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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娘》(5)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3月11日15:24 来源:中国作家网 [日]青山七惠 著 竺家荣 译

  我对着自己的刘海,噗地吹了口气。

  “那个人想要成为家人的只是哥哥呀。又不是我们。”

  “放肆。不许这么小心眼。”

  “男人和女人互相喜欢上了,想要永远在一起,就是结婚吧?为什么我们这些家人一定要插进去,对她说什么你也要跟我们友好相处呢?结婚,只是他们两个人的事。她绝对不会成为我的姐姐的。不可能的。”

  我在“不可能的”几个字上加重了语气。于是爸爸将夹起来的鹞鱼翅放回盘子里,表情怪怪地说道:“麻纪,结婚,并不只是他们两个人的事。结婚,是接受未知的东西的过程,是不同文化间的融合,既是战争,也是和解或第三国的介入,是大家一起抵达的小宇宙。”

  我又一次对准刘海,噗噗地吹了起来。

  “明天,还是要寿司外卖吧。”妈妈说道。

  晚上,我在自己的房间里,一个人回想起往事来。

  我觉得很寂寞,轻轻地把耳朵贴在墙上。

  墙壁那边哥哥在打电话。是在给未婚妻打电话。听不清在说什么。不过,多年来,我一直隔着这道墙,偷听哥哥发出的各种声音。

  我一次也没有带男孩子来自己房间过。无论什么样的男孩子,我都不让来我家。无论是男朋友,还是一般的朋友,统统不行。不管对方怎么哀求,都断然拒绝。要是让他们来了就全完了。我要做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不想让污秽的分泌液玷污自己和爸爸妈妈哥哥营造的这个其乐融融的大福殿下。

  可是,哥哥却把历任女友,无一遗漏地带回家来。大多是趁着爸爸妈妈去店里的时候。每次,我差不多都在客厅里做作业。哥哥的女朋友全都大同小异,估计明天来的未婚妻也属于同一类型。哥哥喜欢的基本上都是清秀纯真型的女孩子。我不属于这个类型。妈妈也不属于。我和妈妈不是那种清纯型的,而是无懈可击、整洁利落的女人,是比起哭泣来,宁愿发怒的女人。“嗨。”每次哥哥都对客厅里的我扬一下手,便直奔楼上。随后,历任清纯的丽人们,会微笑着对我问声好,也跟着上楼去。我自然很识趣,照样老老实实在客厅里埋头做作业。但是,我常常会鬼使神差地蹑手蹑脚上楼去,进入自己的房间,把耳朵贴在墙壁上。虽说明明知道这么做很不清纯,不过原本我也不是那样的女人。闲扯阶段、诱惑阶段、尝试阶段、终了阶段,大致这几个阶段我都能够听得清清楚楚。此时此刻他们在做什么,我也都很明白。无论跟哪个女孩子做爱,哥哥总是一个模式。而女孩子们的反应也都是千篇一律。每次我都在心里暗暗发誓,绝不把自己的男友带回这个家。哥哥并没有发现我偷听。偷听的并不止我一个人,整个房子都在偷听,都在窥看。墙壁、窗户、地板。我们都住在这个大福殿下里。哥哥和女孩子们的呻吟声渗入了包裹着我们全家的豆沙馅和黏黏的年糕里。我家的大福掺进了淫乱的味道。哥哥没有发现我在偷听,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他的幸运。可意识到这一点的我,因恐惧而浑身战栗,愈加离不开那墙壁了。即便是这样的我实际上已经变成了一粒发出怪味的红小豆了。

  哥哥还在和未婚妻商量着什么。

  也许他是在汇报我在饭桌上发表的令人不愉快的发言吧。没办法。即便宣布我有罪,我也是罪有应得,坦然承受吧。说实话,我有些害怕那个未婚妻。她已经知道我反对哥哥的婚事,以及不愿意敞开心扉的事,还有经常在哥哥床上睡觉的事了。我渐渐感觉未婚妻不是为了和哥哥结婚而来我家的,而是为了让我害怕而来的。是为了让哥哥知道我以往干的坏事而来的。

  她离我越来越近了。我隐约看见她穿着新娘礼服,戴着蕾丝手套的手里拿着免罪牌。她是为了把这个家里的、我一直一点点舔着吃的美味蟹黄般的宝贵东西全部夺走而来的。

  可是,到底我做了什么,要受到这样的惩罚呢?

