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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州小店生意经》(4)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4月15日15:29 来源:中国作家网 王手

  她省的途径有三条,或者说四条,其中有一条还和我有关。

  一是她不装电话。店里的电话其实是很要紧的,叫货用电话,问询用电话,催款用电话,没电话就意味着“睁眼瞎”,就意味着信息不灵,甚至意味着服务跟不上,简直寸步难行。但我老婆坚决不装电话,原因很简单,就是我前面说的,初装费太高。我也去邮局问过这件事,不仅是初装费,还要打通关节,让里面排出一条线来,还要送中华香烟给装机的师傅,否则,你就是缴了费也装不起来。这么麻烦的事,我老婆的头马上就摇得像拨浪鼓了,我当然也不答应。但老婆有办法,她现在店里也有一台装模作样的电话,其实,是老婆向背后那个饭店租来的,是用来装装门面的。按照我老婆的说法,反正饭店的生意也不好,电话空着也是空着,我向他租,他还可以多收个租金,何乐而不为呢。他们就把电话线从楼上放下来,很隐蔽地拐进我们门框,我们每月向饭店交一百元,饭店则限定我们只许接不许打。这也好,毕竟也方便了许多,一百元就是摆一台电话装饰,也是合算的。我老婆把电话号码印在了名片上,发名片的时候,都会刻意地提示:我店里有电话呀,你有事只管打呀。对方也无一例外地吃上一惊,说:哇,你们店也有电话呀!有电话好哇,有电话我们要货就方便多啦。我老婆就欣然接应,是啊是啊,没事也可以打呀,多多联系呀。

  二是她不叫帮手。开店是最最需要帮手的,特别是我们这种鞋料店,又脏、又重、又累。脏她是不怕的,她本来也不是什么太太小姐,她就是从工厂里出来的,也是从最差的工种做起,慢慢才做到会计的。重她也可以安排,她这人嘴甜,逢人就叫,有人就派差事,老司啊,你帮我这个东西搬一下哦。老司啊,你好事做到底,帮我把东西放放好哦。一般也都能随心如愿。累就没办法了,这是她自己认定的生意,是服务厂家的生意,要赶在厂家上班前下班后,要轻松你还是卖手表去,卖化妆品去。不叫帮手最最麻烦的就是厂家要货,别看那些作坊一样的小厂,架子都很大,好像龙头企业一样,一个电话打过来,像催命一样,都要你立马把东西送过去,哪怕是几张鞋纸、几条鞋油、几斤鞋钉,也像是天大的恩赐一样。这样的时候,我老婆只得把门一拉,或把门交给隔壁店,跟他们说:你帮我把店看一下啊,我去去就来呀;有客人的话你帮忙给我接应一下呀,先叫他坐一坐呀。好在我老婆人缘还不错,她这招基本能行得通。

  三是她经常申请打烊。申请打烊是我老婆开店的最大发明。店是开起来了,但生意还一般。开店不是都能有生意的,生意靠守,生意靠关系,生意靠信用,生意靠服务,这些我们都懂,这得一步一步来。但我们不是着急嘛,我们不是有钱了去经商,我们是下岗了无奈了去经商,我们等着开店有一个起势。而有些费用是没有办法的,店门一开马上就会产生的,即使是没有半点生意,它也是石头上钉钉,铁定的,比如税、比如租金、比如管理费。租金是一年一付,管理费是半年一付,税则是根据营业额的大小月月付。后来我们找了关系,做了税务的工作,设定了一个基本数,包根。但即便是包根,我老婆也觉得多,就打起了它的主意,想钻这个空子。她平时有事没事经常往税务那边跑,经常地送点小恩小惠,这是我给她出的主意,叫她要惦记着人家,要像浇花一样,不一定一下子浇出一朵花来,但要经常地惦记着浇一浇,初一、十五、端午、中秋,别等出了事了才想起找人,那时都已经迟了。这样,我老婆就给税务留下了美好的印象,觉得这女人勤快,有人情味,有社会流,就对她很客气。于是,在我老婆向税务叹苦的时候,税务的同情心也就油然而生了。我老婆叹苦的内容很多,什么冬天不冷,棉鞋没生意啦;什么雨水太多,皮鞋穿得少啦;什么夏季太短,凉鞋穿不上啦;什么换季太快,鞋样吃不准啦;反正都是些“鞋难做鞋难卖”的理由,这些理由都导致了她的鞋料生意不好。因为熟了,税务就很好说话,就会悄悄地给她出“主意”,说你打个报告来吧。老婆问,报告怎么打呢?税务说,你刚才不是说了很多生意清淡的理由了吗?老婆说,刚才是私下里和你说说的,要拿到台面上不知道行不行,不知道公开应该怎么说。税务支持地说,就说闲月淡季,申请歇业嘛,我们又不是弄虚作假。这样啊,我老婆就心领神会,就堂而皇之地打了报告,说了生意不好的理由,要求歇业休息。税务也装模作样地批了字,真的同意歇业,同意免掉税金。这是最最重要的。

