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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娘》(2)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3月11日15:24 来源:中国作家网 [日]青山七惠 著 竺家荣 译

  在高中入学考试渐入佳境之前,老师给我们布置了一个写出自己今后二十年人生规划的作业。让十四岁的女孩子写出今后二十年的人生规划,实在是个残忍的作业,我却丝毫没有犯愁。一年后上高中,三年高中后上大学,四年大学后,继承和果子铺。按说没必要上什么大学,但爸爸也上大学了,所以我觉得这是若松家的一个必须遵守的传统。

  不久后的三方谈话时,年轻女老师笑嘻嘻地对妈妈说:“有门手艺真是不错啊。”妈妈很不自在地低着头没有说话,和她在店里应对顾客时判若两人。

  “今后的时代,女性也要自立自强,这很重要,若松同学家具备这个条件。我特别喜欢吃若松同学家的点心,尤其是烤年糕,每次回娘家的时候,我都买些当礼物呢。若松同学好好努力,上完大学后,继承家业啊。老师只要还能走路,一辈子都会来买的。”

  尽管我觉得贫穷的中学教师,不配对作为和点铺女主人(我已经陷入了这样的错觉中)的自己说什么“要好好努力”的话,但我还是大声回答:“好的。”

  这天晚上,大家一起吃饭的时候,妈妈问我:“麻纪,将来想像爸爸一样吗?”

  “什么像爸爸一样?”

  “就是做点心啊……”

  “愿意啊。我想要像爸爸一样,继承家业。不行吗?”

  哈哈哈,爸爸大笑起来。

  “那可不行,麻纪。麻纪要好好学习,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哈哈哈,全家人都大笑起来。

  这事就到此为止了。

  大家的反应,让我立刻明白了,自己是不能够选择接爸爸的班的。

  我特别难过,但没到气愤的程度,也没有耿耿于怀。只是我知道了,在我旁边若无其事地吃饭的哥哥拥有选择这个的权利。这没什么可难过的。还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我只感到特别难堪,自己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真是个大傻瓜。

  第二天,我带着送给老师的装有十六个烤年糕的点心盒,去学校了。

  既然知道了不能继承和果子店,我就按照爸爸的安排努力学习,考上了市中心的一所小有名气的私立女中,并加入了茶道部,还和穿着时尚的大学生交朋友,在头发上烫花,喝麦克奶昔,过得快活自在。在那几年间,爸爸也一直在做好吃的点心,妈妈看店,哥哥在大学的国际什么学部学习。

  上高三的时候,我与自甘堕落的浪荡生活诀别,再度投入到了高考复习中去。因为我原本就是个很脚踏实地的实干家。

  冬末,我收到比哥哥的大学分数线高的大学寄来的录取通知书时,全家人都特别高兴。爸爸特地将铺子关门一个星期,带着一家四口去法国旅行了一趟。我觉得能够以此证明我的脑袋瓜比哥哥的好使,暗自欢喜,可是爸爸和妈妈似乎都没有注意到我的心情,一门心思地谈论什么马卡龙,什么野兔烤肉,或者给弓子阿姨和徒弟们带什么土特产等等,除了睡觉之外,一天到晚都专注于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像小孩子似的兴奋得不行。虽说我也没觉得委屈,可总感到有点失落。现在回想起来,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不过,我还是恢复了心情。在大家面前,充分展示了中学时代自学的法语能力,帮了家人很大的忙,获得了没完没了的表扬。一路上不停地吃好吃的,爸爸似乎也从中获得了不少的春季新作的灵感,还在免税店给我买了爱马仕的钱包,真是一次愉快的旅行。我都不愿意回日本了,恨不得一家人就此在巴黎住下。我半认真地提议:“爸爸的和果子是très bon,法国人肯定喜欢吃。所以呢,咱们全家就在这儿住下吧。”可是,无论爸爸还是妈妈都面露难色,说:“爸爸和妈妈都不会法语,不行啊。”用这么个似是而非的理由搪塞了过去。没法子,我只好说:“好吧,不住也没关系,以后再来吧。”

