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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刺》(16)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1月14日11:40 来源:中国作家网 晶达

  我不在乎是什么巧克力,也无所谓牛奶巧克力和电视里天天打广告的丝滑牛奶巧克力有什么区别,或者白巧克力和黑巧克力一起放在嘴里会不会变成灰巧克力我也不关心。我不喜欢吃巧克力,那是甜中带苦的感觉,而且那种甜咄咄逼人,愚蠢地想把苦味掩盖,可是它不知道,如果真的遮掩住了,那这个东西就不是巧克力了。巧克力的味道一旦进入嘴里,它可以直窜进你的大脑,停止你的一切思维,封锁住你的喉咙,总之,那浓腻的味道让人容易迷失自己。

  杨夕想赔罪,送盒巧克力给我委实不是明智的选择,这个贿赂物在我眼里的价值还比不上两盒More,而且我一定是个收受贿赂却绝不领情的“上司”,因为这个行贿者犯下了滔天大罪,而受害者正是本人。即使按照中世纪英美法系公平的“同态复仇”原则,我也没办法报复他,因为他没有唐宏铎这样的父亲,自然“同态”的条件就已经丧失。

  我没买过巧克力,不论是塑料包装、纸盒包装或者铁盒包装,都没买过,但是看着桌子上的这个铁盒子,我总觉得它少了点什么。

  第一节是数学课,老师已经站在讲台上。他叫鲍喜忠,我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就想:怎么不叫报喜鸟呢?到底是您先出生的,还是这个牌子先问世的?他的招牌动作是左手叉腰右手悬在半空中,当他转身指向投影布上的例题时,俨然化身成了一个茶壶。

  在这个错综复杂纷乱奇异的时代,没有招牌动作是很难给别人留下深刻印象的,蔡依林都唱着:“UP!UP!想个你自己的招牌动作!”但是鲍喜忠这个茶壶走在时代的前端——不但有招牌动作,也有招牌语言——每天上课,他每说一句话之后都要问一句:“对不对?”有时候在“对不对”的后面加上“同学们”,有时候把“对不对”换成“是不是”,对我来说都一样。

  我的数学课本上全是“正”字,他每说一次“对不对”或者“是不是”我就在书上画一横或一竖,这就是我上数学课所做的全部事情。

  这天不一样,这天我的面前还多了一盒巧克力,一盒好像少了点什么的巧克力,我可以用研究这盒巧克力来代替写“正”字,至于怎么研究,是吃掉巧克力还是查找一下那个生僻字,或者找出这个盒子到底少了什么,我没仔细想,我只是纳闷地看着它,并伸手打开了它。

  先是一种难闻的味道袭向了我的鼻子,我下意识地窒息,而后里面的东西让我的心脏停顿了一下,这个过程只有两秒,然后我邻座的女生代替我以高分贝尖叫了许久——盒子里是一只身首异处的死老鼠。

  它圆圆的眼睛还睁着,但是没有看着我,盒子里有很多凝固的黑血,可以断定它是在这个盒子里被谋杀的。铁盒里除了死老鼠别无其他,没有血书,没有威胁的字眼,让我着实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我只是意识到之前觉得少了点什么的铁盒子,是少了外面透明的塑料包装纸。

  数学老师已经走到我的跟前,他的双臂此时在身体两侧垂着,他似乎很不满,问:“怎么回事?”

  “你问我,我问谁?”我更不满。

  “如果你好好听课,就不会在课堂上发生这种事了,因为现在你面前的应该是一本书,而不是一个巧克力盒子。”他的嗓音一向有些像女人,说话唧唧歪歪的内容也像。

  “您的意思,我应该在课下欣赏死老鼠是吗?”

  “你!行了,赶快扔出去。”

  我拿起铁盒举步向门口走去,没有把盖子盖上,我想看看老鼠的眼睛对向谁,也许谁就是凶手,但是它的眼睛却始终苍然地望着天花板。经过林萌萌的时候,我故意放慢了脚步,我猜想这件事大概是她做的,可是她的眼睛里却噙着些许泪花,怕极了的模样,身体拼命地向另一侧歪过去。我又从前面拐了个弯儿从另一个过道向后门走去,老师惊讶地喊:“你干吗?”我没理睬,经过杨夕的时候,我死盯他的眼睛,但是他的脸上却只有一种关切的神情,他站起来了,说:“我帮你弄吧!”

