然被它牢牢吸住,一头扎了进去,随着书中人物的遭遇时忧时喜,甚至感叹落泪。掩卷之后心情仍然久久不能平静。我感动,也高兴,为大西北出了这样一位作家而高兴,为西部文学增添这样一部力作而高兴,情不自禁要为它喝彩。”
  ――欧阳文彬:《为〈大漠祭〉喝彩》(《新民晚报》)
  “《大漠祭》是一部很好的小说,有浓郁的生活气息,人物鲜活,提供了世纪之交西部农村的原生态。”“它深深地吸引了我,打动了我。”
  ――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叶辛(《文汇报》)
  开始动手写《大漠祭》时,雪漠只有25岁,到2007年9月《白虎关》定稿、2008年出版时,雪漠已经45岁了,中间相隔了整整二十年,雪漠将自己生命的黄金岁月,几乎全部给了祖国西部这个农民和他的一家,这在中国文学史上也是绝无仅有的。与如实记录了现代语境中西部如老顺一家几代这样的农民的艰难而尴尬的生存同时,则是雪漠对长篇小说叙述的执着探索。如果说在《大漠祭》中他是以质朴、逼真的生活流式的原生态叙述,并以西部沙漠原始奇异的生产生活方式和西部农民独特的品性而产生了巨大的文学征服力的话,那么《猎原》则以孟八爷和猛子侦捕盗猎者线人的行走者身份,见证了草原的凋蔽,草原人在严重的生态危机下,生存的绝望和惨烈。在沙漠和草原深处所发生的牧人为了争水争草的以命相拼和盗猎者的铤而走险,以及老顺等村民和国际盗猎集团的斗争等情节,显然有了些文学的合理想象。而在《白虎关》中我们则看到了他对西部农民,特别是女性精神苦难和心灵寄托的热切关注,有了更为自觉的生命和灵魂的悲剧感和超越意识。
  ――李星《现代化语境中的西部生存长卷》
  雪漠的写作以其粗旷硬朗的西部气象令人惊异,它使西部文学在今日中国文坛显得更加强健旺盛。数年前,雪漠的《大漠祭》、《猎原》就在文坛刮起一股颇为强劲的西北风,最近雪漠的《白虎关》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可以让人明显感到,雪漠在小说艺术上的冲劲更充足了,这是一部闪耀着西部气象的有力道的作品。
  ――北京大学教授陈晓明(《小说评论》)
  雪漠是一只沙漠雄鹰,他翱翔在西北大漠上,以其锐利温爱的眼睛俯瞰大漠生灵;雪漠是一位大漠歌手,他行走在嘉峪关戈壁滩,以其粗犷悲婉的歌喉吟唱大漠人生。读雪漠的小说会想到王维《使至塞上》中“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诗句,开阔、雄浑,悲怆、苍凉。最初读到雪漠作品是在2000年小说排行榜讨论时,在新华书店买来他的长篇小说《大漠祭》,我几乎是连夜阅读的,我被深深震撼了:辽阔雄浑的大漠风光、窘困贫穷的生存状态、人物善良性格不幸命运等,在充满着乡土气息的西北农村原生态生活的描述中,给读者展示出一个独特的世界,表达出作者对于生活的真切体验与生命的深刻感悟。
  ――上海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 杨剑龙
  乡土题材中最为厚重的作品,是雪漠的《大漠祭》。这是一部通过一家两代写大漠农人的生的勇气与活的韧性的力作,作品密匝的细节与质朴的叙事,像是从大漠深处挖掘出的一块沾尘带露的“厚土”。
  ――-周政保:《我眼中的2001文坛》(《文艺报》)
  “雪漠的语言极具地域特色,心理描写也十分细腻,人物刻画颇见功底,特别是对西部女性的描摹相当传神,这都是应当充分肯定的。然而,光有这些并不能成就雪漠,有些西部作家比他在这些方面可能做得还更好,但雪漠之所以让我们记住,就在于他的作品中,还具有上面所讲到的那种独特的精神力量和魅力。”
  ――朱辉军:《评狼祸——雪漠小说精选》(《文汇报》)
  《大漠祭》的确是一部令人耳目一新的优秀之作。它的艺术特色是多方面的,而其中对大众语汇的开掘采撷和广泛运用,是获得巨大成功的重要因素。……有人开玩笑说,  《大漠祭》写绝了沙漠,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大有“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之慨。
  ――赵雁翼:《〈大漠祭〉的语言》(《飞天》)
  “谢(晋)导的膝盖上摊着一本书,书名叫《大漠祭》,他今天要与我谈的就是这部书,他问我有没有看过这部书,我说书名我知道,但内容没看过。我看到他的脸上顿时掠过一丝淡淡的遗憾,他说,这部书写得好,他被震动了,看了这部书,他才感到中国西部是怎么一回事,感到中国贫困地区农民生活的艰辛和悲苦。与他相交的这么多年中。我还没有见过他对一部小说有这样的推崇。即使是在中国文坛上曾经轰动一时的那些书,他也没有这么推崇过。这个谜团直到后来我才明白了,那天他谈了对《大漠祭》的感想后,就用那双充满睿智的目光注视着我,突然说,你也应该写这样一部书。”
  ――顾志坤:《谢晋说,你该与故乡结缘了》(《上虞日报》)
  “只要人类尚未进入大同世界,其形象所昭示的意义便会长存。我甚至发奇想:为免西夏文书命运,应该借助先进科技,把这部书发射到另外一个星球去。亿万光年之后,那个星球上的生命研究宇宙,《猎原》就会成为一份参照:‘噢,地球是这样毁灭的’。”
  ――崔道怡:《地球是这样毁灭的》(《文学报》)
  “(《猎原》)是在作品那浑朴淳厚的事象中,似乎裹藏了含而不露的意向,那就是在为西部造影中反思西部,在为人生摹相中审视人生。”
  ――白烨:《 读雪漠的长篇新作〈猎原〉》(《文汇读书周报》)
  “雪漠面对西部的大自然,面对西部的生活于困境中的人们,他是充满感情的。对于西部的天空、大地、沙漠、草木、鸟兽,他都那么熟悉,都跟他们建立了一种形照神交的亲和关系,让我们看到了普里什文对俄罗斯大地熟悉的那种程度,那怕是一只麻雀,那怕是一条蛇,他都会带着一种非常亲切的,非常熟悉的眼光和态度去观照它,去描述它。雪漠对沙漠的那种景象万千的、富于变化的景观的描写,就我现在读到的小说和见诸文字的东西,我发现没有比他写得更丰富的。雪漠试图写出西部的非常贫瘠的条件下,人们所承受的肉体折磨和内心痛苦。体现的是一种很可宝贵的人道立场和人民立场,和对苦难的密切关注的叙述态度。”
  ――李建军:《人民立场和苦难意识》(中国作家网)
  “在文学将相当多的篇幅交给缠绵、温情、感伤、庸常与颓废等情趣时,雪漠那充满生命气息的文字,对于我们的阅读构成了一种强大的冲击力。西部风景的粗砺与苍茫,西部文化的源远流长,西部生活的原始与纯朴以及这一切所造成的特有的西部性格、西部情感和它们的表达方式,都意味着中国当代文学还有着广阔而丰富的资源有待开发。雪漠关注的不仅是西部人的生存方式,他还想通过对特殊的西部生活与境况的描绘,体会与揭示人类生存的基本状态。在当下文学叙述腔调日益趋于一致之时,雪漠语言风格的特色显得更为鲜明。短促有力、富有动感的句式,质朴而含意深厚的西部方言以及西部人简练而直率的言说方式,使我们获得一种新的审美感受。在将知识转化为写作素材时,如何达到融会贯通、不着痕迹的境界,这应是雪漠的考虑。”
  ――第三届冯牧文学奖“雪漠获奖评语”
  “雪漠对西部大自然,对西部生活于困境中的人们,充满了感情。对西部的天空、大地、沙漠、草木、鸟兽,他都非常熟悉,都跟他们建立了一种心照神交的亲和关系。而对沙漠那种景象万千的、富于变化的景观描写,是建立在他丰富的生活体验之上。雪漠还试图写出在西部非常贫瘠的条件下,人们所承受的肉体折磨和内心痛苦。这体现了一种宝贵的人道立场和人民立场及对苦难密切关注,呈现出一种可贵的悲悯情感。”
  ――《小说选刊》
  “雪漠的长篇小说《大漠祭》,是一部文学含量深厚的值得多角度多层面品评的作品。它题旨深刻,言直事核,情节、人物颇具典型性,是一部具有教育和认识价值的作品。如果对作品的情辞所在,浮观其表而不深探其内,则可能产生歧见,而这正是因为《大漠祭》意蕴深邃的缘故。浅池观鱼,评论家美学家们还有文章可做吗?”
