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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娘》(7)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3月11日15:24 来源:中国作家网 [日]青山七惠 著 竺家荣 译

  一起睡觉可以,但绝不能有身体接触。尽管没有明说,但这是我们之间的默契。小时候,我们经常互相咯吱,乱掐乱捏,没有不能触摸的地方。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现在这样了。是哥哥上中学的时候呢,还是我来了月经的时候呢?还是更早一些呢?想不起来了。而现在我们能够允许的范围,只是躺在一个被子里,各人睡各人的。

  “麻纪,像现在这样一起睡觉,今天是最后一次了。虽然我还在家里住一段时间,但要是新媳妇知道了,肯定会受不了的。爸爸妈妈也一样。所以,以后不能这样了。”

  “就说我有病好了。”

  “是必须有人一起睡觉的病吗?那人家会说,为什么不去跟妈妈一起睡呀?”

  “妈妈的床上不是还有爸爸吗?即便没有爸爸,我也不喜欢妈妈的床。女人味儿太重了。”

  “原来你是讨厌女人味啊。”

  “我又不是同性恋。”

  “麻纪现在和什么人交朋友呢?”

  “高中生。”

  “什么?高中生?这可是犯罪啊。”

  “对方自愿的呀。其实,我才是他的吃食呢。”

  “吃食吗?这么说的话,我也算是吃食啦。”

  在床上,夹在我和哥哥的身体之间的空地上,“吃食”这个词突然像两个人生出的婴儿般呼哧呼哧喘息起来。

  我想起了将要遗忘的几年前那张幼小的小表妹的脸。那孩子不折不扣是我的残忍做法的吃食。从那以来,我暗自期待她们或许不想再来我家了,可是没那么好的事。每到暑假,那孩子就和钢琴教师妈妈以及冷漠的姐姐一起来我家做客。姐妹俩经常没完没了地使劲在爸爸给我买的钢琴上弹着《拉德茨基进行曲》,恨不得要把这架小钢琴给弹坏似的那么使劲。听着那刺耳的钢琴声,我总觉得她们俩长大以后,说不定什么时候,会联起手来狠狠地报复我,我害怕得堵着耳朵,躲在自己的房间里不敢出来。

  不过,据说几年前,惠子姑姑和分居多年的丈夫离了婚,姐妹俩被爸爸领走了。所以,近年来没有见到过她们。

  一想起几年前的那令人不舒服的噪音,我的眼前就浮现出成为我的残忍吃食的小表妹骑在她姐姐的肩膀上,戴着面纱,被哥哥亲吻的影像。我浑身打了个激灵,忍不住叫唤起来:“没错。我们都是吃食!是男人们的,女人们的,妈妈和爸爸的,其他所有厚颜无耻的人的吃食。”

  “喂喂,前一半还明白,妈妈爸爸什么的,可就不对头了吧。”

  “对头,对头。因为哥哥在这个家里一出生,就必须继承那个点心铺,而我必须从这个家里滚蛋。这也要怪其他所有厚颜无耻的人,怪那些不是我们家的人呀。”

  “谁也没有要赶麻纪出去啊。”

  “赶了!因为哥哥要结婚了,哥哥的媳妇肯定会觉得我碍事。”

  “她不是那样不懂事的人。她脾气很好,是个好女孩,肯定能像麻纪的亲姐姐……一样。”

  我实在忍不住了,坐了起来。

  我扭转身子,低头看哥哥的脸。哥哥的蓝色睡衣的拉链领口歪斜着,能看见他粗脖子上的青筋。

  我真想杀死哥哥。我也知道是不能那么做的。爸爸和妈妈会伤心的。而且我想在灿烂的阳光下堂堂正正地生活,不想被拘禁在寒冷的监狱里。因为爱而杀人,没有这个道理。能够成为杀人的理由的是嫉妒、憎恨或者悲伤。爱是好事,不可能杀人的。因为爱而杀人的话,便亵渎了爱。

  哥哥已经打起了鼾,好像很累的样子。每当疲惫的时候,哥哥的鼾声很不均匀,混杂着犹如电车减速时发出的刺耳的声音。

  哥哥只是被人爱着,怎么会这么疲惫呢?

  我又钻进了被子里,伸出手去想要摸一摸刚才我和哥哥之间生出的那个叫做吃食的婴儿还活着没有。在冰凉的床单那边,有着温热的身体,有着正在呼吸的男人的身体。

  我并非想要成为哥哥的新媳妇。

  但是,一想到哥哥今后的人生,将会每天晚上和新媳妇这样望着某个未知房间的天花板进入梦乡,便悲伤起来。

  天快要亮了。

  我要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手机响了,我伸手拿起手机一看,是高中生男友发来的短信。

  “今天能见面吗?”

  我打了“不能”的字母,连转换汉字的按钮都懒得摁,就直接发了出去。

  从哥哥的房间回来后,我也未能入睡。和外面渐渐发白的天空一样,我身体里失望的脓包也在一点点长大。这脓包促使我反省起来,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我盯着立刻回复的“为什么?”的哭泣图文字和三个并排朝下的箭头,我想,该跟这孩子分手了。我觉得正是由于和这个轻飘飘的高中生玩这种不上不下的恋爱游戏,才导致了现在这样的结果。我只不过是为了填补空虚,将无聊的自卑感煞有介事地加以放大,把自己表现得十分复杂而罪孽深重而已。什么立领,什么本能笔记本,不光是这些。无论是我呼出的气息,还是发型,或说出的话,弄哭了各种各样的人,这一切都变成了恶性肿瘤,才招致了如今的事态。哥哥的结婚由于这庞大又细微的因素,还有一年左右就会实现了。明摆着,事到如今,即便自己想要消除其成因的一部分,也不会改变什么的,但我还是要一点点地坚持不懈地破坏这个成因,最终使其消失得无影无踪。我要改变呼吸方式,改变发型,改变说话的口气。找到那个不知在何方的小表妹,向她道歉。这些都是轻而易举的事。为了不让哥哥结婚,我能做到的只有这些。或许是无聊而又无用的事,可我还是要做。

  我洗了脸,去了客厅。往常这个时间,爸爸早就去店里的厨房做准备工作了,可是今天由于有新的家庭成员来,爸爸把店里的工作交给徒弟和弓子阿姨,自己在客厅里闲着。蓝色的睡衣非常适合爸爸。爸爸无论什么时候都特别潇洒帅气。爸爸让我自豪。是爸爸用硬邦邦的手指做出暄软可爱的草莓大福,喂进我嘴里。我最喜欢爸爸了。不过,和喜欢哥哥不一样。我虽然爱着哥哥,却无法以同样的方式爱爸爸。

  “早上好,麻纪。”

  爸爸从报纸上抬起眼睛说道。他用手艺人特有的温柔而又挑剔的目光审视着我,就像在挑拣一粒粒红小豆一样,使得今天早上我的脸显得愈加苍白。

  “早上好,爸爸。”

  “麻纪,吃完早饭,赶紧换一身像样的衣服吧。”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你不知道今天阿和的女朋友来吗?”

  “不是女朋友,是未婚妻。是下午一点来,现在才九点呀。”

  “啊,对了,未婚妻。反正都差不多。”

  “不是差不多。”

  “为什么呀?”

  “爸爸。”

  “嗯?”

  “爸爸!”

  “嗯?”

  “爸爸!!你怎么还不明白呢?你应该是最明白的人呀。怎么不明白呢?这不明摆着吗,不是一般的女朋友啊。咱们家从几天前开始不就突然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世界末日般的大恐慌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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