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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州小店生意经》(3)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4月15日15:29 来源:中国作家网 王手

  我把这个消息告诉老婆,她激动得声音都变了,本来是一件很高兴的事情,她却发出了像哭一样的声音,说这是真的吗?说你不会是骗我吧?说我们运气怎么会这么好呢?工厂买断的钱还不知寅时卯月才能到手,即便拿到了,按照我老婆的工龄,也就是一两万块钱,也派不上什么大用场。大家都还在混沌、迷茫的时候,都还在歇息调整的时候,我们的生活就出现转机了,糊里糊涂就有了一份工作,好像我们比别人更有能耐似的,我们当然高兴。待老婆平静下来,她问我,那我们去哪里给朋友找地方呢?我说,这个我早已想好了,你们的嘉利龙公司。

  嘉利龙公司原来就租在外贸大楼,地点在市中的边缘,不近也不远,不闹也不静,做一些试探性的事情最好,摆摊卖房再合适不过了。公司现在正处在半停顿状态,我老婆找经理一问,想租个小型会议室,经理当场就答应了,还同意免费使用,说:我这里现在正冷清呢,我就买个炮仗雇你们打吧,打打热闹,打打人气,把地打打暖,说不定还能带动我呢。

  我们把会议室腾出来,在中间摆了模型,在墙上挂了图纸,这时候还没有所谓的楼书,我老婆就凭着现学的一些知识,作为杭州公司的全权代表,在那里接待客人了。她其实对杭州也是没什么概念的,方位也搞不清楚,因此,她的介绍也是半生不熟的,但她的态度是积极的诚恳的,像刚参加工作的小青年一样满腔热情。我常常在边上暗暗窃笑,当然也为她的急迫和投入感到欣慰。

  在整个售楼的过程中,老婆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女客户,她大概四十多岁,长得其貌不扬,衣着也很邋遢,背了个旧军用挎包,她看了一圈图纸后,就问我老婆首付要多少钱,老婆说八万,那人说那我买三套。老婆嘴巴都僵了,说你买那么多干吗?这是房子,又不是粮食。那人说,三套不多,正好。我自己住一套,两个女儿一人给她存一套。说着她打开军挎包,倒出二十四万,都是整捆整捆的,有蓝色一捆的,也有绿色一捆的,散了一桌。老婆虽然做过会计,实际上真正接触到现金的机会还是不多的,一下子看到这么多钱,好半天还傻在那里。回家后还在感慨,说,这些人真有钱哪。

  这是1994年,我们都还没有钱,也没有买房的意识,觉得房子就是住的,有住就已经很满足了,没有人会把房子当作商品一样去抢购,去囤积。举一个例子:我单位的一个老师,退休后要回北京老家定居,他在温州有一处50平方米的旧房,想处理掉带钱回家。当时市面价是四万左右,他跟我关系比较好,说,你要就优惠给你,三万。三万能买一套房子,就是纸糊的也是合算的。但我老婆说,我们有房住啊,我们买房子干什么呀。再说,我们也没有那么多钱。这就是我们当时的想法和处境,也没有觉得有多么傻,多么可惜。现在再来看嘉利龙买房的女人,她真的是有远见了,她如果那时候就开始炒房了,那更是不得了了。

  按照事先的协议,我老婆卖了一套房子,可得700块钱的回扣,这样我老婆就可以拿到2100块钱。这是我老婆下岗后的第一笔收入,但她没有要。她在工厂待了有十几年,做过各种各样的粗细杂活,已经习惯了出汗费力的劳动,习惯了微薄规律的工资,对这种靠资源优势获取的横财,她还是有点不适应,总觉得自己是在剥削一样。她还说,你朋友只卖了三套房子,他要是多卖掉几套,我也许还好意思一点。真是无毛的鸡替鸭愁。我杭州的朋友听了颇为感动,他感慨,现在怎么还有这样的人啊,都已经绝迹了,现在抢钱都不要命啊。他说,你老婆一定是个前人(前人就是前朝的人)。我知道朋友的意思,他是说我老婆老实、未开化、跟不上形势。

  那之后,我们还做过很多事,我们不能闲在家里是不是。我们织过衫,买了一台简易的织衫机,在家里织啊织的,织好了就挂在铁井栏毛衫市场里……我们也摆过地摊,在环城路的夜市,吃过晚饭把家什运过去,撂地一摆,卖粗劣的海绵乳罩……我们还做过展销,每逢节假日,人民广场都会有各种各样的展卖活动,实际上就是推销积压物品,我们就去租地,搭好雨棚,什么都卖,铁锅瓷碗,被单毛巾……但我们都做不长,一是没有自己固定的地点,二也是关键的,不是自己熟悉的,也不是适销对路的,所以失败也就在所难免了。