  ――杨文林:《读雪漠长篇小说〈大漠祭〉随想》(《飞天》)
  “《大漠祭》让我很感动,我几乎完全被书中的描写和人物的命运吸引了。在我近年读过的小说中,《大漠祭》是最杰出的。那份本色,那份真实,那份掩漾于贫困与苦难中的生命激情与青春浪漫,在小说渐渐被当作一种纯粹的技艺或说教的工具的风气中是极罕见的,它目前所获得的荣誉,恐怕仍不孚它的实际。我曾说,一个作家不管平素写什么,怎样写,但最终还是得为自己写本书,写本对得住自己的生活经历和文学想象的书。读完《大漠祭》,我发觉你已经做到了。从后记中的话看,也明确意识到了。在我看来,《大漠祭》是从心底流出来的,而不是‘写’出来的,它是一本完全对得起良心的书。虽然它确实写的是西部生活,但近年来的一些评论将它定位‘西部小说’的层面上,多少还有点贬低了它的意义。”
  ――中国社会科学院博士:邵宁宁
  “《大漠祭》忠实地记录了一个时代、一个特定的历史时期‘一家西部农民一年的生活’;以憨头的死为心爱的弟弟建立了一座心灵的纪念碑,书写便是一种铭记;以灵官在孤独之中艰难顽强地跋涉,诞生了西部荒漠上的‘我’。这些鲜活的人物形象既是西部农民现时代的典型,也是中国当代文学画廊里独一无二的‘这一个’。”
  ――河西学院教授 唐援朝
  “雪漠以他丰富而痛苦的‘原型’资源,真实地揭示了西北地区农民生之艰难、死之无奈、爱之盲目、病之痛苦的沉重的生存状况及生命形式。作家的视野不只是停留在由物质的贫困和由此体现出的政治、经济这一‘外现’的‘硬’性文化层次上,而是将忧患的笔深触到以原始的惰性、凝重的习惯势力、繁缛的礼俗、固化的秩序为对象的人的观念、思维方式、价值尺度这些‘深隐’的‘软’性文化层次,它牢牢地维系着社会的稳定,构成了一种‘集体无意识’的文化秩序和心理状态。愚昧、保守、狭隘的小农意识、乡土观念决定着农民的心理状态,而这种心理状态又决定着农村的社会秩序。《大漠祭》的作者有意去逼真地模拟现实生活,践约了他文学精神最可贵的品质――真实。它是对走向全球化时代的当代中国文坛某种浮华夸饰、浅薄虚妄现象的一种抵抗和嘲讽,在警醒人们睁眼正视这个民族的生存图式和农民的精神现状时,努力打破一种虚拟的文化自足的怪圈。”
  ――赵学勇:《全球化时代的西部乡土小说》(《新华文摘》)
  “翻开《大漠祭》,那呼之欲出的生活、力透纸背的描摹、朴实厚重的西部农村画卷,壮美苍茫的沙漠戈壁自然景象……,尤其是西部农民在贫瘠环境的重压之下,所经受着缄默的呐喊、灵魂的煎熬、血泪的抗争,读之令人潸然泪下,心为之憾!
  又读《猎原》,显然作者已由《大漠祭》,向上向前推进了一大步,从关注西部农民的出路,开始探究文化的基因、文明的走向、人类的命运。……我对雪漠,以及养育了他的——在很多人记忆中已被删除的——厚土地,肃然起敬!这块厚土,显现世人眼前的,可能是贫瘠,是缄默,是荒凉,而地底下奔流不竭的文化血脉,正时时滋养着千百年来的中国人和中国文化。”
  ――何羽《雪漠速写》(《羊城晚报》)
  “《大漠祭》满蕴着乡土的大悲恸、大忧患与生命的热切期盼”,“隐含着这个古老民族生命意识苏醒中的文明自赎,它在人之生存的哲理深度上把现代文化意识开掘到一个新的历史层次。”
  ――兰州大学中文系博士:蔺春华(《小说评论》)
  “《大漠祭》展示了当代中国农民精神自由的缺失、生活渴望的压抑、灵魂深处的焦虑以及面对生存困境时的无奈。”“雪漠用锐利的解剖刀,通过老顺的形象,切开了生存残酷的一面,平静的叙述中回荡着悲剧的韵律和浓烈的忧患意识,他在呼唤我们关注老顺们,让他们像一个真正的人那样活着。”
  ――兰州大学中文系博士:李文琴(《小说评论》)
  “《大漠祭》采取了一种综合的人文历史视角,对十七年社会化、政治化乡村叙事的有意疏离,也是对命运、人性、伦理、风俗、文化的多维言说,使得文本极有展力。”
  ―― 兰州大学中文系博士:梁颖(《小说评论》)
  “在《大漠祭》的生存美学里,精神在现象之上的超越将取代精神在物欲之中的沉沦。艺术的生命力激活了大漠涌动的生气,人类拥有的精神以积极的方式消解了生态的失衡。生存的诗意是作家生态美学的价值指向,这也是文本内含金量最高之所在。”
  ――  兰州大学中文系博士:韩伟(《小说评论》)
  “雪漠无疑是一位实力派作家,他的实力不仅表现在对西部乡土语言的熟练把握与运用上,对西部生活的透彻感悟和独到的见解上,更重要的是,他能够拒绝来自外界的一切诱惑,自觉地一次次洗炼自己的灵魂,从狭隘的心灵中走出来,贴近那些需要抚慰和扶助的农民,贴近那需要同情和关爱的底层人,甚至把他们的苦难当作自己的罪孽 。正因为他具备了一个作家应有的良知,《猎原》才能如此打动人心,给人带来强烈的内心震撼和对生存的长久的思索。”
  ――唐达天:《一部用智慧与耐心解读的书》(《文艺报》)
  “综观雪漠的所有小说,我们发现,他是一个真正探索人类灵魂的作家。为了写出直指人心的作品,他投入了全部生命和真诚。他的小说,往往透过‘小人物’的灵魂而窥探整个人类世界。”
  ――古之草:《用爱拯救灵魂》(《红豆》)
  “同长篇小说《犬漠祭》一样,雪漠不多的中短篇小说,都有着深沉的恋乡情结。对农民和乡村深厚、真挚的情感,是一种深人骨髓的亲情。雪漠怀着热恋乡土的赤子之心,对乡村的历史和现状、农民的命运和前途,进行多方面的思考,显现出强烈的历史责任感和进取精神。”
  ――彭岚嘉:《关于雪漠的小说创作》(《飞天》)
  作者(雪漠)在刻意追求一种灵魂的宁静,那是一种摆脱了一切外来束缚的自由无碍的心灵境界,是一种超脱了功名利禄、了悟了人生真谛后的心灵状态。作品中所体现出来的作者对精神自由的追求真可谓是一种洞悉了人生真谛后的大彻大悟,是对我国禅宗精神的继承,都是禅宗追求精神“绝对自由”的体现。
  ――宋洁:论雪漠小说的佛教文化色彩(《运城学院学报》)
  “《大漠祭》是一部清醒地观照我们农民父老历史的和现实的生存境况和生命状态的书,是一部深刻地揭示了他们几乎为人所忽略了的坚韧的生活欲求和复杂的精神走向的生活史、心灵史。”“《大漠祭》揭示西部生活所达到的深度,表明作家具有相当开阔的文化视野,具有比较中把握自身的自觉。”
  ――张明廉:《西部农民凡俗人生的真实与诗意》(《飞天》)
  “《大漠祭》构建了一个相对完整的民俗世界,并从中挖掘出了西部农民精神生活中的某些特征,即1、狩猎民俗:用强悍的阳刚意识直面生活的苦难;2、民间信仰:用灵动的生命智慧化解生活的死结。从这个角度看民俗文化,其存在的价值,可能已在某种程度上逼近了西部文化神秘的密码,并在做着破解的努力。同时,当我们把雪漠和《大漠祭》当作一个整体去看待时,发现这可能是一个有象征意义的个案,它现实的传递着新一代西部知识分子和乡土文化母体之间的复杂联系。”
  ――兰州师专民俗学硕士 白晓霞
  “《猎原》和《大漠祭》都有一个鲜明的特色,即追求语言的原生形态。作者非常熟悉西部民间尤其是甘肃凉州一带的民间话语,通过对方言俗语、土话乡音的巧妙化用,大大激活了汉语的表意功能,提高了作品的艺术魅力。我们读雪漠的小说,往往会产生一种原创的感觉,这在很大程度上就是由于语言的功劳。那种贴切地道,那种鲜活生动,那种韵味,是令人拍手叫好的。在中国当代作家中,像雪漠这样对民间方言充满信任,并乐此不疲地吸收和探究的作家,已经不多见了。”
  ――唐瀚存:《苍凉的大漠深处的声音》(中国作家网)
  “雪漠把自己的目光对准了现时西北农村的农民,写出了他们在生存环境日益恶化的背景下的挣扎和无奈、痛苦和忧伤、坚韧和顽强。雪漠的小说给人最强烈的感受就是浸透在字里行间的那种质朴而又沉重的情感负载,是那种对现代化进程中农民实际生活能力被无形弱化的现实不能无视的责任感。尽管这几年也有不少反映‘三农’问题的小说发表,但多停留在表层的抒写,很少有像雪漠那样的将自己精神的血脉牢植在农村与农民之中的作品。”
  ――何清《论雪漠小说的价值取向》(《小说评论》)
  “雪漠满含悲悯和怜爱的眼睛在他们的嬉笑怒骂、憨笑和眼泪里注视着宿命的苦难。他以良知和人道主义精神笔耕数十载,揭开粉饰的太平,还原历史以真实。从长篇到短篇他继续着他的思考,这类人的命运扯疼了他的心,他永远走不出他童年的那个村庄。短篇小说《沙娃》既是对他长篇小说中人物命运的继续思考,也是某种意义上作家本人心路历程的象征。对传统的坚守和对现代的拥抱让他痛苦着、敏感着,最后终于汇成一条淙淙的小溪。我们相信它执著的奔跑和对两岸风景的采撷,终会对文坛注入活力也给人们带来别样的风景。”
  ――韩春萍:《现代语境下的陇军小说》(《创作评谭》)
  “雪漠透过对西部农民生存状况的冷静审视,为其喜,为其悲,为其怒,为其忧,充分体现了一个知识分子应有的良知,并在对现实主义的固守和总结中,完成了对现实主义的一些称得上开拓性的改造,从而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现实主义创作的重振,具有显而易见的文学史意义。”
  ――武建新 徐军新:《从现实到寓言》(中国作家网)
  “《猎原》是一个‘城堡’似的模糊大寓言,里面有许多人生和命运的悖论,这才是《猎原》的真正价值和内涵所在。人与人,人与自然互为猎物,其寓言性营造了强烈的反思意识。这种超人格超文本的‘多层对话’,充实了寓言,还原了悲剧,并充满生存诗意,是典型的融入了佛道精神哲学的寓言悲剧文本。”
