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波作品全集》
作者:[法]阿尔蒂尔·兰波
出版社:作家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1年11月
书号:978-7-5063-5751-7
定价:平36.00元 精48.00元
作者简介:
著者:(法)阿尔蒂尔。兰波:法国天才诗人。1854年生于夏尔维勒,1891年卒于马赛。只活了37岁。重要作品《地狱一季》。
译者:王以培,1963年出生于南京。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教师。
曾在中国西部及欧美地区漂泊游学十年。自2001年起,在三峡淹没区旅行、写作。
主要作品:诗集《这一夜发生了什么》、《寺庙里的语言》; 旅行记《转场》、《灰狗》、《游吟》;长篇小说《大钟亭》;三峡系列作品:《三峡记忆》、《白帝城》、《水位139米》、《新田白水溪》; 学术作品《基督与解脱》;译著《兰波作品全集》。
内容介绍:
这是法兰西通灵诗人兰波的作品全集,其中包括他的全部诗歌、散文诗和部分书信、日记,是目前为止,国内翻译出版的最完整的一部兰波作品全集。
诗人兰波(Arthur Rimbaud 1854-1891),一位通灵者,被称为“屡风之人”,“横空出世的一颗流星,转瞬寂灭”。他一生的诗歌创作,全部在青少年时期完成,此后便放弃了文学,投身于苦涩的流浪漂泊,死亡降临时,他年仅37岁。
但是,凭着通灵慧眼,他“看见了幻觉本身”,发明了“新的花、新的星、新的肉和新的语言”,成为法国象征主义诗歌的先驱者;凭着通灵之心,他洞穿了世纪的苍茫与黑暗。
他在诗歌中,揭示了残酷的真相,发现并创造了惊艳神奇的美;在生命里,以孤独的流浪与血肉之躯,撞开了世纪的黑暗大门;在人生的苦海中,犁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当后世的人们重新回望,才惊愕地发现,当年那个伤心的孩子,在欧洲这片阴冷的水潭里,放出了怎样“一只脆弱又如五月蝴蝶的轻舟……”
本书正如这一叶轻舟、醉舟,满载着世纪之交,法兰西光怪陆离的诗歌幻梦,重新出发,向我们缓缓驶来。
目录:
兰波归来
——再版序言
阿尔蒂尔·兰波
第一部/诗歌
孤儿的新年礼物
感觉
太阳与肉身
奥菲利娅
吊死鬼舞会
惩罚达尔杜夫
铁匠
乐曲声中
九二与九三年的死者
另一种形式的维纳斯
初夜
妮娜的妙答
惊呆的孩子
传奇故事
罪恶
恺撒的疯狂
冬梦
山谷睡人
绿色小酒店
狡黠的女孩
萨尔布吕肯的胜利庆典
橱柜
流浪
乌鸦
坐客
牧神的头
海关检查员
晚祷
巴黎战歌
我的小情人
79/ 蹲着
81/ 七岁诗人
85/ 巴黎狂欢节或人口剧增
90/ 被窃的心
92/ 教堂穷人
95/ 让娜-玛利亚之手
99/ 仁慈的姐妹
102/ 元音
103/ 星星在呻吟
104/ 正义者
107/ 与诗人谈花
117/初领圣体
125/ 捉虱的姐妹
127/ 醉舟
133/ 记忆
136/ 怕什么
138/ 米歇尔与克利斯蒂娜
140/ 泪
141/ 加西河
142/ 渴的喜剧
147/ 晨思
149/ 耐心的节日
157/ 新婚夫妇
159/ 布鲁塞尔
161/ 她是埃及舞女?
162/ 饥饿的节日
164/ 你听,四月里……
166/ 耻辱
168/ 噢,季节,噢,城楼
171/ 第二部/地狱一季
174/ 坏血统
181/ 地狱之夜
184/ 妄想狂
198/ 不可能
201/ 闪亮
203/ 清晨
204/ 永别
207/ 第三部/彩图集
209/ 洪水过后
211/ 童年
215/ 童话
216/ 杂耍
217/ 古代艺术
218/ 轻歌曼舞
219/ 生命
221/ 出发
222/ 王位
223/ 致一种理性
224/ 沉醉的清晨
225/ 断章
227/ 工人们
228/ 桥
229/ 城市(Ⅰ)
230/ 车辙
231/ 城市(Ⅱ)
233/ 流浪者
234/ 城市(Ⅲ)
236/ 守夜
238/ 神秘
239/ 黎明
240/ 花
241/ 平凡夜曲
242/ 航海
243/ 冬天的节日
244/ 焦虑
245/ 大都会
246/ 蛮荒
247/ 贱卖
248/ 仙境
249/ 战争
250/ 青春
252/ 舞台
253/ 民主
254/ H
255/ 底
256/ 岬角
257/ 历史性的黄昏
258/ 运动
260/ 虔敬
261/ 精灵
263/ 第四部/圣袍下的心:一个修士的内心世界(日记体小说)
283/ 第五部/爱情沙漠(残卷)
285/ 告读者
288/ 《 反福音书 》
293/ 第六部/书信(1870—1891)
352/ 附录:通灵者,今安在?
——纪念兰波诞辰150周年
精彩内容节选(2000字左右):
孤儿的新年礼物
Ⅰ
卧室布满阴影,人们隐约听见
两个孩子温柔伤心的低语。
他们正歪着脑袋,昏沉沉地梦想,
长长的白窗帘瑟瑟颤抖、飘扬……
——窗外受冻的鸟儿互相贴近;
它们的翅翼已在灰暗中冻僵;
新年披着茫茫晨雾,
轻轻展开她雪白的纱裙,
哭泣着微笑,战栗着歌吟……
Ⅱ
而那飘动的窗帘后面,两个孩子的低语
仿佛来自模糊不清的夜色。
凝神静听,又好像远方的流水……
他们时常在清晨的金铃中战栗,
那金属的音调,久久地
久久地在玻璃罩里震响……
——随后,屋里结满冰霜……瞧,
一件件丧服散落在床边、地上:
冬日清冽的寒风穿堂入室,
吹来一阵悲凉的寒气!
这时人们才发觉,屋里似乎缺少了什么……
——这两个孩子没有母亲,
没有甜甜微笑,脉脉含情的母亲?
她一定忘了在夜晚独自俯身,
拨开熄灭的灰烬,生一堆火,
忘了给他们盖上毛毯和鸭绒被,
忘了在离开他们之前说声:对不起。
她或许没有想到清晨会这么冷,
也忘了把寒风关在门外边?……
——母亲的梦,是一床温热的羊绒,
是孩子们栖居的毛茸茸的巢,
他们就像摇晃的树枝上两只美丽的小鸟,
享受着白茫茫的温柔睡眠!
——可这里就像一个没有羽毛,没有温暖的巢,
孩子们又冷又怕,怎么也睡不着;
一个苦涩的严冬里冰雪封冻的巢……
Ⅲ
您心里明白:——这些孩子没有母亲。
家里没了母亲!——父亲在很远的地方!……
—— 一位年迈的女仆照料他们。
孩子们呆在冰冷的房间里孤苦伶仃;
四岁的孤儿,他们的心意渐渐苏醒,
生出一连串笑盈盈的回忆……
就像祈祷时反复念诵的经文:
——啊!多美的清晨,互赠贺礼!