  二、下决心我们自己开个店

  有一天,我们做完爱,气氛还延续着,意犹未尽的手还在摸来摸去,老婆对我说,我们自己开个店吧,我们认真做个生意。我说好啊好啊,我也是这么想的。

  老婆正式下岗了,她拿到了一万八千元的买断费。我们曾讨论过今后的打算,我现在在机关谋事,工资马马虎虎还过得去,她再在外面兼个会计,我们“少吃轻走”,生活虽然不能达到小康,但享个安逸是没有问题的。我们也曾经讨论过这个买断费,我建议再添入两千,凑个整数,放银行里吃息,或放朋友厂里吃高利贷。呵呵,都是些窝囊、胆小、原地踏步、不思进取的想法。

  其实,老婆是一直想做个正经生意的,我们前面那些练摊不算,那是开开玩笑,要认真了,我就没有同意。做生意要有“老奸巨猾”的素质,我老婆比较本分,她不是这样的料。做生意也不是百战百胜的,弄不好入不敷出了怎么办?而我又不能真正地帮她,我怎么说也算个文化人,算个机关干部,我不可能全身而出,她一个人单打独斗,万一有个闪失,我远水救不了她的近火。但现在她下岗了,条件起变化了,我们又尝试过几下,现在又挑了个关键的时机跟我说事,等于拿做爱和缠绵来“要挟”我,我当然不好反对了。我跟她开玩笑说,干部都是这样被拉下水的,把女人睡了,吃别人的嘴软,睡别人的腿短,然后不断被女人“问肯”,一问就肯,晚节就这样一点点不保了。老婆咯咯地笑起来,说,举例不当,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老婆计划要开的是鞋料店。为了支持老婆,我给了她许多“优惠”政策:店面的租金我出、工商管理费我出、每月的营业税我出,我说,如果你店里的东西是拿来代销的,那你等于是一文不出,白手起家,要做成了生意,甚至就是“一本万利”。

  我们的店开在隔岸路,这是条不大不小的路,和温州所有的路一样,两边开满了各种各样的小店,有酒食摊、音像店、理发室、洗衣铺、小超市、摸脚穴、电脑复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里也开起了鞋料店。暂时只有两家,一家是卖鞋扣的,一家是卖鞋线的,算专营性质。我老婆开的是鞋杂店。什么叫鞋杂?就是“百草糕”,什么东西都有,胶水、糨糊、帮钳、批刀、鞋蜡、皮擦、包装纸等,一般人听不懂,解释清楚要半天。老婆说,像我们这种形式以前也不是没有,比如南北干鲜果,比如烟酒糖果杂,都是这样的模式。我开玩笑地附和,再比如卖粪桶扁担的畚扫堆店。

  隔岸路渐渐开出了鞋料店,是因为这里搞了个温州鞋都。现在的牌头都乱叫,什么鞋都,其实就是一班小鞋厂挤在一起。隔岸路原来有个著名的企业叫温州茶厂,计划经济时代,茶农不能自己制茶,茶叶都是经过这里加工、买卖、出口的,很吃香的,曾经是地方的利润大户,最多时安排就业岗位三四千个。现在,茶叶流通的渠道敞开了,茶叶的面貌也越来越神秘了,茶农们就把这个生意拽在了自己手里,他们自己种,自己摘,自己炒,甚至自己打自己的品牌,什么好听叫什么,怎么好卖怎么卖,这样,这个国营茶厂马上就倒闭了。但茶厂的地盘大啊,从人民路边上拐进来,经茶厂桥一路走进去,沿水心河再转过一圈,俨然就是一个半岛,都是它的地盘范围。虽然茶厂没了,但机构还在,现在,他们把原来的场地和厂房利用起来,搞起了租赁,已经有大大小小的五十多个鞋厂待在里面,不就成鞋都了吗?还有个关键是,这里又和来福门鞋市毗邻,隔一条马路。从茶厂桥走出来,跨过人民路,就在对面的松台山脚,温州最大的皮鞋集散地就在这里。只要鞋市在附近,茶厂改鞋都也是必然的,而隔岸路,相应的,鞋料店也就越开越多了。

  据说,温州有一万多家各种各样的鞋厂,有些是上规模上档次的,有些则是“三无牌”的;有些有自己的专卖店,有些只能在商场里租个柜台;还有些就是家庭作坊,前店后厂,老公做老婆卖;最多的是那些自产自销的小厂,样鞋摆在来福门,让全国各地的鞋贩们来挑选,选中了,摆上商场,有了销路,有了回头客,那些小厂就有业务了,就有活干了。有这么多的鞋厂,就有那么多给鞋厂供货的鞋料店,哪怕都没有关系,“瞎子鸡啄虫”,捉漏也可以捉个半饱。照这样的理论,我老婆要开个鞋料店,思路和方向都是可行的。

  我老婆的店租在隔岸饭店的楼下,这里原来是茶厂的食堂,后来被个人承包了,成了对外营业的饭店。承包人的脑子还不错,餐饮、娱乐、足浴、KTV都搞,但也许是地段的关系,人留不住,生意一直不暖,所以就把几个临街的包厢理出来,捣出门面租给了我们。就这样,我们的鞋料店就开起来了,虽然像模像样,虽然有我前面的“优惠”做后盾,但毕竟是初次经商,不知道生意的水有多深,路有多远,她还是“醋碟子里开荤”,好省就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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