  ――孙悟祖:《生存诗意的寓言悲剧文本》(中国作家网)
  “雪漠在《大漠祭》中的人物身上倾注着感性,这种感性却又透过冷峻、质朴的语言形式得以表现。这使得《大漠祭》与他两年后才推出的《猎原》有所不同。在同样的冷峻、质朴背后,《猎原》较多地传达出了对生存的反思和追问。”
  ――新华社:《大漠祭为谁而祭》
  “在我的印象中,雪漠是个矛盾的统一体:他的身上,既有苦行僧的淡泊超然,又有思想者的尖锐敏捷;安详时如静水,激扬时如泄洪;文学上沉迷执着,生活上知足常乐;自我塑造严苛方正,却又稚拙天真独自高歌……辄听他发出惊人之语,每每被人指责为偏激。但他的尖锐和偏激,充满思想的火花,而绝无心胸狭窄者的卑琐。”
  ――《上海文学》编辑徐大隆:《雪漠印象》(《作品》)
  《白虎关》,雪漠著。长篇小说。在去年所有的排行榜和评奖中,都没有这部小说的踪影,但我认为它是08年最好的小说之一。比作者自己的《大漠祭》高出了不少。仍写西部农民,仍写生存的磨难和生命力的坚韧,但细节饱满,体验真切,结构致密,并能触及生死,永恒,人与自然等根本问题,闪耀着人类良知和尊严的辉光。一部能让浮躁的心沉静下来的书。
  ――雷达:08年我看好的几本书
  雪漠,是甘肃小说家中地域性文化精神最为突出的作家,他的来自西部生存的苍劲的小说语言,深情刻骨的大漠情怀,已随着他的《大漠祭》赢得了全国性的声誉,建立了一种浩荡凛冽的西凉风格。雪漠的叙事能力强,笔下富于生命质感。《豺狗子》很像一个生命大富言。两个女子,为了活着的理由和生命的盼头,被命运抛入陌生的绝境。猛兽、酷暑、干渴……及诸多未知的灾难都将那两个弱女子的灵魂放上命运的砧板,开始无情的捶打。灵魂的韧性由此产生,生命的尊严也由此体现。正是在一次次的炼狱中,两个弱女子升华为两个大写的‘人’。主人公跟豺狗子的较量是文本中精彩至极的华章,人与兽,善与恶,生与死,情与爱……诸多悖论般的命题一次次展现,人的灵魂由此洗礼得以重塑,两个鲜活的生命跃然纸上,承载着厚重如大地、壮美如雪山的西部精神。时下的小说中,已经很少能看到如此本色、新奇、呼之欲出的‘人物’了。”
  ――著名评论家雷达(《中国作家》)
  知道甘肃有“小说八骏”,最近听说又调整出“新八骏”。可见甘肃文学创作势头很旺。其实“八骏”也好,“五将”、“三树”也好,只是叫起来上口,并不特别重要,对一个地域的文化建设来说,重要的是能否出并继续出好作品。读到甘肃实力派作家雪漠最新长篇小说《白虎关》,才知道当地的作家认识其实比我们要清醒深刻。这部作品以厚实的生活内容、鲜明的文化特色、深刻的思想主题以及独有的艺术表现,让我们看到了甘肃作家的不懈努力正在使一个地域富有特色的小说不断引起文坛关注,产生全国影响。据我所知,雪漠就是一个能够不断写出好作品的甘肃代表性作家。
  ――木弓《甘肃又有好作品——雪漠长篇小说《白虎关》(《文艺报》)
  相对于东部文学来说,西部文学更显得厚重、沉稳与博大,其作品更多地掺杂了悲壮、崇高的敬意,以及对艺术的敬重与神圣,还有一种欲罢不能、无法割舍的历史使命感。而这其中雪漠是西部中年作家中的优秀代表。雪漠的长篇小说《白虎关》更关注了当下西北农民真实的生活状况与灵魂的颤动,那种残酷、疯狂、血腥的生活状态,以及人性的悲悯、搏杀、麻木与无奈。贾平凹先生多年来一直以大城市西安为创作基地,而雪漠却坚守在凉州这个小城。《白虎关》是雪漠长期生活在农村并深入观察、凝神思考的结晶,它是继《秦腔》之后西部文学出现的又一部扛鼎之作。
  ――栾梅健(上海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文艺争鸣》)
  《白虎关》是一部真正写出了中国农民之心的小说。它对中国农民心灵的把握非常细腻,是真正在写农民的灵魂,真正地让人物回到农民的心上。我觉得《白虎关》把以往的乡土小说里的一些经验进一步地表达了出来。这部小说很有深度,确实是今天乡土文学创作的一个突破。雪漠想通过一个小的视点写出一个大的时代,这部小说确实做到了这一点。“白虎关”这个地方,吸引了好多淘金的人,什么都有了,包括卡拉OK厅,它变得非常热闹。在这个地方,这个圈地,这个淘金地,有钱有势的人,没钱没势的人,都在巨大的社会变动过程中展示出了社会现实。我觉得能真正写出中国农民的心灵,并能达到这样一个高度的作品不是太多。
  ――王光东(上海大学文学院副院长,博士生导师)(《文艺争鸣》)
  雪漠的小说跟其他作家的小说不一样。很多作家把写作当成一种职业,讲一个故事,讲一个人,再讲一个事情,其实这些跟他自己的精神生活是有一定的距离的。而雪漠的作品读起来感觉不会是与自己无关的。小说内容虽然也在客观地叙述一个事件,但看的过程中你会被它所感染。我还是比较喜欢这一类作家,而不是那种纯粹地讲跟自己没有什么关系的一个故事、一个事件。雪漠的作品给我的印象非常深
  ――杨扬(上海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文艺争鸣》)
  读雪漠小说《白虎关》时,有四个字打动了我,就是“活人了世”。任何一个地方的人都在活,总之从生下来到死,就这么回事。雪漠对西北土地上的人怎么活的记录深深地打动了我。一个作家对生命珍重到什么程度?我们对这个时代的文学究竟还需要多大程度的关心?有血有肉有生命的人不仅仅局限在物质层面,那么在某种观念上要去演绎点什么?当老舍写《骆驼祥子》的时候,老舍自己说过这么一句话,他说:“用深入人物之心的心去写这个人,那笔尖上能滴下血来”。
  ――徐德明(扬州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文艺争鸣》)
  雪漠小说用的语言,不是一个书面语或是小说的生活语言,张力、冲击力非常大。这个张力是什么呢?是从非常世俗化的、功利化的、充满欲望的生活细节里面,包括从人与人之间的冲突,到非常纯净的、带宗教意味的精神升华上,显示出的小说极大的张力。小说的的张力非常大,它所表现出的那个最琐碎的、最世俗的、最充满欲望和血腥的那个生存状态,给了人以情感上、精神上的穿透力。……在处理宗教和世俗、宗教理念与人文理念这样一个关系上,雪漠的处理方式和张承志后期的作品正好是一个对照。特别是《心灵史》这样的小说,它以宗教的眼光来对待世俗的生活,是我们应该尊重的。但在文学上这种处理方式会引来非常多的对底层生存状态的排斥。而雪漠恰恰是倒过来,以人文的东西来包容宗教的信仰行为和宗教的精神,这应该是文学的一种处理方式。这从我个人角度说这一点是非常好的。
  ――宋炳辉(上海外国语大学教授)(《文艺争鸣》)
  读雪漠小说《白虎关》先是被打动,后来是被震动。这本书之所以打动我的地方就是,写到了很多农村人的梦想,而他们的梦想得不到施展、得不到实现,并残酷地被作者给毁灭了。后来我看到月儿死掉时,我非常地伤痛,咋这样狠呢?还有莹儿,哪怕给她留一点后路也行。我们设身处地的再想想我们自己的活。雪漠的书就牵着我让我放不下来,扣着我往下读。
  ――周立民(巴金研究会的常务副会长)(《文艺争鸣》)
  作家雪漠对西部、对生活在西部困境中的人们充满了感情,对西部的民风民俗又十分熟悉,又有很好的文学功底。所以,小说中的人物都很鲜活,生活气息很浓郁,语言也生动。作品中没有大起大落的情节,有的只是普通的农民和普通的日常生活。震撼人心的是那些传神的丰满的西部妇女形象,真的很让人感动。作者不仅仅写活了她们的命运,写出了她们沉重的生存现实,还写出了她们的灵魂,写活了一个西部的时代,正如雷达先生所说:挖掘了中国农民的精神品性。在这些女性人物身上,作者倾注了他独特的生命感悟。所以,读这些人物和她们的故事,让人感动的是生命,是灵魂,是精神。正因为如此,书稿就有了积极的作用和意义。
  ――上海文艺出版社长篇室主任陈先法
  雪漠把日常生活叙事写得如此惊心动魄,离开了宏大叙事之外没有人可以能把它写得如此惊心动魄。”
  ――朱小如(《文学报》著名评论家)(文艺争鸣)
  《白虎关》与《大漠祭》有一个区别,就是对最普通人精神世界的活动的描述。这个活动不仅是一个外在的挣扎,对苦难生活的一种搏斗,它也与内心世界的剧烈活动是同步的。把这个写出来,我觉得就超越了所谓的一般底层文学。能把精神的世界和与外在生存世界的搏斗写出来的,我觉得就是高于一般的对普通人生活的写作。雪漠在写精神的时候,有一个很好的写法就是与日常生活联系起来。其他知识分子常把精神与物质分成两个东西来写。而雪漠写这些人的精神世界是从更大的世俗生活的平面上来体会、来挖掘、来发挥的。他不是把精神倒过来,而是把这个意向往上走,一直往上走,走向“花儿”的境界,是“天地有大德曰生”的那个“生”。
  ――张新颖(上海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文艺争鸣》)
  中国作家在处理乡村解体过程中已经提供了很多写法,如《受活》是一种写法,《秦腔》也是一种写法,我刚才说的李佩甫《金屋》也是一种写法,还包括尤凤伟的《泥鳅》这种写法。雪漠的这种写法相对于那些作家来说,他增加了一些新的东西,更具有内在性,不是一般的心理描写,而是在企图揭示一些灵魂的痛苦和困惑。……祝福雪漠,经过这么多年的磨砺,还是拿出了非常有分量的、在当代文化氛围里还是很有冲击力的、非常值得关注的这样一部作品。