  我说:“滚!”

  我一直步行到楼下的绿化林深处,蹲在地上,点燃了一根烟,那铁盒和铁盒里的老鼠就在我两只脚的正前方,而我脑海中的一切就像腾腾白烟一样迷茫,一样没有任何层次,这烟雾围绕着我,让我更辨不清事情的来龙去脉,或者说,这件事根本没有来龙去脉,就如同猛然莫名其妙地遭受了一个暗器。

  我折了一些树枝放在它的尸体周围,慢慢地看着火焰吞噬这个无辜且已经失去生命的躯体,眼泪不自主地流满我的脸。我走向车棚,骑上已经修好的机车,向BOX的方向驶去。

  去了多次,已经和岚姐熟稔,这次却多了一个陌生的家伙——它安静地趴在BOX的门口,还没进门就听见岚姐说:“萨萨,快进来,否则怕狗的人都不能来店里了。”

  它抬起庞大的身躯,低着大头向屋里走去,像是在认错,而后我看着它钻进了柜台里,继续安静地趴着,像是在思念谁。

  岚姐告诉我,它是被主人遗弃的狗。萨萨的主人全家移民,把它独自留在了中国,它只有一岁多,还是个年轻的小伙子,但是它却因为这样的遗弃而郁郁寡欢,而更加懂事,安静。因为岚姐是主人的朋友,所以对收养了它的岚姐并不完全陌生,这多少会让它好过点吧!

  我也蹲进柜台里,摸着它柔软的金黄色的毛,在心里跟它说:“你好,我是你的新朋友。”它的尾巴轻轻摆动了两下,我想我们都懂了彼此。

  我点了一杯蜂蜜柚子茶。这个时间,店里几乎没有什么生意,岚姐打开了音响,这次流淌出的声音是Radiohead的《Creep》,她似乎钟爱英伦。

  她也端着一杯开水,坐到了我的对面,轻轻地说:“逃课了?不乖哦。”

  “劳逸结合吧。”

  “最近没有跟明明一起吗?”

  “没有啊,呵呵。”

  “他是个很好的朋友,却不是很好的伴侣。”

  “幸好我只是他的朋友,呵呵。”

  “其实他是我的堂弟呢。”

  “真的吗?那你也姓赵。”

  “赵岚语,语言的语。”

  “嗯,有意境的名字。那你还在我面前拆他的台。”

  “嗯——觉得你很特别,似乎,内心的世界,很大,或者说,很空旷。”

  “嗯,是的,是空旷。”

  “你的双眼像没有底的洞。”

  “嗯?似曾耳闻,里面是欲望和贪婪,对吗?呵呵。”

  “多数人的是,你的不是。”

  “可是你的眼睛像清澈的泉水,任何东西,都止于你的眼前,也可以在你的眼睛里,对照自己。”

  “呵呵,我们互相吹捧呢!”

  我从不跟岚姐讲家里的事或者学校的事,因为我来到BOX,来到她的身边,就是为了逃避这些,经常一逃就是一整天。也许一个不穿校服成绩超烂人缘极差的学生一整天都不出现在学校,对于整个学校而言,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除了最开始的几次,学校后来几乎不再过问我的任何问题。

  第二天,说实话,在进教室之前,我的内心是忐忑的。我很担忧这种不明出处的攻击会继续升级,担忧昨天是死老鼠,也许今天是只死猫,死兔子。所以当我一站在教室门口,就直望向我的桌子——可似乎上面只有我的一摞书。我的双眼不离桌子,生怕还有什么隐蔽的猫腻,直至我移动到它的面前,我得以确信,它是安然的。

  我吐了一口气,缓缓地坐了下来,我的屁股却感受到了一种温度,这个温度以迅猛的速度穿透了我两层厚厚的裤子——秋裤和牛仔裤,我的经验告诉我,这种温度和触感,只有冰凉的液体能够传递,也只有冰凉的液体才能有如此的渗透力,而且我的屁股告诉我,这冰凉液体的面积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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