这一夜,每个人都梦见自己的新年礼物,
在一些稀奇古怪的梦中,孩子们梦见玩具,
金光闪闪的糖果,亮晶晶的首饰,
旋转着,跳着欢快的舞步,
一会儿都躲到窗帘后面,一会儿又一齐涌现!
孩子们清早醒来,兴高采烈地起床,
努努嘴唇,揉揉眼睛,
出门时,头发乱蓬蓬,
眼睛放光明,就像在盛大的节日里,
赤脚从地板上掠过,
轻轻触碰一下父母的房门……
走进去!……祝福……穿衣,
连连亲吻,幸福无比。
Ⅳ
啊!曾经是多么美丽,这些话说过多少遍!
——可如今发生了怎样的变迁,昔日的房间
旺盛的火苗在壁炉里噼啪作响,
整个老宅被照得通亮;
炉膛里跃出红红的光泽,
在清漆家具上闪闪烁烁……
——橱柜没有钥匙!……没有钥匙,那个大橱!
孩子们常常盯着它黑黑的门……
没有钥匙!……真奇特!……他们
多少次梦见那橱板间隐藏的秘密,
似乎听见,从张开的锁眼深处,
传来遥远的回音,虚无缥缈的幸福耳语……
——可今天,父母的卧室空空荡荡,
门缝里没有一丝红红的闪光;
没有父母,没有炉火,没有钥匙:
走进去,也没有亲吻,没有甜蜜的惊喜,
噢,新年对于他们是多么凄凉!
——他们苦思冥想,碧蓝的大眼睛
默默滴落苦涩的泪水,
他们喃喃自语:“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V
现在,两个孩子伤心地睡去:
看见他们,您就会说,他们在梦里哭泣,
他们眼睛泡肿,呼吸艰难!
孩子的心灵都异常敏感!
——而摇篮天使擦干他们的泪水,
在他们沉沉的睡眠中投入幸福的梦境,
他们微微张着嘴唇,在梦里
露出微笑,仿佛正轻轻说着什么……
——他们梦见自己枕着圆润的小手臂,
懒洋洋地醒来,抬起头,
迷迷蒙蒙地打量着四周……
感觉自己正躺在玫瑰色的天堂……
熊熊炉火正欢快地歌唱……
窗口呈现纯净的碧空;
大自然苏醒,晨光陶醉……
半裸的大地欣然复苏,
在太阳的热吻中,幸福地颤动……
那旧宅被照得温热、鲜红:
阴暗的丧服从地上消失,
窗外的寒风已默无声息……
听说有位仙女刚从这里经过!……
孩子们兴奋地大叫两声……
在那儿,母亲的床边,一束玫瑰色的光芒;
在大地毯上,什么东西正在闪光……
那是黑白相间的银质徽章,
珍珠和乌玉闪闪发亮;
还有黑色小镜框,玻璃花环,
上面刻着一行金字:“献给母亲。
太阳与肉身
Ⅰ
太阳,这温柔与生命的火炉,
将燃烧的爱情注入沉醉的泥土,
当你躺在山谷,你会感觉
大地正在受孕,并溢出鲜血;
她那被灵魂托起的巨大的乳房,
出自上帝的爱情,女性的胸膛,
饱含着丰沛的乳汁和无限光明,
孕育着芸芸众生!
一切都在生长,一切都在向上!
——噢,维纳斯,噢,女神!
我痛惜那古老的青春时光,
多情的林神,野性的牧神,
众神缠绵地咬着树皮,
在睡莲间亲吻那金发仙女①!
我痛惜那乳汁遍地的时光,
滔滔河水,绿树丛中玫瑰色的血液,
从牧神潘的血脉中,注入了整个世界!
在那里,碧绿的土地在羊蹄下跳动,
大地的嘴唇轻吻着清亮的排箫,
蓝天下吹奏着伟大的抒情歌谣;
在那里,他站在原野上倾听,
活生生的自然发出回音;
那里沉寂的森林轻摇着歌唱的小鸟,
大地轻摇着人类,整个蓝色的沧海
和一切飞禽走兽,都在上帝的光辉里恋爱!
我痛惜那伟大的库柏勒①的时光,
传说她美妙绝伦,
乘着巨大的青铜车,游遍光辉城池;
她的双乳在苍茫世界里
倾注了无限生命的琼浆。
幸福的人类吮吸着她那祝福的乳房,
就像孩子在她的膝上玩耍。
因为那时的人类,强壮温柔,纯洁无瑕。
不幸啊!现在他说:我看穿了一切,
由它去吧,闭上眼睛,捂住耳朵。
——没有神灵,失去了众神!然而人就是帝王,
人就是上帝!爱情则是伟大的信仰!
啊!众神与人类的伟大母亲库柏勒,
如果人类继续吮吸你的乳房;
如果人类未曾背弃不朽的阿斯塔耳忒①,
她曾显现于浩瀚的蓝色波光,
波浪散发出肉花的芳香,
玫瑰色的肚脐将涌出雪沫,
这些胜利的明眸仙女,
使林间夜莺与心中爱情处处歌唱!
Ⅱ
我相信你!我相信你!神圣的母亲,
海生的阿佛洛狄忒②!——噢!道路苦涩,
自从另一位神给我们套上了十字架,
肉体,大理石,鲜花,维纳斯,我只相信你!
——是的,苍穹之下,人类忧郁而丑陋,
他穿上衣衫,因为不再纯洁,
因为他玷污了神灵高贵的雕像,
奥林匹斯神灵的身躯在肮脏的
奴役中萎缩,如火中的圣像!
是的,即使死后,他还想活在
白骨之中,并蔑视原初的美!
——你在偶像之中寄托如此纯真,
你用黏土将女性塑造成神灵,
以便人类可以照亮自身可怜的灵魂,
并在无限的爱情中,缓缓攀登,
从人间地狱进入灿烂的时日,
女性再也不知如何成为美人!
——好一出闹剧!世人嘲弄着
伟大的维纳斯温柔、神圣的名字!
Ⅲ
过去的时光何以重现!
——因为人类已经结束!已演完种种角色!
在伟大的时日,他已倦于打碎偶像,
摆脱了诸神,他将复活苏醒,
因为他属于天空,他将探索苍穹!
理想,不可战胜的永恒的思想,
一切存活的神灵,都将在其肉身之中,
在额头下面燃烧,上升上升!
而当你看见人类轻蔑古老的枷锁,
抛开一切恐惧,去探索未知的地平线,
你将赋予他神圣的拯救!
——你将在大海的胸膛上,
辉煌靠岸,在永恒的微笑中,
纵身跳进茫茫宇宙间无限的爱情!
世界像一把巨大的竖琴颤抖不已,
在无边的亲吻中深深战栗!
——世界渴望爱情:你来让它平静。
…………………………………
噢!人类已重新昂起他自由高贵的头颅!
原初的美光芒一现,
神灵便在肉体的祭坛上震颤!
因美好的今生而欢快,又因病痛而苍白,
人类还要探求一切,认识一切!思想,
这匹被禁锢了太久太久的野马,让她
从他的额头里蹿出!她知道这是为什么!……
让它欢蹦乱跳吧,人类将获得信心!