  ――王鸿生(上海同济大学人文学院教授)(《文艺争鸣》)
  雪漠在西北作家中、在当代作家中是非常难得的,他很有原创能力。
  ――魏心宏(上海文艺出版社副总编)
  《白虎关》给我最重要、最直观的一个印象就是它的震撼力。因为我自己对于小说的内在价值的一种认同,是在于小说的精神价值是否达到了一种与普通的作品不一样的高度。我非常喜欢俄罗斯文学家陀思妥耶夫斯基,尽管他的笔触及的是现实中最底层的人,当然也有其他各个阶层的人,但是他的精神高度一方面是连通着东正教的神学,一方面也流露着陀思妥耶夫斯基自己对人性深入的把握。两者的结合诞生出了文学的深度。
  ――张勐(复旦大学博士生)(《文艺争鸣》)
  在阅读《白虎关》的过程中,每每进入文本,我都会有一种抱头痛哭的感觉。类似的感觉在以前出现过两次,一次是读哈代的《无名的裘德》,另一次是冈察洛夫的《奥勃洛莫夫》。这两部小说,它们最动人的地方,就在于作者用一种非常感同身受的、深切的同情,去描摹一个被世俗认为是彻头彻尾无可救药的失败者的故事。所以我觉得,一部优秀的作品,至少是一部能打动人的作品。它所必须具备的一点,就是作者必须带着同情去对待小说中的每一个人物。
  ――朱墨(上海复旦大学中文系)
  《白虎关》中的三个女人让我知道了什么叫“真善美。
  ――庄英豪(上海评估专家):
  《白虎关》中莹儿和月儿都以自己的生命殉了自己的梦想,这是书中最为令人震撼的地方,正如雪漠在《我的灵魂依怙》中写到的:“人类历史上有许多最美的定格,如耶酥之殉难,如佛陀之觉悟,它们是暗夜里的电光,每每划破长夜,警示世人。那耀人眼眸的智慧和爱,是人类历史上最美的风景。我们敬畏它,向往它,而我们的每一次向往,都会剥去心灵的污垢,焕发一份本有的光明。”文学在一定程度上承载了的,正是这种光明,它带给人类灵魂最甘美的滋养。不管时代如何变迁和喧嚣,那熊熊燃烧的火炬,总是在我们的前方闪亮着。《白虎关》中也充满了这种智慧的光芒,它如一位智者娓娓道来,令我们如浴阳光,如品甘霖。它带给我们的,更是醍醐灌顶般的清凉。
  ――《兰州晨报》《白虎关》的良知和尊严(古之草)
  读了雪漠的《大漠祭》,她(李蔷)被震撼了,一个星期不能从书中所描述的大漠中走出,她说,无论是捉野兔、吃山芋、喧谎儿、打狐子劳作,还是偷情、吵架、捉鬼、祭神、发丧……小说在向我们展示上世纪九十年代到二十一世纪的今天西部农民真实生活情景的同时也向我们讲述了一个激情澎湃,最真切、悲壮、最具震撼力的故事。同样,她找来了雪漠的所有作品,一口气读完。之后,她把《大漠祭》以及《猎原》等雪漠的书介绍给所有她的朋友、她的读者。一次次向出版社要书。这还不够,她通过编辑辗转找到了雪漠,又带着儿子到甘肃武威去感受大漠风情,体验那里的人们如何生活。
  ――天津日报:《一路风雨书为伴》
  雪漠的新作《西夏咒》是作者自我突破之作,也是一部在内涵和形式上颇具探索性与创新性的宗教题材小说。……为了增强历史穿透力,雪漠让阿甲、雪羽儿、琼从西夏走来,把“凉州人”的坏品性与“重兵死,恶病终”,残暴杀伐导致毁灭的西夏联系起来,穿插60年代大饥饿、“文革”等历史事件,并加入大量的议论,传达他关于民族性格、自由精神、终极价值的思考。把启蒙理性与宗教信仰结合起来,思考民族历史文化传统与生命的终极意义,探索民族文化与个人精神突围的道路,这使《西夏咒》具有深刻而宏大的历史反思意识,其思想的厚重是当前宗教题材小说中难得一见的。
  雪漠把启蒙理性与宗教信仰结合起来,思考民族历史文化传统与生命的终极意义,探索民族文化与个人精神突围的道路。在当代宗教题材小说中,《西夏咒》以深刻而宏大的历史反思意识、厚重的思想意蕴、创新的形式而成为翘楚之作。
  ――兰州城市学院:张懿红博士
  雪漠称得上是独一无二的作家。他的独特,不仅仅因为他是作家中少有的大手印文化研究学者,也不仅仅因为他的小说是当代西部文学的标志性作品。真正打动我的,是他的写作状态——他喜欢一遍一遍地写东西。对于不满意的作品,他会毫不犹豫地扔掉重写,而不是去改。在网上,他有一拨忠实的铁杆粉丝。因此关于雪漠的网页估计是中国作家中首屈一指的:雪漠网、雪漠文化网……更不用说雪漠华人佛教博客、大渡博客等诸多的博客,看过才略知雪漠在网络上的影响。
  ――《中华读书报》舒晋瑜
  这段时间,读雪漠的书,也读一点佛经,一直在想一个问题,雪漠的思想价值到底何在。这个问题在我的心中如影盘旋,念念不忘。雪漠奉行的,是最大的善!与其说雪漠是一个思想家,不如说他是一个行者。他在践行他所感悟到的东西,即使这些东西看起来普普通通,平平常常!他并没有哗众取巧,其实如果他要哗众取宠,他早就红了。
  ――上海同济大学硕士 伍晋巧(《香巴文化》杂志)
  雪漠用了十年的时间完成《西夏咒》,即使没有阅读小说,单从这个时间的数字,我已能感受到小说以及作者的真诚。在这个快速运转的经济大时代,整个社会的产业模式都在追求快速和效益,试想有多少创作者愿意以时间甚至以生命为代价换取作品的价值呢?
  《西夏咒》是一部交织了历史的梦魇、现实的挤压、灵魂的求索以及终极的追问的小说,雪漠自己把它称为“一个巨大的混沌和寓言”。它,不对,应是他,向我们展开了一道门,透过这道门,我们才清晰地看到“生活在另一个‘时空’中的人们。”
  ――杨菲菲:《西夏咒》一个巨大的混沌和寓言(《周末画报》)
  雪漠的文学技巧娴熟老道。《西夏咒》的语言简约,含蓄,有力度;它浓厚的神秘文化氛围、丰富多彩的意象、曲折浓缩的情节、迷宫般的结构、凉州历史的沧桑感、永恒的痛苦或激越的灵魂,使《西夏咒》有着无与伦比的魅力。
  《西夏咒》中那诸多的神秘里,隐藏着人类灵魂的一些密码。作品捕捉到历史上曾经凸显的一次闪亮。作者从一千年前写起,把专注的目光集中到几个典型人物身上:千年求索的琼、寻找永恒的雪羽儿、不懈追问的阿甲。作者的艺术之锤,不停地捶打着人物的灵魂。书中那一次次机械古老的轮回模糊了改朝换代,模糊了英雄和草根。历史在书中成了一个车轮,它不断地滚动着,跌跌撞撞地往前碾去,碾碎了无数的情节,只留下了爱情的神秘和凄美。
  ――丁皎年:《解开灵魂的密咒》(《国土资源报》)
  从某种角度看,《西夏咒》是《大漠祭》、《猎原》、《白虎关》的超越部分,而“大漠”三部曲则是《西夏咒》扎根于现实生活中的苦难部分,两者不可分。正如某些读者说的,虽然我们的生存环境好过于西部,虽然我们的城市极度的发达,虽然我们的物质如此的丰富,但心灵呢?心灵的苦与乐与地域有关吗?与拥有的多少有关吗?与心外的什么有关吗?因此,“大漠”三部曲是让人宁静下来,不是用眼而是用心,用智慧去体察生命的存在过程,它所达到的程度是在一种极静的状态下,直面灵魂,无伪、无杂,进而使浑沙沉底,水清自现。《西夏咒》就是对纯水的向往,这种意念悄然地出现在每一篇章节前的小诗里,有心的你,一定会从中发现。这些诗有一点儿西北民歌的味道,有一种西部文化的沧桑,还似一条灵动的游丝,挑动着我们心弦的美与喜悦。但更多的是“追寻”二字,它主旋律般地成为小说的精神背景,并深深地揭示了灵官出走的原因,引出了琼的朝圣。
  ――《兰州晚报》:《西夏咒》折射人性的光芒(明子)
  雪漠小说的的独特之处在于在发达地区物质与欲望急遽爆炸的现代化背景下,对西部普通人生命境况的怵目惊心的揭示与观照,在于对祖国西部原始粗犷雄浑苍茫的自然风光的抒情化描写,在于对社会弱势群体关怀的深切呼唤。比起那些微言大义的小说,那些着意表现自己的写作智慧和语言技巧的小说,那些将世俗的攀爬和病态灵魂的呻吟当作人类生存的主旋律的小说,雪漠的《大漠祭》、《猎原》、《白虎关》等小说质朴而明朗,甚至没有多少幽玄的哲理和伟大思想的渗透,然而它却真实,并用真实这惟一武器震撼着人们的灵魂。更为重要的是,雪漠以清醒的洞察力和独特的视角客观真实地书写着乡土世界,在文本中则表现为以雄浑苍凉,逼真灵动的笔调,用奇异的生活化描写和质朴、诙谐、富有哲理的西部方言表达了他对大西北农民父老的热爱以及西部农民的生活现状和心路历程。雪漠具有超越常规的艺术见地以及永不停息的反叛精神和创作激情,他是一个有大爱大憎的作家,对家乡农民父老深厚真挚的情感和对生活、语言等敏锐的捕捉能力,使他始终保持着创作的激情。《大漠祭》、《狼祸》、《猎原》、《掘坟》、《莹儿的轮回》、《白虎关》等或长或短的故事,分明不是靠想象和虚构的力量可以完成的,里面有厚实的生活积累作依托,有心灵的抵达和情感的融入,是良知的抒写和现实责任的承担。
  ――赵海钧:“论雪漠小说乡土语言的艺术魅力”
  《白虎关》是作者对其文学理念身体力行的成果。作品在传统与现代、现实与理想、肉体与灵魂、希望与绝望、苦难与幸福、仇恨与和解的对抗中寻求一种平衡。而最终平衡与消解这些矛盾的,正是作品中无所不在的坚守。对生活的坚守、对爱情的坚守、对灵魂的坚守、对人格的坚守。在坚守中变迁,在变迁中坚守,使作品显现出了极大的张力和感染力。如大漠般浩瀚,似水晶般透明;如狂沙肆虐,似清风拂面;如驼行沙丘,似鱼翔浅底。沧桑中蕴涵着清凌,混沌中孕育着生机。小说在冲突与整合的背后,有一种直达人心的温暖力量。《白虎关》不仅是一部关乎现实的小说,更是一部关乎灵魂的小说,其风格不仅质朴豪放,更有清新秀美的因素蕴涵其中。从这个角度看,《白虎关》对于已经习惯了灵魂粗犷的西部文学而言,自有其创新意义与永恒价值。
