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鹅》(6)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7月15日20:32 来源：中国作家网 徐小斌

　　决心从事萨满学法术的人，首先要举行一个隆重的仪式，要宰杀一只白色的公羊，请诸位萨满参加。仪式之后自己要出钱请画师画一幅萨满像，意思是希望自己将来真的能成为萨满。听说其实佟家爷爷年轻时曾经被一萨满选中，但是可能是缺乏唱歌跳舞的天才，最后没能成为萨满。因为学萨满首先要学跳神击鼓，然后是“入神”，背诵咒语，唱萨满歌调。“入神”大概是最难的了，有如气功的“内功”，据说要达到精神恍惚的状态，可是要费些功夫的。内功练不好，吐血不说，还要走火入魔。学萨满法术最有意思的一条是不脱产，白天照样工作，晚上学习，而且理论与实践结合紧密，师付常带徒弟到跳神现场去观看：那样的叫声，仿佛雪豹与山羌的混杂，那样的服饰，仿佛是古蛇留下的蜕皮——一瞬间，那些不敢直视的黑暗，仿佛都有了神灵守护。

　　古薇记得在佟家看见过萨满神像图，本来想拍照，看见佟家二老的眼神便没敢轻举妄动。图上萨满穿正式的法服与法具，戴“神帽”，神帽上拴一根铃铛，一跳神就叮呤呤响，身上镶十七面铜镜，其中护心镜为最重，若是丢了护心镜，萨满就要惊慌失措，以为离死期不远了。神像图上主要描述萨满上刀梯的景象，但是看不出是刀做的梯子。

　　做个萨满要上刀梯，其实就是上刀山——什么都不容易啊。晚上古薇对玉凤轻叹。

　　玉凤的脸越发黄瘦了，低着头在纳鞋底。“古老师，你是不知道，人这一辈子，就是上刀山呢，哪一脚踩不好就完了！要是有个知疼着热的人，就还算是有个依傍，要是单身一个人上刀山，那该有多险！！”她突然抬起头盯了古薇一眼，“古老师，问句不该问的，孩子的爸爸，怎么这么久也没来个电话？”

　　古薇在那一瞬间脸是僵的，显然想到了多种回答，最后还是决定说真话：“我们离了。”

　　“为啥？”玉凤显然受了惊吓。

　　“合不来，就离了。”她轻描淡写。

　　“那可咋弄？！古老师啊，我劝你一句，婚姻就是女人的命，男人咋不好也不该离！你看大宝，啥时着过家？我不就是他家的使唤人？可啥样的日子也得过啊！……”

　　那一天，玉凤说了很多话，玉凤的话竟然穿过了千山万水走进了古薇的心里——这些年她很少有走心的事了，她把自己当作一台机器——作曲机，所以她的作的曲越来越匠气，越来越程式化。

　　她自己心里知道，她离本想做的自己，越来越远了。

　　第三章：

　　弱位上的外音：先现音

　　1、

　　从察布查尔回来的那个夜晚，出了大事。

　　傍晚夏宁远来接她，玉凤全家送出门外。玉凤悄悄拉住她的手，小声问：“古老师，啥时再来？”

　　月亮升起的时候，雪花静静地落下来，是春雪。他们走在空无一人的小路上，只听见吱吱的脚步声。两人都低头不语，可心里充满了一种东西，象是汽球在慢慢吹鼓，要涨破似的。

　　眼看来到离住地最近的那个小村落，突然听见一阵奇怪的声响。是来自一家羊圈中的骚动声，她看见他如同豹子一般冲了过去，哦天哪，原来是一只花斑雪豹正咬着一只羊的脖子！她看见他猛扑过去。紧紧揪住了雪豹的长尾巴，正专心吸羊血的雪豹大怒，转头就向他扑来——一切都发生在刹那之间，她来不及想任何就冲了上去，死死地拽住了雪豹颈后的长毛！这简直不可思议——她是平常连猫狗都怕的啊！他向她投来惊愕的一瞥，大吼：“你快走！”她也大吼：“不行！你一个人不行！”

　　事后很久，她还在为自己的声音惊诧：这是她吗？！暗夜中一个声嘶力竭的声音。她平时是连说话都很小声的，总是怕惊扰了别人，其实她自己更容易被惊扰。

　　正是这一声惊动了主人，牧民家的男主人拿着铁铲冲出来，几下子雪豹就毙命了。

　　雪豹粗大的长尾拖在地上，全身乳黄色毛被上布满了不规则的黑色环形斑纹，十分美丽。

　　牧民全家千恩万谢，执意要把雪豹皮送给他们。

　　小夏说绝对不能要。“雪豹是咱们国家二类珍稀保护动物，今天要不是情况特殊，我是不允许你打死它的。”他说这话的时候非常严肃。“把它献给国家吧，雪豹的骨头还是上等的虎骨酒呢。”

　　他们继续走在雪地上的时候，东方已经出现了曙色。他们仍然沉默不语。

　　后来他问：“这次来察布查尔有什么收获吗？”

　　她看着脚尖低低地说：“就这么几天，能有什么收获？……所以我历来不相信深入生活什么的，这次不过是想出来散散心。”

　　他看了她一眼，显然是惊诧于她的直率。

　　她象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玉凤家的佟芳不错，她挺喜欢你的。”

　　他用警觉的目光瞥她一眼：“什么意思？”

　　她没看他：“没什么意思，转达而已。”

　　他什么也没说，在路上出现沟沟坎坎的时候，他把手伸给了她。

　　她感到了他手上厚厚的老茧。

　　他感到了她的柔软和细致的纹理。

　　他握住了她，就一直没有松开。

　　他们牵手走入黑暗，于是黑暗渐渐明亮起来了。

　　2、

　　“我曾经听过你的课。”

　　“什么时候？”

　　“去北京上学的时候。”

　　“在国防大学？”

　　“嗯。那次去听你的讲座，人很多。那把吉它，就是回来之后买的。”

　　“部队有钢琴吗？”

　　“有一架。在汽车城。”

　　“你会弹？”

　　“会一点。为了作曲，找旋律。”

　　“旋律不是找的，是从心里生发的。”

　　“你告诉我一点作曲的窍门，行吗？”

　　“没有窍门。热爱了，迷住了。就是窍门。技巧上，当然要懂和声，曲式，配器，复调，音乐风格，其中和声、配器和音乐风格对于编曲非常重要，视唱练耳也是。另外比如和声，你不懂，怎么给你旋律配上和弦呢？乐队四大件不一定你都会演奏，但你要知道怎么演奏的，也就是键盘，吉他，贝斯，爵士鼓。”

　　“现在只有键盘和吉它我碰过。”

　　“电脑你怎么样？”

　　“电脑？”

　　“现代音乐，至少要懂一个编曲软件，像nuendo cubase pro tools logic 什么的，还有常用的软音源，钢琴的可以用the grand 2,吉他可以用realguitar，其实都还有很多，你可以自己选着用。”

　　“钢琴和吉它的我都有。还有录音和混音，对我来讲也是难题。”

　　“录音和混音就是后面的事了。混音是要考你的耳朵的。最开始学习的时候有个电脑就可以了。声卡你开始可以用板载的，最好直接买专业声卡。”

　　“专业声卡？！……太贵了。”

　　她看了他一眼，他低着头，在晨光里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可以送你。”

　　“那……不好吧，我可以买。”

　　“我有很多，会寄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