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西部的新生代(6)

　　杨红樱在艺术上的追求一直是自觉的。她明白自己为谁写作，也明白为这样的人的文学的生命品质。1981年，当她的第一篇科学童话发表的时候，这样的自觉追求就已经显示无疑了。为了落实年轻的她心中的那个美丽的轮廓，在儿童文学艺术探索的道路上，她很努力地走了三十多年。这期间她练就了关于自然物性的艺术表达，最可贵的是她观察、学习、积累了丰富的大自然知识。这个过程从一面看是对自然物性无限的尊重与敬畏，对人的环境的一点点的了解与亲近，从另一面看也就是她整体观照生命系统的有效果、有意义的起步，也就是说看似是科学认知、诗意审美人之外的他物，但其实是填充“人”之内核的必然步骤，审美自然无限扩延了她“审己”的内容与时间。笔者坚持认为，科学童话的起步对杨红樱来说是意义非凡的。其价值等于是为她打下了一座金字塔牢固的底座，无论在上面怎样垒建与造型，其生命根基是捍卫不动的。无论时代怎样变迁，可是无言而神秘、以深邃的目光凝望着人类的大自然是不会改变的。一年四季的轮回，春夏秋冬、二十四个节气，风、雨、雷、电，花、草、树、木，空中飞的、海里游的、陆地上走的形形色色的动物，它们都永远自在于自然。只要人稍微突破一点自我中心的禁锢，放眼世界，任何一个微小的角落、一种卑微的生命都在上演着奇异的生命故事。用我们纯净的眼光去与它们交流，用我们美丽的心情去欣赏它们的生活内容，尝试着进入它们的生活世界，于是这笔下文字的创境突然就豁然开朗了，生成的是饱满厚实肥美的文学果实。这是从杨红樱的文学世界中感受整合来的感性的艺术思想。虽然她的创作一直能为读者提供这样的营养，但是毫无疑问新的《笑猫日记》系列是最成功的。如果试图用感觉去形绘它留给读者的东西，那就是它始终是满满的，实实在在的，质性的美感与魅力，一个你在其中始终感觉为“具体”而“饱和”的世界。

　　以一只猫的视点来叙写几种生活方式，几次生活事件，几种生活感受，几种生活理念，这是《笑猫日记》的基本思路。2006年《笑猫日记》首次推出了一套三本《保姆狗的阴谋》、《塔顶上的猫》、《想变成人的猴子》。第一本的主体是两只狗，第二本的主体有关一只猫与大多数的猫，第三本则关于一只猴子。三本虽整体书写风格类似，但文字的内在性感受又有不同。第一本《保姆狗的阴谋》生活事件性强一点，故事有真实的生活原型。写牧羊犬帅仔与它的保姆狗老头儿之间爱恨交织的故事，表现腊肠狗的生命因嫉妒变形而自我毁灭的过程。整个故事富含悬念，情节离奇，写出了狗的世界同样存有与人一样的生命弱性。因为事件的真实性，以及情感的可理解性，所以很受孩子喜爱。第二本《塔顶上的猫》明显增加了象征性的成分，故事人物隐喻感很强。“塔顶上的猫”意象优美，境界深远，极易产生诗意联想与情感指向性，富含生活理想特征。因此，本篇抒情性强一些。“塔顶上的猫”的存在所引起的地面上众猫之争端与吵闹则是作家对现实生活的明显讽喻，故事的现实性与抒情性有机统一。第三本《想变成人的猴子》作家的终极表达在自然界的生存规则与生命体的生活哲学。故事的哲性意蕴很深。但故事本身却幽默有趣，马小跳系列中人物的积极介入，使情节与细节饱含了孩子气。下半部分类人的“猴子”所创造的精彩故事，更让阅读充满了快感。

　　“笑猫”原本是《淘气包马小跳系列中》杜真子的那只会笑的猫。马小跳系列专门有一本是《疯丫头杜真子》。杜真子是马小跳的表妹，两个人在一起总闹矛盾，可是分开后又彼此想念，因为笑猫他们曾经总起争端。这只猫虽然在整个马小跳系列中并不占据主要位置，但是它留给小读者们的印象却极深，那是因为它的与众不同。它会笑，会用笑表达很多心情。微笑、狂笑、冷笑、狞笑、嘲笑、苦笑，皮笑肉不笑……这是一只有思想的猫，一只智慧的猫。《笑猫日记》系列就是以笑猫的日记的形式来书写上面所讲的三个精彩的故事。虽然本系列与马小跳故事有很深的渊源，但作品整体的审美风格与作家所追求的精神特质都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它完全是一个崭新的系列，超越于作家创作的童话阶段、儿童小说阶段，其精神内涵还不好用相应文体做出定位。对此杨红樱自己也有清醒认识，“这个新的系列可以说是我二十几年创作基础上的一个提炼，一个创新。当我在童话的动物形象、中国儿童的生活现实、日记体表述这些创作方面有了成功的尝试之后，便希望把这些成功的元素集合在一个新的作品里。”[6]