  ――梁一夫:《坚守与变迁》
  前言、序、后记
  引 子
  我想告诉你一段传奇,它跟历史上著名的黑水国有关。
  那黑水国,是人类历史上最有阳刚气的所在。
  我讲的这故事发生时,距黑水国兴盛的那时,至少有千年了。千年间,世事纷纷扰扰,人流熙熙攘攘,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黑水国跟人类一样,总显得那么孤独。那时的日头爷仍照着人类,但肯定已老了千年。那山川,那河流,那世上的一切,都在瞬息万变着。我们再也找不到当初的它们。我们找不到过去,我们留不住当下,我们抓不住将来。岁月的流水奔流不息,冲刷着一切。一切都永远地走样了。
  不过,在我的故事里,却有一种不曾走样的东西。
  在我的故事里,有一个歌手,一个女人,一条狗。那歌手,一直在寻找娑萨朗。那是他歌中的净土。就是说,那歌手,是一个寻找自己歌声的人。那女人,却在寻找一条狗。那两种寻找,在某一天相遇了,便撞击出一段生命的传奇。
  那狗的名字,叫苍狼。它的祖先,是远古的一种獒,属于祁连山系。
  苍狼是西部许多部落的图腾,笔者的祖先便自称是苍狼的子孙。多年之前,我们村的家府祠里,供着一面类似唐卡的旗子,上面绣的,便是苍狼。那苍狼的模样不像狼,倒像我们家乡称之为“狮子狗”的那种,嘴头厚,裙毛长,背宽如马,似能骑人。要不是有那两个怪模怪样的字样——某学者说它们是西夏文的“苍狼”——的提醒,谁也不会将这动物称为苍狼。那旗子,据说可能是西夏军队的战旗,某年出土于西夏的岩窟,被村里人弄来供了。
  据某学者考证,这苍狼,学名应该叫“苍猊”。他说许多流行于西部文献中的“苍狼”,其实不是狼,而是西部独有的一种猛犬。其重要证据是,西部出土的文物中,发现那些以“苍狼”为图腾的部落,旗子上画的,却是狗。他说,狗和狼在外相上的重要区别,就是狼总是夹着尾巴,而狗的尾巴老是像旗子般招摇。
  家府祠旗子上的苍狼尾巴,便是直矗的。再后来,笔者又在一幅西夏岩画中发现了高矗着尾巴的苍狼。
  在西部的传说里,狼是土地爷的狗,意思是大地的守护神。那学者称,以此因缘,西夏人便将他们独有的猛犬当成了大地的守护神,冠名为“狼”,以示尊崇。
  据说,无论在匈奴时,还是西夏时,那些曾雄视中原的西部汉子都将苍狼当成了重要的武器。一本流传于凉州的笔记小说记载了当时的宋朝人见到猛扑而来的苍狼的情景。文字的意思是,当他们见到那席卷而来的黑云般的苍狼时,觉得它像降临的黑夜一样不可阻挡。
  见到那名为“苍狼”的猛犬时,大宋的战马都会屁滚尿流,仿佛见到了老虎,逃且不能,想打仗,几乎是不可能的。那时西夏的胜利,跟苍狼有极大的关系。
  苍狼者,神犬也。大夏人赞曰:“天地之性最贵者也。”
  相传,大唐王朝虽雄视天下,唯独对吐蕃束手无策。在某次大战中,连那个名扬天下的薛仁贵竟然也全军覆没了。后来,吐蕃占领凉州——那时叫六谷部——的时候,将许多缴获的西夏苍狼带回了吐蕃,与当地藏狗混杂,衍化为后来的藏獒。但纯种的苍狼,仍在与世隔绝的祁连山里留下了一线血脉。
  我们将那保留了纯种苍狼的所在叫老山。笔者小说《西夏咒》中,主人公雪羽儿跟琼逃往并双修的所在,便是老山。那“老”字,含义极深,它有着化石的神韵。笔者在二十多岁的时候,曾背个黄包——便是佛教徒们常背的那种,我背了,以示苦行。可见那时,我还是很在乎名相的——沿着祁连,深入到老山深处。笔者看到了别处看不到的风景。除了人,除了物,我还看到了苍狼。那所在,每个寻常的人家,都拴着一条硕大的猛犬,我爹称之为老山狗。笔者在长篇小说《猎原》中,就写过老山狗,专家称那是《猎原》中最传神的内容。一位识货的朋友说,那老山人家,每家的门口,都拴着几十万美元。
  我的青春,有很长时间,就是在老山里度过的。我一直走到我后来躲进了一间黑屋为止,在十多年时间里,我除了在黑屋里禅修外,便是进沙漠和老山了。一天,一位朋友给我拍了张照片,那是我行走途中留下的唯一照片。后来,一个女孩一见它,就哭了。她从那照片的寂静之中,品出了我的孤独。后来,我将这一段生命经历写成了《西夏咒》。本书的许多内容,也得益于老山对我的启迪。
  那些隐居在老山深处的歌手和苍狼,跟我有着相同的孤独。他们不知道那是孤独。他们甚至不知道“孤独”一词。我老说,那些老是叫嚷“孤独”者,其实并不孤独,他们只有欲望得不到满足时的失落。真正的孤独者在老山里。他们和祖先在老山深处孤独了千年。千年间,没人知道他们。直到我的这支笔将他们写出来时,他们依然孤独着。后来,我在法兰西学院演讲时,将他们的这种孤独公诸于世,法国人很感兴趣。他们当然没想到,在他们眼中可以忽略不计的所在,却有着一种无与伦比的人文风景。
  那是一种大孤独。真正的大孤独是没有孤独名相的。他们的所有孤独,都化成了《西夏咒》中琼们想实现的“超越”,也化成了本书中黑歌手的“寻觅”。真正的孤独是一种灵魂的寻觅。不过,这“寻觅”,还包含了两个方面,一是自省;二是向往。
  我也一直在寻觅。许多研究我的学者,认为书中的主人公其实是我自己。是的。也许是这样。但不仅仅是这样。《西夏咒》中的琼和本书中的黑歌手其实属于另外的生命本体。他们老是跟我对话。他们不是我。虽然他们的气味老是熏染我,时不时就跟我串味,但他们属于他们自己。
  同样,那苍狼亦然。我的生命中老是出现它们的影子。在童年里,我老是跟老山狗玩耍。那时,家中就有老山狗,它大若牛犊,裙毛垂地,赛过黑缎。其声如雷,却老是沉默着摇尾巴。它用此方式时时向人类表示着它的友爱。一天,某亲戚来到我家,它照样摇尾欢迎。亲戚在跟它的玩耍中扎住了它的嘴,然后,用利刀狠劲抹它的脖子。它的血流了一院子。亲戚乐滋滋剥皮,剁肉,烧煮。它的肉头很厚,很像羊肉。那时,我家很穷,我老是挨饿。但我没有吃那肉,爹妈也没有吃。它的肉都叫亲戚吃了。后来,因为这个缘故,我发现“亲戚”是个很丑陋的词。
  爹也管那狗叫苍狼。这苍狼,跟故事中的苍狼属于同一个种类。一些文人于是将我的家乡称为苍狼大地。他们写了许多文章,但都跑调了。他们并不知道,老祖宗所说的苍狼,其实是一种狗,并不是狼。
  本故事中的苍狼也来自那老山深处。
  这苍狼,跟历史上有名的黑水国有着极深的因缘。
  黑水国黑将军的故事,是西部历史上很炫目的一团亮光。据说此人修证极高,有大定力,其英魂千年不散,一直眷顾着西部。只是其精魂的载体,必须借助苍狼之助,才能生起大力。本书的后面,就讲了黑将军及其子孙与苍狼的因缘。
  我故事里的女人叫紫晓。她是一个广东东莞的客家女子。在某个很偶然的机缘里,她跟我相遇了,并进入了我的小说。
  据说,紫晓得到的,便是一条真正的苍狼。
  谈超越和永恒
  (代后记)
  -1-
  表面看来,《西夏的苍狼》的写作缘于跟东莞文学院的签约。
  的确,这是它出生的一个重要契机。没有这次签约,我不可能远离家乡数千里,客居在广东的山区小镇樟木头——后来,对这儿风景的痴迷,变成了我的一种执著,竟有点“乐不思陇”了。
  我的生活,也因为这次签约,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我曾对东莞文联林岳主席说:跟东莞签约改变了我后半生的生活。确实,要不是这次签约,我还可能静静地待在西部的“关房”里,时而执笔,时而打坐。我决不会想到,在数千里外的南方,会有一处我喜欢的地方,会有一个“爱我的”和“我爱的”群体。原以为会老死在凉州的,不想我这棵老树,却忽然移往他乡,绽出新枝了。
  生命因善缘而改变。所以,我总是提倡与人为善。许多时候,我们小小的一个善行,改变的,却可能是别人的生活甚至命运。
  我跟东莞文学院签约的决定,主要缘于雷达老师的推荐,也因了妻子的一句话——
  一年前的一天,妻说:只希望我们平平静静地过下去。这当然是个美好的祝愿。我听来,却成了另一种含义:我们就这样等死吧。于是,我就想,该换一种活法了。
  正是为了“换一种活法”,我才走出家门,来到南方。没想到,那块土地竟然欣喜地接受了我。在一些朋友的帮助下,诸多因缘,一起齐备,我便客居于此了。很快,我有了一种鱼儿跃入大海的感觉。也许,那些加入“中国作家第一村”的朋友,跟我有着相似的感受吧。
  我发现了另一个无与伦比的文化宝库。
  记得,初到东莞时,有人告诉我:“这儿是文化沙漠。”后来,我才明白,真正的“文化沙漠”,不是东莞,而是那些没有发现能力的心。我在东莞发现的,仍是一个博大精深的文化宝库。这儿除了木鱼歌这种可以与凉州贤孝相媲美的文化之外,几乎每个乡镇都有其“绝活”。它们同样根植于中国文化的肥沃土壤中,却又与时俱进,结出了时代和地域的硕果。那些明显异于西部的民俗风情,更激活了我休眠的许多诗意。
  东莞跟我的家乡凉州一样,同样是一块有着浓厚底蕴的文化沃土。
  -2-
  对《西夏的苍狼》的主题,我思考了很久。对永恒的追问,一直伴随着我的生命成长过程。书中黑歌手的所有寻觅,其实也发生在我的生命中。
  我一直在寻找永恒,却又明白,这世上没有永恒。我明知世上万象如风中远逝的黄尘,却又想定格存在。我洞悉这一悖论,却总是乐此不疲地追问,故自号“大痴”。
  一天,广州的杨菲菲——她为我提供了书中的一些客家素材——问我,您为啥叫大痴?
