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爷的抗战》节选(2)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12月04日10:59 来源：中国作家网 鲍光满

　　“赵刚？对，他是天津人，合适，他聪明机智。还一个呢？”司令员也想起来了。

　　“军分区医院的护士长，她从天津一家护校毕业，还在教会医院干过护士长，英语很棒。”赵科长真的如数家珍。

　　“谭丽萍呀！啧啧，我有点官僚主义了，怎么把这俩人忘了呢。”司令员摇着脑袋说。

　　“报告司令员，谭丽萍不见得愿意离开医院。”赵科长的语气有些担心。

　　“这是我的事儿了。”司令员把任务接过去了。

　　“司令员，要是没问题的话，我打算明天一早出发。”黎厂长是个急性子。

　　“你就准备吧。对了，你老师叫什么？”

　　“曹骅鲤！”

　　这个曹骅鲤就是我姥爷。

　　“他是做什么的？”司令员问黎厂长。

　　“现在不知道了，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时他是天津东局子变速机厂总工程师。”

　　我姥爷那时候岂止是变速机厂总工程师，主要还是总调度师，基本上属于生产一把抓的权威。不过，黎厂长想得太天真了，有点异想天开，我姥爷是无党派人士，一生从未和人红过脸，他不会参加到任何纷争中去，他这辈子连邻里之间的争吵都没有，更别说参与战争了。

　　“他有可能参加咱们吗？”还是司令员老练，知道这任务够呛。

　　“很难，他是个无党派人士，只会搞他的设计和生产，我做过几次工作都失败了。”黎厂长不得不如实汇报。

　　“那……”司令员有点失望。

　　“请司令员放心，这次我就是把舌头说烂了，也让他帮咱们造炮弹！”

　　黎厂长立下军令状，在残酷的对敌斗争中，这样的军令状重如泰山，在场的所有人都替黎厂长捏了一把汗。

　　二

　　他们在谈论我姥爷的时候，我姥爷正在天津东局子变速机厂装配车间检查生产情况。装配车间是变速机厂最后一道工序，就是把前几个车间制造出的零件组装成变速机。这变速机出厂以后是要运回日本本土组装坦克的。所以，变速机厂相当于日本的兵工厂，把守严格，都是日本鬼子荷枪实弹，进出都要搜身。

　　我姥爷身穿西装，在观察每个组装好的变速机，不时地摇着变速摇把，又摇摇头，把装配钳工贾师傅叫来：“贾师傅，紧了，把瓦调松一下。”

　　“曹总，这批黄油质量下降，我们可是按照规矩来的。”贾师傅带着情绪，但理由还算说得过去。

　　“叫你们调松点就调松点。”

　　我姥爷寸步不让，严格把好质量关。贾师傅终于忍不住说：“曹总，您知道这变速机出厂干嘛用吗？”

　　“嗯？你什么意思？”我姥爷奇怪这问题不应该是工人关心的。

　　“都运到兵工厂组装机器造炮弹去了，还有的造坦克。”贾师傅显然话里有话。

　　我姥爷当然知道，但没吭声，他仍然认真地打开盖子转动主轴说：“精度不够。”

　　“差不多吧。”贾师傅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

　　“你们要是再这么对付，我可扣发你们工资。”我姥爷显然愠怒了。

　　贾师傅也开始愤怒了，正想抢白我姥爷。突然，一队日本兵荷枪实弹开了进来，中间站着调度科长日本人中志郎。

　　“曹总！兵工厂把变速机质量不合格的事情报告给冈村宁次，冈村宁次命我限期破案！”

　　“破案？”我姥爷一时非常迷惘，质量怎么会和案件联系上？

　　“有人破坏！变速机精度不够，生产出的产品不合格！”中志郎干脆厉声说道。

　　“不是中志郎先生亲自检验的吗？”我姥爷反问，机器在出厂之前确实是中志郎负责检验。

　　“检验之后，有人做了手脚！”