——为什么苍穹静默,而长空深不可测?
为什么金色星群浩渺如沙?
如果永不停息地向上升腾,在高处会看见什么?
是否有一位牧人正领着这一大群羊,
从人间缓缓走进可怕的空间?
而这茫茫太空拥抱的世界,
是否正随着永恒之声的音调而颤动?
——人类真能看见?敢说“我相信”?
思想的回声不正是一场幻梦?
既然人类早已诞生,生命如此短暂,
他来自何处?是沉浸在
那萌芽与胚胎的深海?
在巨大的熔炉深处,自然之母
使人复活?这活生生的造物,
只为在麦田生长,在玫瑰丛中恋爱?……
我们无从知晓!——我们被无知
和狭隘的冥想所笼罩!
猴子一样的人类从母体中坠落,
我们苍白的理智遮蔽了无限,
我们渴望寻视:——怀疑惩罚了我们!
怀疑,这只忧郁的鸟儿用翅膀拍打着我们……
地平线在永恒的躲闪中逃遁!……
………………………………………
苍天展开!神秘在人类面前死去!
人类交叉着强壮的手臂,
在缤纷的大自然无尽的辉煌中屹立!
他歌唱……树林高唱,河流低语,
歌声回荡着幸福,飘向光明!……
——这就是拯救!这就是爱情!这就是爱情!
………………………………………………
Ⅳ
噢,光辉的肉体!噢,光辉的理想!
噢,爱情复活,曙光清亮,
众神与英雄在她们脚下弯腰鞠躬,
洁白的卡吕普索①和小厄罗斯②
身披玫瑰瑞雪匆匆掠过,
在她们美丽的脚下,爱抚着女人和花朵!
噢,伟大的阿里阿德涅①她站在岸边,
望着阳光下远去的忒修斯②的白帆
挥泪呜咽,噢,温柔的少女毁于一旦,
别说了!吕科斯③乘着镶着黑葡萄的马车,
在弗里吉亚④的原野上,
穿行于顽皮的老虎和棕红的豹子之间,
顺着蓝色河流染红阴暗的泡沫。
骑在宙斯⑤这头白牛的脖子上,欧罗巴⑥赤身裸体,
像个孩子一样晃来晃去,挥舞着洁白的手臂,
扑向波浪中颤抖的天帝强壮的脖颈,
天帝缓缓地向她投来蒙眬的目光;
她苍白如玉的面孔垂落在宙斯的额上,
闭上眼睛,在神圣的一吻中死去,
河水呜咽,金色的泡沫
在她的头发上开满鲜花……
——在沙沙作响的夹竹桃与开花的睡莲之间,
一只梦中的大天鹅情意绵绵地游来,
用她雪白的翅膀拥抱丽达①;
——当美妙绝伦的库普里斯②经过,
弯下她圆润灿烂的腰身,
骄傲地露出丰盈的金色双乳,
在她雪白的腹部点缀着黑色青苔,
——赫剌克勒斯③,这位驯兽者,
光荣与力量的象征,魁梧的上身披着狮皮,
昂起温柔而可怕的头颅,向着地平线走去!
在夏日朦胧的月光里,
德律阿得斯④?摇赤身裸体,站立在镀金的苍白中入梦,
满头青丝在沉沉河水中投下阴影,
在阴暗的林间空地,青苔布满群星,
这林中仙女,默默地仰望苍穹……
皎洁的塞勒涅①展翅飘飞,
诚惶诚恐地走近美丽的恩底弥翁②,
轻轻吻他,在苍白的光辉里,
——心醉神迷的泉水在远方哭泣……
仙女用臂肘倚着花瓶开始梦想,
想那洁白的美少年,春心荡漾。
—— 一阵爱情的微风在逝去的黑夜,
吹过神圣的丛林与恐怖的大树之间,
阴暗的大理石庄严伫立,
灰雀正在众神的额上建立巢穴,
——众神倾听着人类与无限的世界!
山谷睡人
在这座青青山谷,欢唱的小河
将破碎的银光挂上草尖;
闪烁的太阳越过高高山峦,
幽谷中的光点有如泡沫浮泛。
一位年轻的士兵,张开嘴,露着脑袋,
脖颈浸在清鲜的蓝色水芥里,
他睡着,展开肢体,面对赤裸的云天,
脸色惨白,苍天在他的绿床上洒下光雨。
双脚伸进菖兰花丛,他睡着,面带笑容,
像一个病弱的孩子脸上的微笑;
大自然用温热的怀抱将他轻摇:他很冷。
花香已不再使他的鼻翼颤动,
他安睡在阳光里,一只手搭在前胸,
在他胸腔右侧,有两个红色的弹孔。
醉舟
沿着沉沉的河水顺流而下,
我①已感觉不到还有纤夫引航:
咿咿呀呀的红种人已把他们当成活靶,
赤条条钉在彩色的旗杆上。
我已抛开所有的船队,
它满载弗拉芒小麦或英吉利棉花。
当喧闹声和我的纤夫们一同破碎,
河水便托着我漂流天涯。
在另一个冬季,当澎湃的潮水汩汩滔滔,
而我,却比孩子们的头脑更沉闷,
我狂奔!松开缆绳的半岛
也从未领受过如此壮丽的混沌。
进入大海守夜,我接受着风暴的洗礼,
在波浪上舞蹈,比浮漂更轻;
据说这浪上常漂来遇难者的尸体,
可一连十夜,我并不留恋灯塔稚嫩的眼睛。
比酸苹果汁流进孩子的嘴里更甜蜜,
绿水浸入我的松木船壳,
洗去我身上的蓝色酒污和呕吐的痕迹,
冲散了铁锚与船舵。
至此我浸入了诗的海面,
静静吮吸着群星的乳汁,
吞噬着绿色地平线;惨白而疯狂的浪尖,
偶尔会漂来一具沉思的浮尸;
此时天光骤然染红了碧波,
照彻迷狂而舒缓的节奏,
比酒精更烈,比竖琴更辽阔,
那爱情的苦水已酿出棕红色的狂流!
我了解电光劈裂的云天,
了解骇浪、湍流与龙卷风;我洞悉暗夜,
黎明激荡不已,有如鸽群腾空,
我曾见过人们幻想中的一切!
我看见低垂的霞光,带着神秘黑点,
映红紫色的凝血,
有如远古戏剧中的演员,
远去的波浪翻动着窗上的百叶!
我梦见雪花纷飞的绿色夜晚,
缓缓升腾,亲吻大海的眼睛,
新奇的液汁涌流循环,
轻歌的磷光在橙黄与碧蓝中苏醒!
一连数月,我追着激浪冲撞暗礁,
好像歇斯底里的母牛,
全不指望玛利亚光亮的双脚①
能在哮喘的海洋中降伏猛兽!
你可知我撞上了不可思议的佛罗里达,
在鲜花中渗入豹眼和人皮!
紧绷的彩虹如缰绳悬挂,
勒着海平面上狂奔的绿色马驹!
我看见大片的沼泽澎湃、发酵,
海怪在灯心草的罗网中腐烂!
