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美唐布拉》(21)

　　徐松的贡献得到了嘉庆皇帝的赏识，于是，在他30岁的时候，皇帝就让他当了湖南学政。学政是个大官呢，正三品，标准的高级干部，是中央直接派下来的，属于垂直领导，不受省里官员的管辖。学政是干什么的呢？那是管省里的教育和科举考试的，主要是招考国家公务员啥的。按说，这倒是一个“肥差”，如果你不怕杀头、抄家的话，贪污受贿的机会多得很。

　　徐松当然没有贪污受贿，但是，他却在别的事情上栽了大跟头。

　　他少年得志，平步青云，一帆风顺，这就让官场上的一些人眼红嫉妒。

　　他这个人心高气傲，个性张扬，对通过写八股文章就能当官有看法，还想对科举考试搞点小小的改革。他还有点“反潮流”。那次会考前，徐松与一些官员领着参加考试的士学子去孔庙“恭谒圣庙”，“讲读圣谕”。这可是从康熙年间传下来的老规矩，谁也不敢破例。那一天碰巧下雨了，徐松没有下轿，竟然坐在轿里过了“下马碑”，直接进入孔庙，搞得大家都很吃惊。按照规矩，在孔庙“下马碑”前，那可是“文官下轿，武官下马”，谁也不敢违例，徐松这是对至圣先师孔圣人的“大不敬”啊！再加上这一次湖南考试，徐松出的题目也不合主流意识对儒家思想的解读。于是就有人向嘉庆皇帝上奏，参了徐松一本，罗列了他的九大罪状，其中就有“乘轿进棂星门”“出四书题目割裂经文”这两条。这一下徐松可就摊上大事儿了！

　　嘉庆皇帝接到奏章之后非常生气，立刻下旨，彻底追查，严肃处理，绝不姑息！嘉庆皇帝派人查办，结果，调查的人一一核实，九条罪状只落实一条，就是私自刻印《经文试帖新编》，大概是高考参考资料之类的玩意儿，卖给参加科举的生员，赚了一些散碎银子。对这一条，皇帝倒没有深究，圣上最为生气的是“侮慢圣贤”、“试题割裂经文”这两条罪名，这两条可是大罪。于是，徐松被严加惩处，从重发落，贬往新疆伊犁。

　　徐松也许觉得自己冤屈，但是，那“维民所止”考题案他徐松不是不知道。雍正年间，查嗣庭去江西做考试官，他出了一道考题叫“维民所止”，出自《诗经·商颂·玄鸟》。大意是说，国家广阔的土地，都是百姓所栖息、居住的地方，有爱民的意思。这个题目完全合乎儒家的思想规范，有啥问题呀？但是，雍正听说有这么个题目后，觉得“维止”两字就是把“雍正”两字去了头，这岂不是要杀我皇上的头吗？这还得了！雍正下旨将查嗣庭全家逮捕严办。查嗣庭受到残酷折磨，冤死狱中，连尸身都不得安宁，受到戮尸之辱。他的儿子也惨死狱中，族人遭到流放，浙江全省士人6年不准参加举人与进士的考试。这个皇帝够狠的吧？这就是嘉庆皇帝的爷爷雍正干的事情。徐松想想查嗣庭，再想想自己，还有什么好冤屈的呢？唯一的出路就是到新疆伊犁好好接受改造干出点名堂来，将功赎罪，让那嘉庆皇帝高兴，他才有可能回到京城。

　　二

　　从北京到伊犁，走过大漠戈壁，翻越崇山峻岭，可谓八千里路云和月，没有火车、汽车。走吧，徐松跟着差役在路上走了半年多，西出阳关他是怎么想的？他遇到过“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的险情吗？他经受过“半夜军行戈相拨，风头如刀面如割”的考验吗？不管怎么说，他才32岁，正年富力强呢，受点苦，比起那些远赴西陲戍边的小卒子好多了。

　　嘉庆十七年(1812年)冬天，徐松来到伊犁惠远城，这是一座乾隆年间兴建的老城。别人领着他走进南门宣闿门，然后往西拐，来到南城墙下的第3号院子，对他说，这就是上峰给你安排的住处。徐松进去一看，大为吃惊，眼前看到的住处，竟然和他13岁的时候做的梦境一模一样！原来徐松13岁的时候曾经做过一个奇怪的梦，梦见他到了新疆伊犁，住进一个院子，那院子就是眼前真真实实看到的模样！难道这就是冥冥之中命运的安排？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徐松从小就有远大志向，那就是当大官。他耳濡目染，当然知道一些高官被发配伊犁的事。惠远城的房子大概是按照京城民居的形式建造的。如果把这些串联起来，那梦境与现实的契合，不就可以解释通了嘛。当然，这是闲话。