  我告诉她:因为,我想在无常中创造永恒,我想在虚无中建立存在,我想在虚幻中实现不朽。我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这不是大痴,又是啥?
  经过了二十多年的大手印文化熏陶,我有着看破红尘后的超然,却又提倡积极入世。我们虽然改变不了世界的终极结果,但却能改变我们当下的态度。看不破的“积极”,是愚痴,它多为贪欲驱使,如蒙了眼拉磨的驴子。“看破”后的消极,是人生大敌,佛陀称之为“焦芽败种”。有了出世眼光,有了“看破”的智慧,还要有入世的积极,才是大丈夫的行为。我老说:“以出世之心,做入世之事。”老祖宗推崇的菩萨,便是“看破”真相后,却依然“精进”地想改变世界的人。他们明知那所有的改变,也不可能永恒,却仍用乐此不疲的行为,在虚幻无常的世界中,营造一份相对的不朽。萤火虫虽只是短暂的存在,却是暗夜中最美的风景。
  在深圳文博会上,我发现了一幅俄罗斯油画:黑暗笼罩着旷野,四顾无人,却有一个亮灯的窗口。它的光明虽然有限,却唱着暗夜里最美的歌。那歌的名字,定然叫“希望”。
  我研究和实践大手印文化的目的,不是为了让我有巨大的“能量”,去改变世界。不是。我的所有目的,仅仅是想让我的心属于我自己。我不是想改变世界,而是无论这世界如何改变,都改变不了我真心的自主。对这一追求,《金刚经》如是形容:“不着于相,如如不动。”
  换句话说,我想做的,便是想实现终极的超越,做到心灵的真正自由。
  对这种终极超越的向往,渗入了《西夏的苍狼》。
  -3-
  东方哲学的智慧精髓便是超越文化——“超越”何尝不是人类文化的精髓呢?——不过,西方人所说的超越,是有条件的超越。东方哲学提倡的超越,则是无条件的终极的超越。
  2009年,我曾在上海复旦大学、上海交通大学、同济大学、上海大学、上海图书馆等处作了巡回演讲,其主题便是超越。同年11月,我跟铁凝、王宏甲等作家一同出访法国,参加“中法文化论坛”。我在法兰西学院作过一次演讲,主题也是超越。法兰西学院创立于1635年,是法国独具一格的最高荣誉学术机构,下设五个学院。其中文学院设有四十个院士,终身制,只有在某成员去世后留下空缺时,才通过全体成员的投票选出新成员。被选为院士则意味着从此进入法国文化历史的殿堂,成为“不朽者”,其名字会刻在学院墙壁上,令后代永志不忘。——瞧,法国人想追求的,跟《西夏的苍狼》中的黑歌手一样,也是“不朽”或“永恒”。
  那次“中法文化论坛”的形式是,由中国和法国选择最有代表性的作家和学者就某一题目,展开演讲并进行对话。我演讲的题目是《文学与灵性》,跟我就同一题目进行演讲和对话的是法兰西院士弗罗伦斯·德雷,她生于1941年,其父让·德雷也是法兰西院士。弗罗伦斯·德雷是法国著名的作家、演员、翻译家和剧作家。二十岁时,她在电影《圣女贞德的审叛》中曾扮演贞德,其文学作品多次获奖,久负盛名。
  在演讲中,我重点介绍了大手印文化的超越智慧对文学的灵性滋养。因为当代人的灵魂已经陷入了热恼和焦虑之中,物欲的膨胀及人心的浮躁,给这个世界带来许多不安定因素。一方面,许多人陷于热恼和焦虑,不能自拔。他们非常需要心灵的滋养;另一方面,那些有益的文化滋养却早已尘封,无人问津了。在心灵滋养的供应和需求之间,出现了明显的断裂。
  在中国作协张涛先生和翻译的建议下,我没有读备好的稿子,而作了即兴发言。演讲很成功,现场气氛非常热烈。我于是有了很多汉学家朋友。巴黎第七大学的教授、老舍研究专家、汉学家保乐·巴迪先生单独宴请我,还要请我去他家做客。法国人一向很有优越感。他们以个人名义的宴请和请到家中做客,就意味着他们认可了你。
  从法国回来后,法国汉学家柳烟(音译)来信称:“我非常喜欢您的小说,也很喜欢您写的那些又偏僻又经常比人类伟大的风景,使我心里感到十分平静。如在道家思想中,如在一幅山水画中,人占的位置很渺小,如一滴水那么微小,才不去迫害他自己和他人的环境。所以,我很爱看您写的大自然的美妙和神奇,它们都富有诗意。您的甘肃老家离巴黎都市的吵闹很远,离我们也很远,但幸好,通过文学的存在,可以缩短距离,也可以让我们感觉到什么边界都没有了。”
  说出以上事实,仅仅是想告诉读者,在我们身边,其实有许多能够普世化的、能为世界认可的好东西。只是我们自己闭了眼睛,没有去发现罢了。
  -4-
  在法国,我的演讲题目是《文学与灵性》。后面的文字中,也渗入了这方面的内容。
  灵性就是超越后的“自由”。自由超越了任何人类的概念、限制以及诸多的标准。超越是大手印文化的主要特质。
  本书中的黑歌手想实现的,其实也是超越,他演唱的《娑萨朗》诗史,也是灵性的产物。
  超越的追求缘于孤独。而真正的孤独,缘于灵魂的明白和无奈。
  我也曾陷入孤独。我想建立永恒和不朽,但这个世界上却没有永恒。我们找不到永恒,我们没有任何办法留住眼前的一切,我们无法建立岁月毁不掉的东西。这样,我的追求和世界的本质之间就构成了巨大的反差,这就是我的孤独。我解决不了这个问题,许多作家解决不了这个问题,许多伟大的哲学家解决不了这个问题。所以,他们孤独,他们痛苦。他们觉得这个世界飞快地向我们不知道的地方消失而去,我们没有办法留住它,没有办法留住哪怕一丁点我们愿意留住的存在。正是这样一个无法解决的问题,造成了我以前的孤独。所以,我很长时间没有办法写作,因为我找不到写作的意义。虽然我觉得这个世界可能会让我的作品永恒,但我知道这个世界都不知道能存在到什么时候。因为人类制造了那么多的可以毁灭这个地球无数次的核武器和原子弹;因为这个地球上的许许多多的人在疯狂地掠夺地球的资源,破坏着我们的家园。前些天,一个朋友告诉我,威尼斯的水平面上升了,那个美丽的城市也许在不久之后就会成为水下城市。这个世界飞快地消失到我们不知道的所在,而我们却想建立永恒。
  这是许多智者不能不面对的一个命运悖论。
  这也是人类没有办法解决的问题,所以,我们是孤独的。真正的孤独不是挣不到很多的钱,不是得不到利益,不是得不到名声,也不是电视、网络对作家和纸媒体的挤压,不是这个。这种心外的东西造就不了孤独。孤独是发自内心的东西,跟外部世界关系不大。当一个作家非常在乎世界对你的看法时,说明他已经堕落了。他想追求美貌的女孩子,得不到时,他可能痛苦;他想拥有很多的金钱,想成为比尔·盖茨,而不能如愿的时候,他也可能失落。像他们的这种失落情绪不是孤独。孤独是一种境界,是一种很高的境界。耶稣想爱人类,他想博爱,但这个世界却容不下他,要把他钉死在十字架上的时候,他是孤独的。他会说,神呀,原谅他们吧,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就是孤独;在菩提树下觉悟的释迦牟尼,看到世上许许多多的人被一种虚幻的、正在消失的假象所迷惑,心中充满了贪婪、仇恨和愚昧。他觉得不能马上让这些人明白真理解除痛苦时,他是孤独的。当中国的孔子想向整个世界宣扬他的“仁爱”、却又不得不像丧家狗那样流窜的时候,他是孤独的。
  真正的孤独是一种境界。
  真正的超越就是从你非常在乎的外部世界中跳出来,超越这个世界。这才谈得到自由。若将世界喻为一个池塘,超越就是池塘里的莲花。从世界池塘里长出你自己的莲花,这才叫超越。当你已成为一朵莲花后,开始俯视池塘时,你发现里面有很多莲子,它们都可能成为莲花。但是,因为某种原因它们不得不陷在淤泥中不能发芽。这时,这朵莲花可能会孤独。它希望所有的莲子都能从淤泥中超越出来。当它不能实现这一愿望时,孤独随之产生。孤独就是这样一种东西。
  超越则超越了一切概念。所有的名词,所有文学中的主义,都不是超越。超越是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不能限制自己心灵的自由。同时,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又都成了创作主体的心灵营养。世界可以让那颗心灵长大,可以让它丰富,可以让它博爱,可以让它包容一切。当整个世界不再成为枷锁,反而为我们提供了无数的营养和无数的可能性时,才能谈得到超越。