风暴来临之前巨浪倾倒,
遥远的瀑布坠入深渊!
冰川,银亮的阳光,珍珠色的碧波,
赤色苍天!棕色海湾深处艰涩的沙滩上,
虫蛀的巨蟒从扭曲的树枝间坠落,
发出迷人的黑色幽香!
我真想让孩子们看看剑鱼浮游,
这些金光闪闪的鱼,会唱歌的鱼。
——鲜花的泡沫轻荡着我的漂流,
难以言说的微风偶尔鼓起我的翅羽。
有时,殉道者厌倦了海角天涯,
大海的呜咽为我轻轻摇橹,
波浪向着黄色吸盘抛撒阴暗的鲜花,
我静静地呆着,如双膝下跪的少妇……
有如一座小岛,鸟粪和纷乱的鸣叫
从栗色眼睛的飞鸟之间纷纷飘坠,
我正航行,这时,沉睡的浮尸碰到
我脆弱的缆绳,牵着我后退!……
而我,一叶轻舟迷失在杂草丛生的海湾,
又被风暴卷进一片无鸟的天湖,
那些炮舰和汉萨帆船
已不再打捞我水中沉醉的尸骨;
静静地吸烟,在紫气中升腾,自由自在,
有如穿墙而过,我洞穿了赤色上苍,
凭借碧空涕泪与阳光苍苔,
给诗人带来甜美的果酱;
披着新月形的电光,我疾速奔流,
如疯狂的踏板,由黑色海马护送,
天空像一只燃烧的漏斗,
当七月用乱棍击溃天青石的苍穹。
一阵战栗,我感到五十里之外,
发情的巨兽和沉重的漩涡正呻吟、颤抖;
随着蓝色的静穆逐浪徘徊,
我痛惜那围在古老栅栏中的欧洲!
我看见恒星的群岛,岛上
迷狂的苍天向着航海者敞开胸怀:
你就在这无底的深夜安睡、流放?
夜间金鸟成群地飞翔,噢,那便是蓬勃的未来?
——可我已伤心恸哭!黎明这般凄楚,
尽是残忍的冷月,苦涩的阳光:
辛酸的爱情充斥着我的沉醉、麻木。
噢,让我通体迸裂,散入海洋!
若是我渴慕欧洲之水,它只是
一片阴冷的碧潭,芬芳的黄昏后,
一个伤心的孩子跪蹲着放出一只
脆弱有如五月蝴蝶的轻舟。
噢,波浪,在你的疲惫之中起伏跌宕,
我已无力去强占运棉者的航道,
无心再经受火焰与旗帜的荣光,
也不想再穿过那怒目而视的浮桥①。
推荐语:
兰波兰波,当孤独的反抗落在世人肩头;
回头望,依然是,那一叶苦海孤舟;
远远漂来,如流星横空出世,突破沧海苍穹,
一边毁灭,一边照亮夜空……
前言:
阿尔蒂尔·兰波1854年10月20日生于夏尔维勒,1891年11月10日卒于马赛:这位《 地狱一季 》的作者只活了37个春秋。从童年时候起,阿尔蒂尔·兰波就以其闪光的智慧和学习上的天赋使他的教师感到震惊。兰波从小就和街上的野孩子在一起玩,这使他的母亲大为恼火(他的父亲早已离开了家庭)。14岁时,兰波用拉丁文写了一首60行的诗寄给拿破仑第三的儿子。1870年,兰波这个军官的儿子成了一名反军国主义者;他的父亲曾跟随比热尔的军队参加过征服阿尔及利亚的战争。
初次出走,他便创作出光辉的诗篇。作为一个修辞班①的学生,他本来可以上大学深造,但由于他充满反抗精神,在墙上写“上帝去死”而被看成是个坏小子。
1871年9月,他遇见魏尔伦。当时的魏尔伦26岁,刚刚放弃了放荡生活并结婚。读了兰波的诗,魏尔伦寄钱给他,让他去巴黎。兰波与魏尔伦的暧昧交情在巴黎的咖啡馆里引起轰动;在那里,兰波像魏尔伦一样沉醉,辱骂作家,并为巴黎公社的遇难者举杯。而后,他们一起上路,先去比利时,后来又到伦敦。
1873年7月10日,魏尔伦喝醉之后,开枪打伤了兰波的手臂,因为兰波不愿意再和他一起漂泊。魏尔伦被判两年监禁。两个月以后,兰波陆续出版了《
地狱一季 》。他相信能通过这种戏剧性的忏悔,给自己赢得声誉,没想到反应冷淡。
此后,他与一位名叫热尔曼·努沃的诗人一起住在伦敦,并在那里完成了《彩图集》,之后便对创作绝望而放弃了文学。那时他才19岁,梦想着奇遇,想徒步在欧洲游历、漂泊。1876年,他参加了荷兰军队,三星期之后便开小差,在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和意大利等地旅行。他不再写作,作为诗人的兰波已经死去。1875年3月,他又去斯图加特看望魏尔伦,在那几个月里,他当过家庭教师。此后他们一刀两断,再没见过面。
1878年南方征召,他去塞浦路斯当了一名监工。1880年,在得了一场伤寒病之后,他又去了埃塞俄比亚、亚丁……做过武器贩子、咖啡出口商、摄影记者、勘探队员……从一个放肆的孩子变成一个严峻的男人,面孔瘦削,深邃的目光中蕴藏着屡屡的失败。债主们追逼着他;在法国,没有一个人愿意出版他的旅行记……这个被功课学位吓跑了的人后来学过阿拉伯语(他父亲在阿尔及利亚居住期间曾翻译过《古兰经》)、俄语和他所到国家的语言;他想通过中学毕业会考,进入巴黎综合工科学校,挽回失去的时间……多亏了魏尔伦,他的《彩图集》于1886年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得以出版。
直到1891年2月他的膝上生了肿瘤,他才不得不回到法国做截肢手术。他临终前的日子漫长而又痛苦,他的姐姐伊莎贝拉照顾着他。这个曾经亵渎神明的人开始相信上帝,并接受了圣事,他知道自己已无可救药,表示愿意死在埃塞俄比亚,他曾在那里找到过宁静。但他终于未能走出马赛。临终前他的最后一句话是对法国邮船公司的经理说的:“告诉我,什么时候才能把我送到码头……”
在巴黎的魏尔伦后来一直生活在痛苦之中,往来于小酒吧和医院之间。当从报上得知这位他称之为“履风之人”去世的消息,他极为震惊:“对他的记忆有如太阳照耀着我,永不熄灭。”
这本通灵诗人兰波的诗集收录了他从17岁到19岁的作品。他的早熟亦早逝的天才之中混合了儿童的怀旧与幻觉—— 一些诗句还含有麻醉品的影响——忧郁和眩晕标明了整个20世纪的诗歌特征。至于马拉美,这位在那个时代的一位罕见的诗人理解了他的先驱者兰波:他是“艺术史上独特的奇迹。横空出世的一颗流星,毫无目的地照亮自身的存在,转瞬即逝”。
译自1966,芝加哥大学版《阿尔蒂尔·兰波作品全集》原序
兰波归来
——再版序言
没想到十年前翻译的《 兰波作品全集 》能够再版,没想到越来越多的中国读者认识兰波,热爱兰波。与其说是我们重新发现了兰波,不如说是兰波乘舟归来——那一叶醉舟,至今在茫茫沧海孤苦飘零,时时闪现灵光!