  回国后给朋友们发巧克力的时候,我给他们讲旅行怎么怎么快乐,结果,好多朋友竟然说:“啊?这年头还有人全家出游哪?还不如让我去死呢。”之类的话,让我很吃惊。看来我家比起别人家来是很和睦的。虽然有人问我,你们家怎么会这样亲密,我说不知道。对方就说,麻纪的家不正常,可我觉得很正常。因为如果家里没有让人讨厌的成员的话,在一起生活自然很愉快啊。

  犹如被包裹在细乎乎沉甸甸的豆沙馅儿和可以无限抻长的纯白色年糕里的宝贵草莓一样,我家是个温馨而舒适的家,成员彼此之间关心体贴,和和美美地生活着。

  谁要敢破坏它,我决饶不了他。

  然而,哥哥却要给我们这个完美的四重奏里,再加进一个年轻的女人来。或者说,要让我们家变成三口之家。

  这简直是无法无天!可恨之极!

  我可以举出一堆理由来,从似是而非的理由到不值一提的理由。第一,哥哥还年轻,刚刚二十五岁,还不具备成家的条件,也没有一技之长,何必现在就急着结婚呢?而且,将来如何发展也还没有完全定下来。什么时候辞去公司的工作,接爸爸的班也不明确。

  最让人担心的是,对于新媳妇是个什么样的人,哥哥没有作出任何交代。说实话,我一听到这件事,就感到很蹊跷。因为以往哥哥交了女朋友,都无一例外地带回家来,可是这回,事先都没有让她跟家人见过面,就突然宣布结婚,实在让人不解。

  他们是不是有孩子了呢?趁着哥哥不在的时候,我偷偷问过妈妈。妈妈说,好像不是因为这个。虽说妈妈也不明白哥哥为什么这么急于结婚,但绝对不会是那样的。也许对于当妈妈的来说,如果有谁家的姑娘表示无论如何也想嫁给自己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儿子的话,毕竟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吧。

  结婚以后,哥哥肯定会从大福殿下里搬出去的。

  他会和那位新人租住在某个小公寓里吧。虽然是件可喜可贺的事,可我一点也欢喜不起来。我想让哥哥留在家里,想让哥哥允许我去他的床上睡觉。

  是的。我们现在仍然像小孩子那样经常睡在一个床上。

  我怎么也睡不着的时候,天气寒冷的时候,伤心的时候,就会去找哥哥。

  在黑暗中,只要我敲一敲哥哥的房门,哥哥就会温柔地让我进他的房间里去。

  听哥哥告诉我求婚的经过,也是在他的床上。

  那天吃晚饭时,哥哥向全家人宣布:“我要结婚了。”

  上了哥哥的床,我身子僵直地听哥哥叙述求婚的经过,仿佛在经受残酷的折磨。

  我并不想听这些。可是,我觉得如果不了解清楚全部细节——从哥哥为将一个女人娶为自己妻子时准备的每一句话,到讲述这些时他的脚趾出现的细微反应——自己就会受不了的。从我的嘴里,各种问题连珠炮似的提出来,哥哥也非常认真地回答我的每一个问题。哥哥没有意识到我的短暂的沉默,也没有用薄纸把词语包裹一下。这个哥哥的实诚和愚钝,让我怎能不爱!

  哥哥说他是在首尔的汗蒸幕里,热腾腾的蒸气笼罩之中,向她求婚的。我大为惊讶。我知道他去首尔旅行了,但他说是和公司的同事去的。不久前跟空姐女友分手以来,我一直以为哥哥很享受无拘无束的自由时光呢。因为听哥哥嘟囔过“我暂时不再坐飞机了”,所以听到他去了首尔时,我还有点纳闷呢。可万没想到,哥哥居然为了求婚而漂洋过海!

  这绝对不行!我不禁怒火中烧。既然说了暂时不再坐飞机了,就必须对自己说的话负责任。

  “干吗要在那个地方求婚呢?”

  我侧过身来,贴近将两手枕在脑袋底下的哥哥,小心不碰到他的身体。

  “啊?你说什么?”

  “求婚啊。”

  “我自己也不知道啊。”

  “不是你自己做的事吗?怎么会不知道呢?”

  “反正当时,就是想要那么做。”

  “这叫做天启?”

  “不是。我这人不信教。”哥哥说道,“哪是什么天启啊,没有那么浪漫。最多算是命运的安排吧。我和她去了那个地方后,被热腾腾的蒸气包裹的那一刻,才突然想要求婚的,就是这样了不起的命运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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