  其实,歇业休息是假,“犹抱琵琶”是真。休息了,我们怎么赚钱?关门了,我们还做什么生意?税务会掏心窝地对我老婆说,你把门开一半,意思意思,似开不开,似关没关,我们看见了,就当你关门了,我们没看见,你生意照做,做来都是你的,我们睁只眼闭只眼就是。这等于逃了税又做了生意。

  四就是和我有关的一点,我也被老婆拉到店里帮忙来了。叫我帮忙就像是叫了一个免费的打工仔,不仅卖力,而且还可靠。这是我们家眼前的头等大事,我当然义不容辞了。是啊,我们家世代做工,我老婆家也是,现在时代变了,社会也变了,人的价值观更是变了,对事物的看法和理解也不一样了。过去我们以工人为荣,现在我们以贫穷为耻;工人肯定是赚不来钱的,而贫穷至少证明了两点:一,我们家先天不足,没有什么暗财;二,我们后天也不努力,我们满足于现状。我们要告别贫穷,靠做工是没有出路的,只有做生意。生意是我们做出的重大选择,但也是我们无奈的选择。过去我们谁看得起生意人啊,我们对生意人的词汇都是贬义的,什么“十个商人九个奸,剩下一个更刁钻”,是不是?现在我们不这样想了,我们秉承了上面的说法,“发展是硬道理”、“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我们现在要发展,我们就是这一部分人。

  对生意,我们一窍不通,心里一点底也没有,我们没有经验可取,也没有前车之鉴,更没有太多的钱让我们缴学费,所以我们好省就省,摸着石头过河。我们要是做得好,钱也赚得来,不仅我老婆要投入,我肯定也会跟进去的,我们今后就是生意人了,我们的后代也会继承我们的衣钵,我们的身份就会发生根本性的变化。我们要是填表格,就不会再填什么学生啊、工人哪,我们就会填个体工商业劳动者;轮着我们的后代,就会填老板,做大了还可以填企业家,甚至不用做事的资本家。所以,这等于是一场革命,一场翻身战,我肯定是要参与的。如果我们努力了,仍无起色,仍走不出第二条路,我们就认命,再回来也无憾。这是我们的转型期,同心协力,意义非同小可。

  我只好去单位请假。我现在的工作是编杂志,不是很忙,两个月一期,我把家里的事情跟领导说了,说上次是老婆下岗,是煎熬;这次是谋求发展,是痛苦的抉择。我把生意说成是我们家的“生死战”,现在正处在“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关头,我要牺牲自己,力挺我老婆,也希望领导做我的坚强后盾,支持我。这一年也确实是非常时期,据说,“下海”一词就是在这前后被生造出来的,似乎没什么道理,却专指“放弃原有工作做生意”,大家一听就懂。温州曾出现过很多生意方面的专用名词,什么“飞马牌”,什么“八大王”,什么“投机倒把”,什么“割资本主义尾巴”,都跟生意有关,都被人穷追猛打过,有的甚至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我们单位只是群众团体,不会上纲上线,我们本来也没有什么硬任务,大家又都思想活跃,一时间,很多人都在蠢蠢欲动。很快,有人出国了,有人辞职了,有人“双免”,有人“内退”,都在外面试生意。我没有他们那些条件,腰也硬不起来,我只能提一个不三不四的申请——不坐班,把杂志编好,只拿个基本工资,其他什么的都不要,怎样?领导掐指一算,这没有损失啊,也没有耽误什么啊,还可以拿我的“其他”聘一个临时工,给自己跑跑腿,打打杂,何乐而不为呢?于是,他开恩了一下就“准奏”了。

  就这样,我请了假,来到了店里,帮老婆一起做生意。我们的分工是:她负责接洽、营业、发展;我比较简单,负责送货。我们店里有两辆送货的车,但都是自行车,一辆蓝色的小海狮,是我老婆骑的,送一些可以放在车前篮兜里的小东西。一辆加重的永久牌,那是我的坐骑,我还在后座上装了一块板,一次可以垒两大袋鞋撑或十箱南光树脂或八个圆桶的包头料……

  送货其实是个有损尊严的活。不是指我要用怎样的精神去对付它,或是它和我现在的工作有多大的反差,都不是,我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人物,我就是一个小编辑,骨子里本来也很贱,在单位受领导和同事的差遣,在店里受老婆的差遣,差不多,所以,我并不计较送货的性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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