十年后的今天再看兰波,有了许多新的发现,新的感受。
正如兰波所说:“我是另一个。”今天看来,这另一个“我”仍不断地转世轮回:从离家出走,闯进巴黎;到离开“我热爱的巴黎”,抛弃“文明社会”,来到非洲沙漠,在荒野离群索居,直至命丧归途……而今,这另一个“我”又从沙漠荒野归来,带着百年伤痛与孤寂,回到我们身边。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转身,面对战士残损的肢体和完整的灵魂,以及那蓝眼睛里闪动的苦涩海水,我们依然感到惊慌失措!
像十年前一样,在翻译过程中,当《 醉舟 》摇晃,我仍站立不稳;面对诗人从荒野和医院寄出的最后书信,我依然难以承受。十年前,我译完兰波的时候,正好是兰波去世的年龄,37岁;而这十年对我来说,也是兰波去世后的十年。在人生旅途中,我时常体会到兰波灵魂的漂泊与孤寂……
回头再看,原来诗人兰波用自己少年的梦想与灵光,粉碎了世俗的种种虚伪与宗教偶像,就连耶稣和上帝他也敢冒犯。但其实上帝和耶稣也都反对偶像崇拜,相信耶稣也不会喜欢自己“映在彩色玻璃上的苍白偶像”。何况耶稣早就说过:“那当日,必有许多人对我说:‘主啊,主啊,我们不是奉你的名传道,奉你的名赶鬼,奉你的名行许多异能吗?’我就明明地告诉他们说:‘我从来不认识你们,你们这些作恶的人,离开我去吧!’”(《
马太福音 》第七章22节 )——可见,口口声声“主啊,主啊”的人,并不能都进天国。反之,与此背道而驰的孤绝的诗人,最终会去哪里,只有天知道。
尽管我们至今无法得知兰波灵魂的归属——也许他至今还在漂泊;但可以肯定地说,兰波是一名勇敢而真诚的探索者与创造者;他在苦涩而短暂的人生中,依然穿越了“地狱一季”——他宁愿下地狱,也不堪忍受人间的虚伪与平庸;“为保存自己的精华”,他真的“饮尽了毒药”,而最终的结果便是:创造创造,孤独的创造,不朽的创造!
另一点“发现”是,尽管这位“通灵者”19岁就结束了自己的诗人生涯,但他的创造,深深植根于法兰西与欧洲文明的传统:无论是对希腊传统的发扬光大,还是对世俗信仰的叛逆与质疑;他都从传统中获得了深厚的养料与启迪。他说:“诗人应当是一名盗火者。”而无形中,他已然成了诗坛的“小普罗米修斯”;他所传递的诗歌圣火,至今包含着对未来自由的向往,和对过去黑暗专制的诅咒。
作为一名译者,十年后重新校订译文,我一度陷入两难境地。因为十年间,我变了,兰波也变了。那么译文要不要改变?看从前的译稿,就像读兰波的原稿一样——这当然是一种错觉。但思前想后,除了增补了很小的篇幅(《
反福音书 》),修改了几处错误和不当之处,仍基本保持了原貌。
无论如何,我要为从前译本中的错误和疏失向读者真诚道歉!——翻译错误难免,即使在这一版中。错误与不当之处,敬请读者批评指正。
而在此,我要真诚感谢编辑王淑丽女士的知遇之恩:一见“兰波”,当即决定再版,并为再版工作,付出了艰辛的努力。我还要感谢我的法国朋友Jean-Alexis Chatelain(夏德霖),意大利朋友Giorgio Meloni(尚文),一直以来为我的翻译与研究解答了诸多疑难。我还要感谢中国人民大学法语系的孙娅冰同学,在此书再版的关键时刻,及时发现了问题,并提供了极好的参考和修改意见。而所有这些,或许都是天意:是兰波要回来!
因此,还是要向诗人兰波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通灵者”兰波,你不惜粉身碎骨,用自己的骨髓,给这个平庸、乏味的世界注入了清新永久的诗意!无论在你身前身后,世人尽可以忽略你的伤痛与苦难,却不能无视你诗歌的灵光,不能不被你的诗句所震撼、感动,以致沉醉!
正如此时,你的诗集已穿越时空与各种文字间的界限,仿佛“一艘大金船从我头顶驶过,晨风轻拂着缤纷的彩旗……”。
而尽管如此,说不尽的兰波,仍是“另一个”。
王以培
2011年10月16日
后记:
通灵者,今安在?
——纪念兰波诞辰150周年
很少有这样的诗人,时过境迁,只要他的诗歌与灵魂再现,总令人耳目一新;他像一个温柔的孩子,只要喃喃低语,总发出梦幻般的语音,而这种声音不仅发人深省,又在不经意间,将人们带入一个又一个深美的梦境——这就是法国诗人、通灵者阿尔蒂尔·兰波(Arthur Rimbaud 1854年10月20日-1891年11月10日)。而越是这样的诗人,这样的通灵者,越容易被淹没在“大师”与“天才”的赞誉中,这些赞誉与其说是光环,不如说是圈套,套住了世代的孩子,转世的兰波——因为当他们说出谁是“大师”或“天才”的时候,这个人已和常人相隔万里;它的潜台词则是:除了兰波,还会有第二个“通灵者”吗?不会有了,而兰波这个天才也已经死了。可如果这些人与兰波生活在同时代,他们又会怎样对待他呢?有这样一些细节一直为世人所忽略;骄傲的巴黎人就更不愿意提起了:1870年8月29日,当16岁的兰波带着美梦离开家乡,那个沉闷的小城夏尔维勒( Charleville ),第一次来到巴黎——“刚下火车就被抓住,因为身无分文,还欠了13法郎的火车票钱,我被带到了警察局”( 兰波书信,1870年9月5日 ),幸亏他的老师乔治·伊桑巴尔收到他从监狱里寄出的求助信,才将这个可怜的孩子保释;而现如今,在巴黎,从塞纳河畔的书摊,到大大小小的精品书屋,纷纷将兰波诗集和兰波肖像、手迹放在最显著的位置,谁愿提起那不愉快的当初?然而这一切,后世的人们不应该忘记;除了阅读兰波从监狱里发出的求救信,最好再了解一下兰波在放弃文学之后的经历和他当时的心情:“糟糕的食物、肮脏的住所、单薄的衣衫,种种忧郁、烦愁”(
兰波书信,1891年2月20日 )。可想而知,这一切不仅来自于病痛及长年在沙漠中的旅行、漂泊,更缘于心中的悲苦、孤寂。我想,了解并重新认识这一切,是我们今天重读兰波诗歌的前提。否则,一个“天才”再加一个“大师”,死去的兰波将再次死去,孤寂的兰波将更加孤寂。
