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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无云》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4月23日14:29 来源:中国作家网 李锐
重庆出版社  2013年4月重庆出版社2013年4月出版

  目录

  序/1

  第一章/1

  第二章/55

  第三章/73

  第四章/159

  第五章/173

  序

  “大地之魂”书系,集合了堪称当今文坛最为优秀的男作家的代表性作品。他们大都是乡村经验的记述者,即便以城市为生活背景,也不时隐约透出乡土的根脉。

  现代时期中国的“大地之魂”,首推鲁迅。1928年,台静农把自己起名叫《蟪蛄》的第一部小说集书稿送给鲁迅审读,出版时听从鲁迅的建议,把书名改为《地之子》。这一改,朴实依然留存,但是质地变得阔大深厚。“在争写着恋爱的悲欢,都会的明暗的那时候”而有人仍将“乡间的死生,泥土的气息”移到纸上——鲁迅的评语几乎涵盖了所有“地之子”写作的气场。

  家园生态、时运流变、身世遭逢、民族性格……承载着一切,依地而生的人,在其中存活,在其中困惑,也在其上立身,更在其上行路。

  那些不朽的文字,由鲁迅、台静农们,写作在城中,扎根在地底,敏感多汁、壮硕坚韧的枝干伸向浩茫人间和风云天际。

  “他终于还是一个‘人之子’” ,鲁迅在1924年底谈到既为“神之子”又是“人之子”的耶稣。我们不妨这样揣摩:平凡的“人之子”,

  都是立“根”于地,缘于父母所生亲情所系的生命;又因为秉持“信”,既亲和家常又超拔不渝。我们不一定非要将这看成鲁迅的自况,但是我们完全可以依此想象鲁迅。

  有“根”,才称得上“地之子”;有“信”,才称得上“人之子”。“根”“信”兼备,才配得上“大地之魂”。

  这样说来,读者方家也不一定把每一部小说看成“地之子”并“人之子”的赓续、创新之作,但是,诸君尽可以从中各自寻绎

  “地”之大者、“魂”之立者。

  《人民文学》主编、著名评论家

  二○一二年初冬于北京

  第一章

  一

  荷花

  院子里就剩下我和这棵树。

  我把红线换成绿线,一个兜兜绣了三天了,还是绣不完,三朵花,五片叶,两条鱼,花是荷花,鱼是金鱼。也不知道使恁大的劲要干啥,隔这么老远都能听见,响器吹打得能把庙顶子掀起来。窑里、院里跑得一个人也不剩,都跑到庙里看红火去了。猪吃饱了,鸡也吃饱了,院子里就剩下我和这棵树。天太旱,旱得它太难受,旱得李子从树上一颗一颗往下掉,脚底下滚了一片绿珠子。

  他就走过来了,他站在院前的街上看见我了,他说,荷花,吃饭了么?

  我把绿线放回笸箩里,我说,吃了。

  他说,这是做啥活?

  我说,给孙子缝个兜兜。

  他说,哦。

  我说,你有啥事?

  他说,没事,啥事也没有。学生们都叫我给放假了,还能有啥事呀我。

  我说,哦,闲跑哩。

  他点点头,他说,是哩,闲跑跑。他说,你这是绣啥花呀你?

  我说,荷花。三朵花,五片叶。两条鱼,是金鱼。

  他说,哦。金鱼。

  我说,荷花我也没见过,金鱼我也没见过。

  他说,哦。

  我说,就照着心里想的瞎胡绣呗。

  他说,哦。

  我说,说是要闹九天呢,说是头三天吹啥“毛毛雨”,中间三天吹啥“一条大河”,最后三天要让县剧团来给唱“水漫金山”,说闹够九天,把水攒够喽,龙王爷就给下雨呀。你说能下么你说。

  又有两颗青李子落下来,叭嗒,叭嗒。天太旱,旱得它太难受。他看看李子,看看我,又看看天,他说,咳,他们不知道,其实,毛主席写过两句诗,比咱们想要的水都多,毛主席说,“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你听听,这得有多少水呀。

  又有颗李子落下来,砸在荷花上。他又说这些有学问的话了。他动不动就爱说这些有学问的话,说了几十年说了一辈子也没说够。我说,是哩,水真多。我说,你看我这兜兜上也都是水,又是鱼,又是荷花,没有水咋活呀你说。都两年啦,老天爷也不说给下个雨,没有水咋活呀你说。没有水上哪找收成呀你说。你看看这树给旱得有多难受呀。

  他又看看我,又看看树,又看看天,他说,我走呀。

  我说,闲跑去呀。

  他说,闲跑。他们在学校里办事,没法上课,我把学生们都放了假,放九天假,九天啥事情也没有。

  我说,你不留在庙里看红火?

  他转过身去,他说,看了,太吵人,吵得我在学校连觉也睡不成。睡不成觉也没啥事情,放九天假啥事情也没有。

  坐在这棵李子树底下就能听见,也不知道使恁大的劲要干啥,这伙吹响器的道士劲真大,大得要把日头揪下来当锣敲呢,十里八乡的人都围在庙里,每户人家都按人头交了钱,说几十年也没有祈过雨了,现在地都分给个人了,祈雨都是给自己祈的,这一回要好好闹一回。娃娃们都不上学了,都放了假跟着大人们乱,都在庙里综着看红火,嗷嗷地乱叫,隔这么远也能听见。荞麦在庙里,爸在庙里,牛娃也在庙里,都在庙里。就是把他从庙里给吵出来了,吵得他连觉也睡不成了他。吵得他啥事情也做不成了他。他转过身去,我就看见他满头的花白头发。

  那天我坐在院里的碾盘上绣鞋垫。鞋垫剪得爸也不能用,荞麦也不能用,我就照着心里想的尺寸瞎胡剪了一个。满村子的人都说他要来。都说他要来了,我就赶着绣,一连绣了三天,他还没来。鞋垫上绣的和这一样,也是三朵花,五片叶,两条鱼。花是荷花,鱼是金鱼。一连绣了三天他也还是没有来他。妈就在窑里敲那口破锅,梆梆梆,梆梆梆。我知道是催我喂猪去呢。我就撂下鞋垫去喂猪。喂了猪,我就又坐在碾盘上,还绣。妈就在窑里敲水缸,当当当,当当当。我知道是催我担水去呢。我就撂下鞋垫去担水。担了水,我就还坐在碾盘上,还绣。妈就又敲开面板了,咚咚咚,咚咚咚。我知道这回是催我做饭呢。就是个催,就是个催,能把人催死。

  我拿着鞋垫站起身,就听见爸的铜锣响了,咣咣咣,咣咣咣。一伙孩子嗷嗷地叫起来。我就看见他了。我看见他穿着一身蓝学生服,背着一个方方正正的背包,手里举着一个金光闪闪的铜铃铛,从老杨树后边走出来,简直就像是从画儿上走下来的,他可真神气,他可真年轻,他可真好看呀他!天是蓝的,山是黄的,树是绿的,天上地下透亮得叫人眼晕,他就从画上走下来了他。我高兴得浑身直打战。我就看见荞麦从人堆儿里跑出来,一边跑一边喊,姐,姐,快煮饺子吧,快煮饺子吧,老师来啦,老师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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