　　徐松是皇帝亲自处理的罪臣，他到了新疆，绝对不敢乱说乱动，只能规规矩矩听候差遣。为了避嫌，表示老实接受改造的决心，徐松给自己的住处起了一个“老芙蓉庵戍馆”的名字。徐松心想，来到新疆，他得发挥他的长处，搞点史地的研究，有了成绩，才有出头之日。所以，他每天读书研究西域的历史地理，累了就练一练剑法，喝一点小酒，吟几首古诗。

　　当时的伊犁将军是蒙古族人松筠，这个人虽然是个武官，但是对文人学者还是比较看重。徐松到了伊犁后，松筠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了解，知道徐松是一位有真才实学的专家，应该发挥他的专长。可是，你让他干事情，总得有个名头，才能“名正言顺”嘛，于是，松筠就想给徐松在册房搞一个耍笔杆子的位子。

　　这事松筠当然不敢自作主张，于是他就上奏朝廷，把他的想法呈报给嘉庆皇帝。皇帝心想，对这个徐松，我是要好好修理修理他，他发配还不到一年，就有人为他说好话，真叫人不高兴！于是，他就在松筠的奏折上批示说，你这个松筠心肠太软，总是不能严格按法律办事，一味地姑息迁就，你到底是啥意思嘛？我看你就是故意对徐松显示你的恩惠。你奏的事情不准！

　　松筠把嘉庆皇帝对他的训斥给徐松吹风透了个气，徐松就好像被当头泼了一盆冰水。他想，这一下完了，看来三年五载是回不了京城啦，得做长期忍辱负重、艰苦奋斗的打算才行。今后唯一的出路就是潜心研究新疆的历史地理，在编撰著述方面下苦功夫。

　　松筠只好安慰徐松说，你也不要灰心丧气，你暂时不要什么名分，就暗暗地帮我做些事情。松筠先让徐松做《西陲总统事略》的增补续修工作，还给他创造条件，安排他在1815年至1816年间，进行天山南北两路的考察。

　　三

　　徐松为了回报松筠将军的知遇之恩，他不辞劳苦，翻越天山南北，顶风冒雪，走遍草原、雪山、流水、毡房、大漠。他每到一个地方，就打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和指南针，下马记录山川的详细情况，遇到有人的房舍，他都会进去打听，不管是仆夫、驿卒，还是台弁、通事，他不耻下问，都要搞个明明白白。他一边走一边观察，一边画地图，做得一丝不苟。他历经风霜雨雪，顶酷暑冒严寒，饱尝千辛万苦，翻过穆素尔岭，到达阿克苏，考察了叶尔羌、喀什噶尔、莫吉沙、阿克苏、库车、喀喇沙尔，又东去吐鲁番、乌鲁木齐，行程近万里，然后返回伊犁。他以自己的学识，加上实地考察，在原《西陲总统事略》十二卷的基础上增补编纂成28万字，使这部书在体例上更加完备，在内容上更加丰富，在叙述上更加准确。他对内容的安排也做了调整，使这本书结构布局更加合理；他还对每一门开篇都有小序，讲明著述的意图；他还增设了道里、水道、职官姓氏、卡伦、哈萨克世系、布鲁特头人等六表，将各表附在有关门类之后，使图、表、文互相对比，互为印证。另外，他在图表的绘制、地名的考核、事件的详略上都很有创造性。《西陲总统事略》在城垣建置、关隘险要、满汉驻防、钱粮兵籍等方面都有非常详细的介绍。

　　同时，徐松还根据收集的资料，陆续撰写另3部西域史地著作的初稿。其中，《新疆赋》前有序，后分新疆南路赋、新疆北路赋，以葱岭大夫、乌孙使者互相问答的形式，分别赞咏天山南北二路的地理形势以及康熙、乾隆开辟边疆的宏大事业，是一部文学色彩浓郁的史地著作。

　　徐松还重新考订了《汉书·西域传》中的古代地名沿革，写成《〈汉书·西域传〉补注》二卷。要知道，《汉书·西域传》可是公认的经典著作，没有两把刷子，谁能对它说三道四？可是，徐松就能写成《〈汉书·西域传〉补注》二卷，书里面用“补曰”的方式，对史传正文做小字注文阐述。

　　徐松在实地调查并广泛参阅文献资料的基础上，1819年写出了著名的地理学专著《西域水道记》，全书共五卷，并附有水道图。《西域水道记》是徐松流放伊犁期间，花费精力最多、学术价值最高的著作，历来为史地学界所推崇，至今仍是研究新疆、伊犁史地的重要参考书。

　　跟林则徐同时因为“禁烟”遭遇流放伊犁的两广总督邓廷桢，曾称赞《西域水道记》有补缺、实用、利涉、文采、辨物等五大长处。徐松参照《水经注》的体例，第一次将全疆的水系按湖泊划分进行叙述，将全疆划分为11个湖区，然后以此为主线，分别记述了各湖区的水道、交通、物产、城邑的兴衰变迁、历史沿革、名胜古迹、驻军屯垦、风物特产、当地各民族的分布等等，将每一条河流的源流、支流、主流，河道流向、地理地势等都介绍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