我们今天纪念兰波,有必要忏悔、反省,想想兰波如果活在今天,会比当初更幸运吗?我们今天纪念兰波,就是要将这位曾经忍受了种种孤独和苦难的孩子,迎回人类温暖的家庭——如果说今天的人类还有些温暖,那么这些暖意也只来自于尊重灵魂的心灵。而一个受苦的孩子,为什么会在他所处的时代创造出奇迹?我想,也许正因为他在苦难的岁月里始终保持着一颗敏锐的童心。孩童的心灵也许正是成为一个通灵者的前提,正好像“质本洁来还洁去”的花魂、鸟魂,才真正配得上“通灵宝玉”。
听听兰波对“通灵者”(
voyant )的描述:“必须使各种感觉经历长期的、广泛的、有意识的错轨,各种形式的情爱、痛苦和疯狂,诗人才能成为一个通灵者;他寻找自我,并为保存自己的精华而饮尽毒药。在难以形容的折磨中,他需要坚定的信仰与超人的力量;他与众不同,将成为伟大的病夫、伟大的罪犯,伟大的诅咒者——至高无上的智者!——因为他达到了未知!他培育了比别人更加丰富的灵魂!他达到未知;当他陷入迷狂,最终失去视觉时,却看见了视觉本身!”(
兰波书信1871年5月15日 )
重读兰波的诗歌、书信并回顾他的生平,让我们重新思考这个通灵的孩子如今会给我们怎样的启示:
( 一
)“起初的爱心”;将伤痛化为美
兰波诗歌的开篇,就献上了一份《 孤儿的新年礼物 》,诗中写道:
卧室布满阴影,人们隐约听见
两个孩子温柔伤心的低语。
他们正歪着脑袋,昏沉沉地梦想,
长长的白窗帘瑟瑟颤抖、飘扬……
——窗外受冻的鸟儿正互相贴近……
这首诗是写两个伤心的孩子,在新年到来之际,躲在大窗帘后面互相取暖,因为他们的母亲刚刚去世;在这个“没有羽毛,没有温暖的巢穴”里,这两个孩子又经历了一场场美梦,梦见“金光闪闪的糖果,亮晶晶的首饰”,旋转的舞步,母亲的亲吻……
像这样凄美的场景在兰波的诗歌中一幕又一幕地出现,惊心动魄。比如在诗歌《
奥菲利娅 》中:
黑暗沉寂的波浪上安睡着群星,
洁白的奥菲利娅像一朵盛大的百合,随风飘动……
千年就这样过去,自从忧伤的奥菲利娅,
这白色幽灵在黑色长河上漂移……
在这样的场景中,诗人拨动了心弦,触及到人类心灵深处、梦想深处最深切的诗意与苦楚,而这些“纯客观”的描述同时蕴含着至深的爱与同情,因而使得这样的场景、这样的诗句刻骨铭心——
再看《 惊呆的孩子
》:一群饥寒交迫的穷孩子在雪雾之中,撅着屁股扒在窗前,看那面包师油腔滑调地哼着歌谣,从炉膛里取出热烘烘的面包……
还有《 乌鸦
》、《 星星在呻吟
》中所描绘的战争之后的场面:乌鸦成群地飞过,无辜的牺牲者静卧荒野。尤其是在《
山谷睡人 》中,诗人动情地描述了这样一位年轻的士兵,像一个病弱的孩子,脸色苍白,仰面朝天,躺在深谷的花丛中,“苍天在他的绿床上洒下光雨”,但是——
花香已不再使他的鼻翼颤动,
他安睡在阳光里,一只手搁在前胸,
在他胸腔右侧,有两个红色的弹孔。
时光流逝,生命消失,留在人类记忆深处的,并非轰轰烈烈的战争场面,而是硝烟刚刚散去之后的情景。尽管这一切只是瞬间的画面,但却包含了历史,包含了人间的悲欢离合。而一代又一代,人类至今重演着以往的悲剧,也正因为如此,通灵者的诗歌愈读愈美,诗中我们仿佛与逝去的灵魂面面相觑。
我常想,为什么20世纪诸多现代派的诗歌及绘画作品,在经历了一个世纪的风雨之后纷纷凋零;就连波德莱尔的《 恶之花 》今天看起来也已失去了当年的神奇与魅力;为什么兰波的诗歌却越读越美好、清新?道理并不复杂:化腐朽为神奇,不如将伤痛化为美;而做到这一点,一个人必须保存“起初的爱心”。
有爱才有灵;而单凭技巧的种种艺术,都将随时光的流逝凋零、枯萎。正如《
新约·启示录 》( 第二章4节 )说:“有一件事我要责备你,就是你把起初的爱心离弃了。”而兰波,一读他的诗,爱与美一同苏醒。
( 二
)让酒神与日神干杯
尼采(
Nietzsche 1844—1900 )在他的第一部著作《 悲剧的诞生 》中曾以酒神与日神来表述艺术的起源,这与柏拉图的灵感说其实存在某种契合——柏拉图将艺术灵感的来源描述为神灵附体,陷入“迷狂”状态。尼采认为,当酒神从内心迸发,产生“整个情绪的激动与亢奋”,艺术“作为驱向放纵之力”,支配并迫使人们开始创作,以释放所有情绪。这与兰波所说的“经历各种形式的情爱、痛苦和疯狂”,“为保存自己的精华而饮尽毒药”不谋而合。而这里的“毒药”( les poisions )似乎比酒更烈,对人伤害更深;事实上也正是如此,兰波因啜饮“毒药”(
不仅是麻醉品 ),在灵光四射的同时也过早地耗尽了年轻的生命。
兰波在书信中更明确说出:“当他( 诗人 )陷入迷狂( affolé ),终于失去视觉时,却看见了视觉本身!”——“视觉”,不正是日神引领人类看见的景象吗?——尼采说:“我们用日神的名称通称美的外观的无数幻觉。”日神“作为驱向幻觉的力量”,它的状态是梦,主导造型艺术,如绘画、雕塑;酒神作为“驱向放纵之力”,它的状态是醉,主导非造型艺术,如音乐。那么诗歌呢?应该是先醉后梦。
尼采用酒神与日神的学说完美地解释了希腊神话与《 荷马史诗 》的诞生:一个因内心冲突而痛饮美酒的古希腊人,醉卧牧场,梦见四周的山林溪谷中,现出形形色色半人半兽的神灵……而比尼采晚十年出生、早九年去世的兰波说:“所有的古诗都归于希腊诗歌,和谐的生命”——兰波并没有读过尼采,他自己的内心明明是冲突(
像尼采所说的那样,像古希腊人一样 ),但他认为,古希腊人的生命归于和谐。巧合的是,兰波关于“通灵者”的书信与尼采的《 悲剧的诞生 》写于同一年,1871年。这是怎样的英雄所见略同!
如果说尼采是酒神与日神学说的奠基者;兰波则是这一理论的实践者甚至化身。所不同的是,尼采强调的是酒神狄俄尼索斯,并且认为崇尚酒神的艺术高于崇尚日神的艺术;而兰波这个通灵的孩子则认为,诗人应该是个voyant〔 voyant这个词源于voir (看),拉丁文videre,而voyant则是“慧眼人”、“视觉超凡者”,译成通灵者属意译
〕;与此同时,兰波也强调“迷狂”,并有诗为证。看看《 地狱一季 》的狂乱篇章,再读一读《
醉舟 》,那比比皆是的“神圣的混乱”,还用别的什么来证明兰波确曾醉得飘飘欲仙,甚至不省人事吗?