  我也像书中的黑歌手那样,一直在寻找超越。我发现,大手印文化认为的超越自由和西方人所说的超越自由不太一样。上次我出访法国时,发现好多人在罢工。他们把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寄托在政策、法律等外部因素的保障中。他们要求的这种权利,是作为自己得到幸福和自由的一个条件。但大手印文化不是这样,大手印永远把目光转向自己的内心。它认为,超越在于心灵。当我们消除了贪婪、愚昧、仇恨的时候,当我们心灵的本有光明焕发出来的时候,当我们消解了小我真正做到了大爱和无我的时候,就可能得到自由。
  黑歌手和紫晓追求的,便是这种自由。
  -5-
  德国哲学家马丁·布伯写过一部书,叫《我和你》。他认为,人类实现不朽有两种可能:“其一,是用至大无外的永恒宇宙吞没个人人生,让个体通过把自身的有限性,投入到宇宙的无限过程来获得自我超越,实现不朽;其二是用至大无外的‘我’来吞没宇宙及其他存在者,把居于无垠时间流程中的宇宙当做‘我’之自我完成的内容,由此铸就‘我’之永恒。”
  对此,也可以理解为,第一种是消解自我。当博大的宇宙和大自然消解了自己的贪婪、愚昧、仇恨的时候,自由可能产生;另外一种就是当自己的心灵能包容整个宇宙和自然界的时候,自己的心像宇宙一样博大、丰富,像大自然一样宽容、无所不包的时候,也可能实现自由。
  中国的智者们追求的自由是后一种。他们面对的,永远是自己的心灵。他们以战胜自己的欲望来赢得世界,而不是靠掠夺和侵略来征服世界。他们不会把自己认为的某种真理强加给世界,去实现某种所谓的自由。
  大手印哲学中,永远是以塑造自己的灵魂为主。这个“灵魂”的“灵”字就是我们谈到的“灵性”,文学真正追求的正是这个东西。灵性和灵魂跟物质的关系不大,当人类基本的生存条件满足之后,幸福、自由、快乐都取决于心灵的明白与否。在我看来,那些罢工的法国人的生活已经很好了。他们肚子里有很好的食物,身上有很好的衣服,还有这么美的环境,很奇怪,却有很多人感到痛苦。
  而本书中的黑歌手,只要能唱出心中的歌,他就会很快乐地活着。
  中国西部是歌声的海洋,每一首歌都像大海的浪花一样,谁也不知道歌的曲目究竟有多少。西部许多地方,都有黑歌手这样的智者。正是有了他们,西部文化才绽出异常绚丽的色彩,喷涌着陈思和先生常常谈到的那种大地般的活力。
  西部老百姓吃着小米粥、馒头、玉米这类东西,但他们觉得很快乐。为什么?因为,西部文化认为,大自然给了我们很多东西,能够让我们生存,我们当然很快乐。这时候,除了享受快乐和明白之外,我们不应该去掠夺别的东西。当我们用这一杯水能维持生命的时候,决不去掠夺别人的大海;当我们有一个苹果的时候,我们就把香蕉和其他水果让给别人去吃、留给子孙去吃。我们觉得没有必要把世界掠夺过来,放在自己的家中。
  所以,西部人向往的自由,是消除自己内心的贪婪、愚昧和仇恨。他永远不去管这个世界怎么样,他活得照样很快乐。
  中国文学中最本质、最充满灵性的,也是这一点。《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有时候吃不饱肚子,他爱喝酒,但常常没有酒喝。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他的心灵却得到了自由,写出了不朽的《红楼梦》,里面充满了灵性的智慧。《西游记》讲的取经故事,也代表着中国人对灵性的求索之旅,它是一次灵魂的旅途、生命的旅途。一个人从动物性的人,生下之后,充满着欲望、愚昧、仇恨。他为了实现自己的人生超越,一步步向西天走去。西天在传统文化的概念中,代表着圣地,象征着一种比人类更伟大的存在。在取经的过程中,主人公遇到了许许多多的妖魔鬼怪。当然,那所有的妖魔,都是我们内心的贪婪和愚痴所化。
  我们每一个人在实现超越的过程中,必然要面对自己内心的欲望。当一个人真正降伏了欲望时,才能实现终极的超越。在中国古代哲学和大手印文化中,都充满了这种超越的智慧,我们把这种超越称为“得道”。这个“道”,是大自然的规律,是一种能与这个世界和谐相处的智慧。当一个人拥有这种智慧时,他就实现了超越。老祖宗于是说:“朝闻道,夕死可矣。”
  在大手印文化中,更多地强调一种活着的理由。我们为什么活着?一个作家要追问为什么要写作?这就是活着的理由。中国几千年间的那些哲人,都在追问这个东西。老子、孔子、诗人屈原都在追问。当屈原找不到活着的理由时,他就放弃生命不活了。因为,他觉得存在的理由消失之后,存在是没有意义的。
  在中国西部,有一种有灵性的狐狸,它老是拜月亮。当月亮出来的时候,它就作揖磕头,产生敬畏和向往,希望自己能像月亮那样放出光明。西部人把这种动物叫狐仙,这“仙”字,包括了超越、灵性和智慧等。而同时,我们又将不明白活的理由的人,称为“混世虫”,即浑浑噩噩过日子的虫子。
  本书中的紫晓离开常昊的原因,也许就是不想做“混世虫”吧。
  也许,正因为有了这样一种精神追求,人类才能活得更快乐、更明白、更自由。文学跟宗教、哲学、其他文化的目的一样,其终极目的就是给人类带来自由和快乐。离开了这个目的,文学就没有意义。所以,我常说,好的文学,必须做到两点:第一,世上有它比没它好;第二,人类读它比不读好。做到这两点的时候就是好文学,做不到这两点的时候就不是好文学。
  好多人说:雪漠,文学拯救不了世界。我说,是的,文学有时连作家也拯救不了。比如司马迁,比如陀思妥耶夫斯基,暴君的屠刀总能随心所欲地伸向那些优秀的作家。但是,文学的无力是暂时的。因为,岁月或时光很快会让那些暴君的生命消失,但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这类作家的作品却永远定格在人类文明的时空中。
  更多时候,文学能拯救的,只是作家和跟他有缘的读者。不过,当每个人都能从文学中拯救自己时,就等于拯救了世界。所以,我始终认为,无论读者也罢,作家也罢,能拯救自己的,永远是他自己。他是在拯救自己的过程中实现了超越。不过,当世人都能拯救自己时,也就拯救了世界。
  -6-
  我常说的自由和超越,跟西方人所说的自由和超越不一样。西方人常说的自由,更多地由制度、物质、宪法等因素来保证。我所说的自由,是无条件的自由。什么是无条件的自由?就是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种光明,它不一定依靠外部世界和外部条件来实现超越,而是明白的内心本身就能实现超越。这个世界虽然很复杂,但许多对我们的限制和束缚并不是来自外部世界,而是来自我们的内心。因为在我们的内心中,充满了各种概念,我们称之为“分别心”。人类的所有痛苦、烦恼都缘于概念和分别心对心灵的束缚。
  大手印哲学认为,当人类通过清洗自己内心的污垢,通过清洗自己内心的贪婪、愚昧、仇恨,扫除了诸多垃圾之后,人类本有的、像佛陀和耶稣那样伟大的心灵的光辉就会焕发出来。当我们的心焕发出这种光明后,就可能实现超越。
  换一句话说,西方人的自由更多地像月亮一样,它借助一种外界的力量,包括法律、物质或其他的一种制度性的保障来实现自由。我追求的自由像太阳,它本身要能发光,它要去照亮这个世界,而不是让世界照亮它。
  当我们的心灵足够强大时,就能和这个世界对话。那时,我们的心也是一个非常博大的世界。它可以和这个世界对话、沟通、交流,但世界却别想侵略它。所以,我追求的超越,是要丰富自己的内心,清除心中的垃圾,让它像太阳那样发光,去照亮这个世界。就是说,世界无论有没有光,都不要紧,我自己的心会发光。
  那么,文学如何实现这种超越呢?文学更多的是一种净化,净化自己的灵魂。一个作家,当他真正地拥有主体性的时候,就是当他的心灵博大、足以吸收这个世界的诸多营养,却不受这个世界的许多诱惑的时候,自由才可能产生。
  这种自由是什么表现呢?