  完全用不着这么问自己。迄今为止我做过很多坏事。

  光是能够回忆起来的,我就弄哭过别人十几次。虽说也干过好事,但除了特别好的以外都忘光了。我所记得的最低级的,也是最可恶的坏事,就是把表妹弄哭的事。现在还经常梦见这件事。

  那是暑假时的事。那天,我并没有特别不高兴。那个表妹四五岁,是表兄妹中唯一喜欢跟着我的一个胖乎乎的女孩子。她是爸爸的当钢琴教师的妹妹——同样胖乎乎的惠子姑姑的女儿。每年暑假,母女三口必定来我家住上几天。表妹有一个姐姐,比我大一岁,根本不爱搭理我。甚至可以说,总是摆出一副敌对的架势。她胖得很瓷实,不像她妈妈和妹妹那样暄胖暄胖的。她总是偷偷地对哥哥抛媚眼。当然哥哥从没给予过回应。妹妹的模样比起姐姐来要柔和得多,每次来我家,她那双黏黏糊糊的小手,总是刺激着我那还不能完全自控的施虐欲望。

  那是她们一家来玩的某个傍晚,我正在车库练习独轮车,表妹从屋子里出来了,在我周围来回转悠。我就一边来回骑着独轮车,一边问她:“想出去玩儿吗?”由于刚刚学会了撒把骑车,我正在非常投入地练习新的旋转技术。我正拼命地嘎吱嘎吱地扭动车轮,练习着转小圈的时候,如果让小女孩在旁边这么转悠,一不小心会撞到她的。对我的提议,她非常兴奋。大概是因为那个墩胖的姐姐不跟她玩儿,或者抢走了她的点心,没事干的关系吧。

  “走吧。咱们去别墅绕一圈回来吧。”

  别墅其实是我家附近的一块空地。虽说那里没有房子也没有排水管可玩,只是一片长满杂草的空地,但是,有一个用土堆出来的说不上是桌子的桌子,可以在那上面吃带去的点心。所以,附近的孩子都管那儿叫“别墅”。

  “我骑着车去。”

  听我这么一说,表妹就像一般小小孩那样轻轻“啊……”了一声,露出了不乐意的神色。大概是因为我温柔地拉起了她的手,她就以为我要领着她去别墅吧。一看她这张脸我就有气。橘黄色的夕阳,从房间里传来的一顿一顿的《小狗圆舞曲》(这是那个墩胖的姐姐经常弹的)和这张不乐意的幼儿面孔,这一切仿佛将烂无花果皮剥去一般,把我内心的恶毒一瞬间揭开了。小表妹以为自己幼小可爱,别人就都会顺着她吧……可是,很遗憾,在我这儿根本行不通!我凝视着表妹的脸,使劲咬着牙根。这样的小孩子,一旦被一直很和善的大人突然间一言不发地瞪着,很容易就哭起来的。我在那孩子哇哇大哭起来、无法收拾之前,松了松牙根,微微一笑,说:“咱们走吧。”我骑在独轮车上,把手伸给了表妹。

  我们离开车库,前往别墅。也许是觉得跟骑在独轮车上的表姐拉着手走路,很让她满足吧,表妹一路上兴高采烈的。我时不时假装要摔倒似的,“哇”“呀”地大呼小叫着,逗她乐。虽然是暑假期间,附近的孩子都不知跑到哪儿玩去了,一个人也没遇到。最要好的惠子家的卷帘门关着,我想起来,惠子说过她全家暑假要去别墅的。“我说的别墅,可不是那个空地上的露天别墅,是那须的奶奶家的真正的别墅啊!”这句话是每年一到暑假,都会这样说一遍的惠子的口头禅。尽管一点都不可笑,但每当听到她那么说的时候,我都会觉得特别滑稽,怎么也忍不住笑。现在回想起来,根本就没什么可笑的。

  从落着卷帘门的惠子家走过时,我忽然发觉,表妹拉着我的手的力度跟刚才不大一样了。我斜眼一瞅,只见她正拼命小跑着,以便追上我的独轮车。原来,由于刚才沉浸在回忆之中,我不知不觉恢复了平日骑车的速度。于是,我一边说着“对不起,对不起”一边放慢了车速,她也放心了似的,说:“没事,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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