可见兰波这个自称“被缪斯的手指触碰过的孩子”( 兰波书信,1870年5月24日 )也确曾被酒神触碰过;岂止是碰过,分明是爱过,赏赐过。少年时期,他常常沉醉于自己内心的原始冲动。比如在《
太阳与肉身 》一诗中,诗人抑制不住对希腊古神的崇拜,纵情放歌——
太阳,这温柔与生命的火炉,
将燃烧的爱情注入沉醉的泥土,
当你躺在山谷,你会感觉
大地正在受孕,并溢出鲜血……
思想,这匹被禁锢了太久太久的野马,
让她从他的额头里蹿出!
灵魂在诗中找到“光辉的肉体”,思想蹿出苍白的牢笼,希腊众神一一从梦中现形,从心底复活。这是怎样的形象——
在夏日朦胧的月光里,
德律阿得斯赤身裸体,站立在镀金的苍白中入梦,
满头青丝在沉沉河水中投下阴影,
在阴暗的林间空地,青苔布满星辰,
这林中仙女,默默地仰望苍穹……
在此,生命的原始冲动化为了真实可见的形体甚至肉体。再看《 醉舟 》,是一只小船喝醉了,还是诗人自己心醉了?总之,这里的“我”已不再是作者本人,而是自言自语、浪迹天涯的一叶醉舟——
我梦见雪花纷飞的绿色夜晚
缓缓升腾,亲吻大海的眼睛,
新奇的液汁涌流循环,
轻歌的磷光在橙黄与碧蓝中苏醒!
……
我看见恒星的群岛,岛上
迷狂的苍天向着航海者敞开胸怀:
你就在这无底的深夜安睡、流放?
夜间金鸟成群地飞翔,噢,那便是蓬勃的未来?
全诗整整一百行,通篇都是ABAB的交叉韵,自然天成,天衣无缝。记得后期象征主义诗人瓦雷里( Paul Valé ry 1871—1945 )曾说过:诗永无定稿。意思是诗歌都可以无止境地改下去,越改越好。也许瓦雷里或马拉美( St éphane Mallarm é1842—1898 )的诗歌就是这样。但这种说法在兰波这里似乎行不通,兰波的诗一气呵成( 虽无从考证 ),与前两者相比,兰波很显然更得酒神的恩宠。而在瓦雷里与马拉美这两位诗人那里,似乎只有日神大行其道。
从兰波的全部作品和他一生的经历来看,他的灵魂乃至生命正如一叶醉舟,由醉入梦,由梦成为“通灵者”,继而看见“视觉本身”,看见梦的深处,心灵深处,最壮丽、奇异的景色。
( 三
)“我”是另一个;超越“有我”与“无我”
如果将《 醉舟
》中的“我”理解为作者本人,有些地方就不合适了,比如:
比酸苹果汁流进孩子的嘴里更甜蜜,
绿水浸入我的松木船壳……
我正航行,这时,沉睡的浮尸碰到
我脆弱的缆绳,牵着我后退!
而我,一叶轻舟迷失在杂草丛生的海湾,
又被风暴卷进一片无鸟的天湖……
可见这里的“我”并非作者本人,而是醉舟;是小舟在说话,自言自语,自歌自舞;这样看来,醉舟顿时获得了灵性,与飘荡的灵魂相互应和。
通读兰波的诗文,其中的“我”一会儿是流浪儿,一会儿是小铁匠,一会儿是苦闷的少年修士,一会儿又是狂奔狂喜的醉舟,随后又变成了不知什么人,漂到不知什么地方,直到折戟沉沙,又变回一个无辜的孩童,却依然是一名勇敢的“盗火者”。
这已不是什么秘密。早在1871年5月15日的那封文学书信中,兰波就大声宣布:“我”是另一个。用兰波的话来说就是:Je est un autre 。这是一种有意违反常理,但另有一番道理的说法,相当于英语的I is someone else, 而非I am someone else( 法语通常的说法应该是Je suis un autre )。为什么这样说呢?再读一遍《 醉舟
》就明白了:既然“另一个”( un autre )是第三人称单数,那么前面的动词不也要随之改变吗?与其说是“我”后面的动词变了,不如说是那个“我”变了,“我”已不再是原先那个固定、单一的“我”,而顷刻间变成一个自由人,甚至自由的物体,自由的灵魂了!
这岂止是一种文字游戏;即便是一种游戏也是一种严肃的、有突破性意义的游戏;为了多一点这样的游戏,还需要多一些像兰波这样的孩子,这样的通灵者。由于有了对自我的突破,有了自由飞翔的灵魂——不仅是“神灵附体”,而且是“我”的灵魂,穿透他人的心胸,附着到别人与别的物体上去了!
兰波就是这样,以文字解放心灵,由心灵解放文字;直到文字与心灵彼此渗透,创造出奇幻的新世界。而这种创造,这个变幻不定的“我”,给我们怎样的启示呢?
提到文学中的“我”,我们自然会想到王国维先生在《 人间词话 》中的精辟论述:“有有我之境,有无我之境。”“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无我之境,以物观物,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但除此之外,是否还有另一种境界呢?
从兰波的诗中我们看到,有一种既非“有我”,也非“无我”的境界:“无我”,但有“我”;“有我”,但非“我”。“我”是谁?“我”不是我,“我”是另一个( Je est un autre )。
说起来有点玄,但其实不难理解。除了兰波的《 醉舟 》之外,再看看鲁迅的《
孔乙己 》、普希金的《
上尉的女儿 》就明白了;其中的确并非“有我之境”,也非“无我之境”;“我”在“有我”与“无我”之间:当你把“我”看成作者的时候,你错了;当你把“我”看成不是作者的时候,你又错了。
总之,有如“一朵花告诉我她的姓名”;兰波告诉我们:“我”是另一个。
( 四
)字母也是象形文字;那么汉语呢?
18世纪的德国美学家莱辛( Lessing 1729—1781 )在他的著名美学论文《
拉奥孔 》( 1776年出版,副标题“论诗与画的界限”
)中,论述了诗歌与造型艺术的区别,指出诗与画首先是媒介不同:画用颜色和线条为媒介;诗歌用语言做媒介。其次,从题材上看,画较适宜描绘静止的物体;诗更适宜描写流动的动作。第三,从受众所用的感官来看,画是通过视觉来感受静止的物体;诗是通过听觉来捕捉流动的声音。总之,这两者的区别,即“空间艺术”与“时间艺术”的区别。莱辛继而又论述这两者之间如何取长补短。莱辛的这一理论在大部分情况下,在西方语言的范畴中,当然是正确的,但对于东方语言,尤其是至今保存着象形文字的汉语而言,就未必合适了。这里不一一列举汉语古文字中的象形文字,只说一句唐诗:“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崔颢《 黄鹤楼
》 )即使在今天的简体字中,我们也不难看出其中草木、河流、太阳与飞鸟的形象和颜色。其中那个“川”字不还在流动吗?用眼睛也能欣赏到诗中的颜色与线条,这在汉语十分普遍。
而我们这里谈论的是兰波。兰波与此有什么关系呢?请看通灵者的《
文字炼金术 》:“现在,让我来讲讲有关我的疯狂的故事。很久以来,我自诩能享有一切可能出现的风暴,可以嘲弄现代诗歌与绘画的名流。”尽管在这里兰波并没有嘲笑莱辛先生,也不知《
拉奥孔 》这篇论文兰波是否读过;尽管莱辛先生在今天依然很值得尊重,但《
拉奥孔 》中所说的美学原则,的确被兰波的一首小诗打破。这首诗就是一度被称为“天书”的《
元音 》:
A黑,E白,I红,U绿,O蓝:元音,
终有一天我要道破你们隐秘的身世:
A,苍蝇身上的黑绒背心,
围绕着腐臭嗡嗡不已;
阴暗的海湾;E,汽船与乌篷的天真,
巍巍冰山的尖顶,白袍皇帝,伞形花的颤动;
I,殷红,咳出的鲜血,美人嗔怒
或频饮罚酒时朱唇上的笑容;
U,圆圈,青绿海水神圣的激荡,
散布牛羊的牧场的宁静,炼金术士
宽阔的额头上的智者的皱纹。
O,奇异而尖锐的末日号角,
穿越星球与天使的寂寥:
——噢,奥米茄眼里那紫色的柔光!