　　“那也应该由中志郎先生负责呀，检验合格就应该装箱。”我姥爷这时已经有些明白，镇静地说。

　　“还有，兵工厂反映有摇把太紧，一天每个车床少旋二百个炮弹！”中志郎已经有点歇斯底里了。

　　“这要问供销科了，他们进的这批黄油质量太次！”我姥爷知道，供销科长是日本人，跟中志郎平级，谅他也不敢把供销科长怎么着。

　　中志郎没脾气了，在车床上用白手套抹了一把黄油，闻了闻，无奈地摇了摇头，黄油确实质量不高。

　　“来人！”中志郎喊着。

　　“哈依！”装配车间守卫队队长小田少佐一个立正。

　　“装配完的变速机加强检验，检验后立刻装箱！这过程不得离开人！”中志郎命令着，显然他这么一说，日本人这次的哑巴亏算是吃得扎扎实实的了。

　　“是！”小田少佐只会打仗，对生产一无所知，因此除了立正就没别的了。

　　“这几台是我刚刚检验过的，立刻装箱！”中志郎指着几台变速机，“天车！”

　　天车从装配车间一端开了过来，慢吞吞的，吊钩下降得更慢。中志郎看了又要发火。

　　“怎么天车今天这么慢！保全！保全！”

　　保全工汪师傅带着徒弟跑过来，中志郎一个嘴巴子扇过去。中志郎专门挑软的欺负，像贾师傅这样在工人中人缘好的、有威信的他轻易不敢动，汪师傅老实巴交，平时三杠子打不出一个屁来，总是被中志郎收拾。

　　“八嘎！立刻调整天车和吊钩速度！”

　　说着，又是一顿拳打脚踢。

　　我姥爷看不下去了，上前用身体护住汪师傅。

　　“中志郎君，天车的事儿我问过了，这批松香质量也不高，如果不多放点松香，抱闸抓不住劲，再把变速机箱砸了，岂不……”我姥爷让中志郎自己得出结论。

　　中志郎看看天车，再看看汪师傅，知道要是像我姥爷说的出了大事就不好办了，一时又没了脾气。

　　“凡是没完成工作的，一律扣除工资！”中志郎开始发狠，“汪师傅维修不力，扣除本月全部工资！”皮开肉绽躲过了，却躲不过扣工资。我姥爷面无表情，看着师傅们，师傅也都看着他，希望他能说几句好话，我姥爷为了生产继续，不得不再说话。

　　“中志郎君，有点过分了，扣除一部分就行了，还得指望汪师傅干活呢。”

　　“曹总，质量你负责，干得完干不完是我的事！”

　　这次，中志郎一点面子也不给姥爷了，说完气哼哼地走了，小田少佐带日本兵督促工人装箱去了。汪师傅开始发呆，一脸愤怒。

　　“贾师傅，恕我直言，既然你们决定了接受这份工资，就应该干好……”贾师傅要抢话，被我姥爷拦住，“你们完全可以选择自己的道路，要想跟日本人闹，可以去参加国军，哪怕参加八路军，但只要在这干就应该对得起这份工资，这和汉奸不汉奸没关系。”

　　我姥爷说完就走，扔下贾师傅在那里发愣。

　　“这个汉奸！”

　　“为了挣工资，八辈祖宗都不要了。”

　　姥爷在远处又检查别的零件，他当然听不见这些工人骂他的话。这就是我姥爷，一个自认为工作永远是第一位的人。时至今日，换位思考了一下，站在我姥爷角度想想，他的行为虽然在理，但不通情。小日本在中国烧杀抢掠，任意欺凌中国人，给你们工人一点可怜的工资，还逼工人干出质量很高的产品，这可能吗？当然，我姥爷的工资高得很，我妈曾说过，我姥爷那时候的工资是一个工人的几十倍，他自认为要对得起这份工资和工程师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