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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总又是一晚上没睡,大日本帝国朋友的干活,回去休息的干活。”中志郎巴结地点头哈腰。
我姥爷最烦中志郎这么说,这小子原本是中国人,叫李满屯,河北保定人。日本人来了之后,为了效忠皇军竟然把自己名字改了。由于他比日本人对工人还狠,深得日本平田厂长的赞赏,很快就升任调度室课长。这小子聪明,能说一口流利的日本话,几年之后不仅中国工人,连平田厂长还有日本守卫都几乎忘记他是中国人了,新来的中国人更认为他就是日本人。
我姥爷回到家已经是天亮了,先到阁楼把消音器拧在枪管上,试了试,感觉不错,便装上一颗子弹,把阁楼窗户关好,瞄准挂在墙上的草帽。“砰”的一声,声音不大不小。我姥爷不由自主地叨叨着:“这么大声音?不对呀!”
幸亏是早上,胡同里热闹起来,就这还惊动了底下的福子:“先生,怎么啦?嘛东西摔了?”
“没事,我找东西碰倒了桌子。”
“噢,我帮您找!”
“不用了,你擦车去吧。”
我姥爷把消音器拧了下来,推出消音碗反反复复看着、研究着。他发现消音碗应该不是平面的,应该旋出缓冲气流的碗状的凹。
他睡了一会儿,便去上班,先到平田厂长室露一面算是报到,平田厂长看见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都心疼了,劝他不要这么累。
“不行,我心里不踏实。”做不好枪,毙不了中野太郎心里能踏实吗?
“那也不能病倒了,我们离不开你。”平田厂长说的是真心话。
“我也离不开你们。”还没报仇呢,能离开吗?
“要不,别往车间跑了,太辛苦。”
“不行,我一刻也离不开车间。”离开车间别说做手枪,木头枪也做不出来。
“我要向大日本皇军天津司令部申请嘉奖你。”嘉奖给他们掘墓的。
“没必要,都是为了大东亚共荣圈。”姥爷心想都是为了打破大东亚共荣圈。
到了车间,徒弟们给汪师傅嘴里送饼,汪师傅一边吃着一边修理。他们也是好歹在车间睡了会儿,中志郎在旁边督促,站都站不稳了。汪师傅又递过来俩零件,我姥爷拿着去维修车间。
到了维修车间,姥爷让车工出去采料,趁这工夫,先找直径和消音碗一样大的钻头在砂轮上磨起来,磨成凸型,到时候对准料不要钻透,形状钻出来,便切下一片,消音碗就出来了。一整天,姥爷找准了机会就做了六个。
工人们还以为他给日本人卖力气,躲在远处骂他汉奸。姥爷听见了不以为然,该干什么干什么。我琢磨着姥爷后背全是窟窿,千夫所指造成的。他顾不上那么许多,报仇为大。
二十二
黎厂长和赵刚一路上昼伏夜出,因为身上带着迫击炮弹。黎厂长很紧张,一路上念叨要是遇见小鬼子,自己就拿迫击炮弹往大车的铁皮上一磕,扔向鬼子,这家伙比手榴弹威力大多了。然后俩人分俩方向跑,最后到委托行聚齐。他们哪知道,还没进天津,天津已经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日本人一级战备把守各个要道,给他们进津带来不便。
起因肯定是我姥爷。那天做完消音碗,回到家中便迫不及待上了阁楼,找出自制手枪,把新做的消音器安装上。弹仓里压上一颗子弹,朝着草帽开枪。轻轻的一声响,草帽被打了一个洞,成功了,我姥爷还是没有笑容,这是他的性格。
晚上洗澡的时候,我姥爷泡在英式澡盆里面,想着报仇的办法。他设计了几种刺杀中野太郎的方式。姥爷是个心很细的人,他把一切因素都考虑进去了。
转天上班糊弄了一天鬼子,姥爷显得特认真负责,又背后挨了工人们一顿骂。
“曹总,您这是嘛意思?我怎么看不懂?”贾师傅趁我姥爷到装配车间巡查、身边没人的时候问。
“给你们做东西,怕日本人发现,我要表现一下。”既然是自己下线,又是单线联系关系,姥爷没必要瞒着贾师傅。
贾师傅明白了,他要做的就是控制好工人们,别走夜道的时候给姥爷闷棍。
“记住,除了你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给你们做事。”姥爷严肃地提醒贾师傅,“要是我发现有人知道,我只有带着孩子远走高飞了。”
“放心吧。”
“叫工人们这两天别坏机器。”
“为嘛?”
“我需要时间。”
“明白了。”
贾师傅配合这种事情太简单了,跟工人们打个招呼,大家也不问,知道肯定是好事,便仔细地开床子。机器这种事是这样,你说不好使就是不好使,你不想叫人修就可以不修,类似现在的空调,缺氟了不太冷,照样对付用;或者是一辆自行车,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也照样骑。
当天,机器照常运转,姥爷带着中志郎到平田厂长那去卖好了。
正好平田厂长接到上级电话,限期完成任务,见我姥爷来,捂住话筒意思是等会儿。我姥爷便趁机小声说机器全部修好。平田厂长高兴地通过电话向对方邀功:“我们机器全部正常运转……哈依……哈依!”
撂下电话,平田厂长兴奋地来到我姥爷面前:“大日本皇军驻天津司令部派我嘉奖你曹骅鲤阁下。”
“也有中志郎君的功劳。”我姥爷到处卖好。
“不不,全是曹总亲临现场指挥得当的结果。”中志郎哪敢贪功。
“平田厂长,咱们的设备是老化了,应该更新,要不每天都会有机器出故障。”我姥爷为过几天机器继续坏做了铺垫。
“我会考虑的。”
“那我回办公室休息会儿,这些天累得够呛。”姥爷提出要求。
“去吧,今天早点回家休息,我不希望我的总调度被累垮了。”
我姥爷要的就是这句话,鞠躬走了。
“他这几天经常晚上加班?”厂长问中志郎。
“是,每天都来,由于他的加班很多机器迅速修理好。”中志郎也算来而有往了,刚才我姥爷表扬了他。
“都说中国人是猪,我看就不见得,曹的就不错。”平田厂长从楼上看着院子里我姥爷疲惫的身影。
“是,是。”
“我们要给予他足够的尊重,他会拼命给我们干的。”
“哈依!”
中志郎很高兴平田厂长这么跟自己说话,完全把自己当成日本人了,一点不忌讳对中国人的谩骂和鄙视。其实平田厂长一直没忘记他是个中国人,他之所以屡次这么不拿中志郎当外人就是有意把他训练成一条狗,按照现在的话讲叫培养成伪日本人,或者叫疑似日本人。
四点半左右,我姥爷上了福子的黄包车,今天他要行动了。从东局子到黄家花园,福子一路小跑也就半小时到家。福子进厨房,不到十五分钟就把饭菜端了进来,菜是他下午备好的,炒三个菜也就十来分钟。
“曹先生,吃饭了。”
我姥爷过来,很儒雅地坐下吃饭,他不想让福子看出一点自己心里有事,还故意慢吞吞地吃。姥爷先品尝了一口独面筋,这是他最喜欢吃的。高汤肉片独面筋,谭丽萍教给福子的,最后出锅之前洒点明油,显得亮,比馆子里的还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