这首十四行诗看起来有点古怪,好像儿童的拼字游戏,但仔细想来,它应是诗人“文字炼金术”的代表作。“鼎为炼银,炉为炼金”;17岁的诗人( 作于1871年 )在此想炼什么?
用兰波自己的话说就是“我尝试过发明新的花、新的星、新的肉和新的语言,我相信自己已获得了超自然的神力”;而“诗歌中古老的成分( la vieillerie po é tique )在我的文字炼金术中占有重要地位”。这种“古老的成分”是什么?与字母“隐秘的身世”有什么联系?兰波没有说。我想就是象形文字。
从《 说文解字(
卷十五 )》中我们了解到,古人“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察鸟兽的痕迹,创造了八卦及文字。想来人类的祖先在最初创造文字时,都离不开“近取诸身,远取诸物”所造就的象形文字。
而透过已经抽象化了的字母文字,这位Voyant终于看破了它们隐秘的身世和来历。在此,想象力与洞察力合而为一;儿童的“炼金术”将字母一一“回炉”,还原为它们原始的形象,本来面目。他成功了!
通灵诗人用一场“文字游戏”告诉我们:像孩童一样望文生义,透视文字的原形,追忆文字的起源;你将从最古老的成分中,获得最新的发现。
( 五
)新的道与新的禅;兰波生命的启示
“道”与“禅”是两个地道的中国字,在西方文字中几乎找不到与之相应的词,然而“道”与“禅”的精神和智慧却是人类所共有的。尽管兰波生前无缘接触到汉语(
他学过拉丁文、俄文和阿拉伯文等多种文字 ),未能用前人留下的象形文字创作——那将是怎样的光景?但他给我们的启示不仅在文字与诗歌中,更在生命的道路上。
兰波全部的文学生涯是14岁到19岁,19岁之后就放弃了文学,先是去参加了荷兰的雇佣军;三星期后便开小差,去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和意大利等地旅行;1878年又到塞浦路斯当了一名监工;1880年去了埃塞俄比亚、亚丁……做过武器贩子、咖啡出口商、摄影记者、勘探队员……生活中的屡屡失败使他变得神色严峻、面容憔悴;直到1891年回到马赛,在做了截肢手术之后悲惨地死去,这位曾写出《 醉舟 》的诗人生前用的最后一个比喻竟是“我的右腿现在已肿得像个大南瓜”,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对邮船公司的经理说的:“告诉我,什么时候才能把我送到码头?”——文如其人,生命中的兰波也同样不惜一切代价,奋力冲向未知,结果使得他的生命与文字同样陷入了“神圣的混乱”:痛哭、狂喜,颓败、胜利,孱弱、强力,逃亡、进军,诅咒、赞美,邪念、善心,亵渎、虔诚,混乱、纯粹……所有这些对立的因素交织、缠绕在一起,相互矛盾、冲突,却浑然一体。正如:“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
但在这里,我们没有必要再去探究混沌中的混沌,恍惚中的恍惚;那是许多“学者文人”最爱干的事情。相反,我们在这里纪念兰波,就是要将诗人的灵魂从恍惚与混沌中解救出来,寻找那一叶醉舟漂泊天涯的轨迹,找到那条承载诗人灵魂的生命河流。
在今天看来,兰波的生命是清澈的,他的灵魂如此圣洁。可为什么不仅在世俗的眼里,就连在他自己看来,他的身心也都充斥着罪恶;于是——“我拿起武器反抗正义”……“‘你将是个恶棍……’魔王又大声叫喊,——他给我戴上一顶如此美丽的罂粟花冠。‘用你所有的胃口、你的私心和所有深重的罪孽,去赢得死亡。’”这是怎样的一个魔鬼,他使出了怎样的魔法呢?兰波并不明白。
丹麦童话家安徒生(
1805—1875 )在一篇童话《 白雪皇后 》中说了这样一个故事,在我看来,这个故事里包含了对这个问题的明确答案:“有一天,魔鬼造出了一面镜子。这面镜子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最美丽的风景在这镜子里就会像煮烂了的菠菜;最好的人不是现出使人憎恶的样子,就是头朝下,脚朝上,没有身躯,面孔变了形,认不出来。”我想,会施魔法的兰波不幸也中了魔鬼的魔法,常常从魔鬼造的这面镜子里照自己——《
地狱一季 》为证。然而更可怕的是,安徒生告诉我们,后来这面镜子碎了,碎成粉末,飘到世人的眼睛里,而每一粒粉末,都具有整个镜子的魔力。——兰波就是这样被变成了一个“恶棍”。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出于怎样的疯狂、怎样的错误,现实中我才如此虚弱?”但如果换一面镜子呢?从天光云影中,我们将看见怎样一个兰波?
“同样的沙漠,同样的夜,我又在银色的星辉下睁开疲惫的双眼,而生命的主、朝拜初生耶稣的三博士,心、灵与思想依然无动于衷。我们何时才能在沙滩与群峰之上,向着新的劳动、新的智慧致敬!为暴君、魔鬼的逃亡,迷信的终结而欢呼——成为最初的使者——迎接人间的圣诞!
“天国之歌,人民的脚步!奴隶们,我们从不诅咒生活。”
我想,这才是真正的兰波。他的一生从发明新的语言,到创造新的智慧、新的生命,至死不与世俗妥协,而通灵者探寻“未知”的脚步何曾停息?
许多人都为兰波日后放弃文学而扼腕叹息。我想,其实兰波一生从未停止创作,只是把原先写在纸页上的诗歌写到烈日之下的荒漠、丛林中去了!
我们今天在心里纪念兰波,只盼这位通灵者的灵魂能够复活,像一个远古和未来的孩子,回到我们当中。是的,这位昔日走向荒漠的诗人,至今仍走在我们的前面——“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
今天,当我们为兰波的诗歌而沉醉,是否应低头沉思,并抬头望去——通灵者,今安在?那么多人想成为文学家、诗人,可谁来承担诗人悲惨的命运?
王以培
200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