  第一,他有一颗巨大的悲悯之心,却没有烦恼。他觉得这个世界给他的东西够多了,他不会贪婪地寻求更多的东西,不会掠夺更多的东西。大自然给他这杯水就够了,他感觉大自然太美了,他有一种感恩的心,他绝不会去掠夺更多的水。因为有了这种世界观,他远离了贪婪,自然也远离了烦恼。当我们拥有一颗巨大的博爱、悲悯之心,就自然没有贪婪和烦恼了。
  第二,我们追求的自由是快乐的,从内心向外散发着大快乐,却没有欲望。一个满足的、自由的心灵可以观察到欲望,但欲望却干扰不了他。
  真正自由的心灵就像镜子一样,能照出世上的一切,但外界却别想干扰它。它非常宁静。无论我们的来和去,镜子都是那样宁静。
  我追求的智慧就像这面镜子一样。房子中有无数的人来来往往,镜子是明明了了的。但它不会看到美女就哈哈大笑,也不会看到醉鬼就非常讨厌。它本身也是一个世界。我追求的,就是能拥有明镜般的智慧,去照出整个世界,但世界却别想影响它。
  就是这样。
  黑歌手在寻觅娑萨朗的过程中,最后得到的,便是这种快乐和悲悯。
  -7-
  在“中法文化论坛”的那次对话中,法兰西学院院士德雷问我:你认为能有多少作家实现你所说的这种超越?
  我告诉她,东方文化首先认为,一个作家首先是一个“人”。什么是人呢?人就是具有人的主体性。中国西部百姓对人的最高评价就是他是个“人”,再高的评价就是他是个“好人”。骂他的时候就说他“不是人”。
  我所说的这个超越,就是真正的“人”应该追求的智慧。人不应该是外部世界的奴隶。只有这样,他才会成为我认为的完美的“人”。
  一个作家,首先应该是一个完美的“人”。你要有一颗独立的心灵,有一种不受这个世界诱惑的智慧,有着非常强大的主体性。只有在这样的基础上,你才有可能成为一个作家,才可能成为好作家。这应该是一个作家的底线。如果没有这种智慧,他不可能成为好作家,他只会制造文字垃圾,他只是一个写字的人,而不是一个作家。
  一个作家,首先是要有独立的人格、拥有完美的心灵、拥有智慧、拥有博大的胸怀。在这个基础上,他才可能成为作家。如果没有这个基础,他不可能成为好作家。
  所以说,我们认为的许多作家,其实不一定是作家,甚至不一定是“人”。
  因为,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就是,一些没有智慧的人,却老是推销自己非常狭隘的“智慧”。比如,他甚至可能利用暴力和屠杀,将这种非常狭隘的“哲学”、“智慧”推销给世界,根本不去管这个世界是不是真的需要。如果一个作家被这样的暴力文化同化之后,就会去讴歌暴力。人类历史上充满了这样的东西,我们的世界历史中,几乎所有被我们讴歌的英雄,都是杀人最多的屠夫。
  所以,直到今天,人类中的许多人并没有发现自己的局限,相反地他们仍在讴歌屠杀。你想,这个屠夫杀完人就死了,这种讴歌的文化却依托文字流传了下去,继续毒害下一代人类。于是,人类充满着暴力。这一代人死了,罪恶就会依托这种非常肮脏的文明,传给下一代人。所以,地球上的战争越来越多,民族间的仇杀也越来越多。
  因此,一个作家如果没有达到“人”的标准去写作,这是罪恶。他会依托自己所谓的才华,把那种暴力,把那种仇恨传播开来,让整个世界都恶化。
  -8-
  在广东,最令我惊喜的,是这儿有许多我爱的或是爱我的朋友。他们大多是某一行业中的精英。在这儿,我甚至对百姓眼中的“官”也有着很好的印象。
  真是这样。在广东,最令我高兴的,是这儿竟然汇聚了如此多的人才,竟然有着许多热爱我作品的读者。有不少读者从我的作品中得到了滋养,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某次,我刚住进东莞文学院,就拥来了数十位“粉丝”。东莞文联林岳主席每次谈及,总是感叹不已。
  这一切,同样成了我的写作理由。
  在东莞樟木头镇的一个山清水秀的所在,我完成了《西夏的苍狼》。跟我所有的小说一样,书中的部分构思和内容,十多年前就已有了雏形。那时,我便想写西部人到南方后的生活。不过,后来我才发现,《西夏的苍狼》并没写出西部人在东莞的生活,它其实成了一个寓言,它有着更广泛的外延和更值得追问的深度。它虽有毛病,却有其独有的光芒。许多时候,没有毛病的作品,便没有优势。因为,凭啥获益者,便因啥受到限制。有时的流行因素,恰恰可能是文学之大敌。
  更也许,《西夏的苍狼》中那些世人眼中的毛病,恰好正是我的追求。我说过,我总是在打碎一些东西,其中也包括我的小说理念。我常常警惕的,就是时下流行的文学对我的污染。
  也许,正像雷达老师在兰大演讲时说的那样:在目前的文学背景下,雪漠是个异数。
  但我的想法却是,要是我写得和大家一样,我就不写了。我最珍贵的生命,最该写的,是一些无可替代的作品。所以,即使有无数不喜欢我的理由,那些最挑剔的评论家也会承认:雪漠的小说,是无可替代的。我写出的,是只有我能写出的作品。任何人的作品,都高不过他自己的心灵。
  有一个很奇怪的现象是,我在刚开始写小说时,就有了一个包罗万象的构思。那时,我将它起名为《老顺一家》,我想通过对一家农民命运的描写,写活一个时代和世界。我想告诉世界我所有的生命感悟。那个小说虽然没有面世——其实它已经整形后变成了别的小说。——我后来的所有长篇小说,都是它的成长。它就像一个树根,长出了《大漠祭》、《猎原》、《白虎关》,也长出了《西夏咒》、《西夏的苍狼》和后面待写的《木鱼歌》。对前者,人称“大漠三部曲”。对后者,我称“灵魂三部曲”。
  这,便是为什么我的许多小说总是开始于十多年前的原因。
  那时,我并不懂小说创作的诸多技巧,我只想写出一个我感悟到的世界。而我在明白之后感悟到的,总是一个巨大的混沌。它是一种巨大的存在,我无法清晰地表达出来,总觉得我能说出的,并不是我想表达的那个东西,真的是“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就错”。真正能读懂《西夏咒》的朋友,也许就会明白我在说啥。
  所以,我最初想写的那种能包罗我之所悟的全息作品,注定是不可能成功的。幸运的是,后来,它虽然没有长成巨人,却承载了我生命和智慧的全息。后来,它的不同元素、不同章节,都像一粒粒种子那样,发芽,抽枝,开花,结果,成长为一部部新的长篇了。
  我于是想,一个作家的作品,也许真像一些人说的,是一种生命的定数。我目前发表的几乎所有长篇,都源于我为文之初的那些“种子”。那时,我不过二十出头。我用了近三十年时间,才让那些种子发芽、抽枝、长成了大树,创造了一片很大的绿荫。
  也许,这片绿荫,在日后的若干年里,还会带来许多清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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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我写作的惯例,《西夏的苍狼》还应该打磨几年。但为了践约,它只能面世了。我当然可以改得更好。我对小说所有的改,总是伴随着我的成长。就是说,我对作品的修改,可能是无止境的。生命不息,学习不止,成长不止,对作品的修改也不止。生命成长时,作品便也会成长。《西夏的苍狼》亦然。也许,它会以另一种方式——比如我会写另一部小说,来实现我的修改愿望。
  虽然我可能写得更好,但该书仍是我最心爱的作品之一。毕竟,它实践了我的另一种文学追求,体现了我对世界的另一种解读和感悟。我说出了许多该说但一直没有说过的话。
  更重要的是,它是我写作处于黄金阶段的作品。写它时,我仍然涌动着无穷的生命激情,书中的主人公,也成为我的另一个生命体,承载了我的很多向往。
  更也许,它会告诉世界,雪漠的作品为什么会有那样一种巨大的转折。从《大漠祭》、《猎原》、《白虎关》到《西夏咒》、《西夏的苍狼》,我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不管朋友们喜不喜欢,它总是我生命中的一个重要现象。在《西夏的苍狼》中,你会看到那种转变的由来和动力所在。
  最后,该谈谈我感激的人了。这也是我的惯例。我总是忘不了那些帮我的朋友。没有他们的善心,便可能没有我的成功。所以,在过去出版的小说中,我总能提供一长串的感谢名单。这次,有点例外了。我重点谈一个人。
  《西夏咒》出版之后,妻看了之后,说,你在书中写了许多应当感激的人,但最该感激的,却没有提到。她说我应该感激陈亦新,因为书中的诸多修改和构思,都是他提供的。这是实情。我不善于编故事,命运便给我送来了一个善于编故事的儿子。由于我自小就严格训练他的想象力,他的构思才能是我望尘莫及的。在这一点上,正应了“善有善报”之说,我在儿子身上的所有生命投入,都得到了超值的回报。他是我的第一读者和最后定稿者。他老是遗憾,说《西夏的苍狼》要是重新剪裁,打磨几年,会成为更好的文学精品——这确实是可能的。他出了许多主意,将我的小说弄得精致了很多,更适合现代读者的阅读品味。
  陈亦新还是我生命中的“恩格斯”,他源源不断地向我送来那些“英镑”。他一直在打理着一个私人文学院。由于他的努力,我才不再像过去那样为生计奔波了,也有了一些帮助别人的所谓“善举”。在《西夏的苍狼》中,我引用了他和陈建新的几段文字。某年春天,我们一同去藏地朝圣。那次经历,我直接嫁接到了主人公紫晓的身上。
  还有许多帮过我的朋友,人数很多,不胜枚举,一并致谢了。
  在此,向所有我提到的或是没有提到的帮过我的朋友表达我的谢意。
  愿你们明白、快乐、清凉、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