　　毫无疑问，“笑猫”又是杨红樱创作的一次重要转型，是对她前期创作所有性征的一种融合。动物从始到终是杨红樱艺术表达的主要载体，是成就她艺术梦想的关键因素。杨红樱早已写活了动物。在科学童话时期，各种动物的生命特征是她创作烂熟的文学材料。而在一般童话创作期间，动物的立体生命塑形曾是她长久固持的艺术领地。我们不会忘记《度假村的猫儿狗儿》、《秃尾巴狼》中动物的生动造型。从那时起，让动物在现实的人之中，与人平起平坐，构造一种特殊的动物视界的创作理念，在杨红樱就已经是非常成熟的了。再经历了六年深厚的儿童小说经验的积累后，在儿童文学的故事、人物、情节、叙事、语言、细节等方面体现出卓越的艺术功力与造诣后，回顾头来再将动物引入故事中，那一定就是作家随心所欲的艺术所为了。

　　与前期童话创作突出的“问题意识”相比，这一次的创新更显在的是作家艺术心灵已达致的一种境界，它对应为文字世界呈现的一种特殊感觉。很难用恰切的语词来形容这种美感。但毫无疑问作品整体是被一种意境包围了的。故事与人物甚至有点退到幕后的意味。也就是说，文学世界已然独立了一种主体性，它统摄了构造这个世界的所有元素。“笑猫”是构建这一境界的中心点，全靠它的眼睛与心灵生成种种思绪，然后蔓延开来。我们可以看一段浸透了这种思绪的文字，这是《塔顶上的猫》的开篇：

　　春天到底是哪一天到来的？我和京巴狗地包天一直在争论不休。地包天说，春天是她的女主人给她脱下花棉袄，换上绿毛衣的那一天来的；我说，春天是第一阵春风吹来的那一天来的。

　　地包天说：“天天都在吹风，怎么知道哪一阵风是春风？”

　　我说：“有一阵风吹在我的脸上，轻轻柔柔的，像杜真子的手在抚摸我的脸，这一阵风就是春风。”

　　有一种基本的情绪贯穿在内。它是一种灵性的生命对宇宙生命本身的亲合状态。这种感受在文字中，又在文字外，到底在哪里，不是很好说明的。作家采用日记的形式抒写这种心情可谓适宜，因为日记本体性地具有了主观性与抒情性。还要特别指出每一节故事开篇关于天气的描述，三本书共64节出现了64次的不同天气，作家对自然的敏锐感受力与精确优美的文字表达，堪称典范。每一节开篇的天气状况自然铺垫了阅读的情感基调，接下来是情境与故事的徐徐展开。这种文学性陶冶已很为小读者接受认可，他们已将那些句子作为名句背诵。故事性与文学性并重影响于孩子们，甚至后者更重一些，是杨红樱创作愈来愈成功的标志。

　　《笑猫日记》毫无例外地保留了杨红樱一直擅长的结构故事与造型不同人物性格的能力，最突出的自然是幽默的叙事情趣。本系列的人物与很多细节更是非常出彩。一直伴随在笑猫身边的除了女孩杜真子之外，作家重点推出的是京巴狗地包天这个形象。她性格很好，喜欢交际，忠实地崇拜笑猫，不过她最大的特点其实是天真可爱，简单快乐，她的透明与好玩正好对应了笑猫性情的多面复杂。笑猫与地包天在一起，情绪上正好为亦庄亦谐，充满了张力的美感。他们在一起创造了很多幽默的对话，可为绝妙。还有一个是老老鼠，这是笑猫生活中另外一个重要的角色。它与笑猫的关系不像传统猫与鼠的关系那么庸俗，而是一种很难说清的互相需要对方的微妙关系。他们俩可谓是都很有思想与内涵，但笑猫的深沉与智慧是在心灵空间的，超越俗世，而老老鼠始终是在现实中，工于心计的，不过总体上它还是一只可爱的老鼠，是笑猫的朋友。老老鼠的幽默与算计也是故事的重要亮点，它与笑猫是又一层面的一组搭档。牧羊犬与保姆狗始终是在对比中存在的，一个美丽善良，一个阴险毒辣，却又互为生命依存。虎皮猫是笑猫暗恋的对象，她始终是那么优雅，神秘，远在于笑猫的生活空间之外，但却是笑猫心中永远的念想。形形色色的众“资格猫”形态逼真，让人啼笑皆非。还有想变成人的猴子，它可爱之至。曾经在黎明前静谧的时分，它与笑猫一起走出夏宫散步，多么和谐的组合！让人永远难忘。被放回大山以后，猴子淡出了我们的视线，不知醒来后它的故事又将如何？还有最后出场的大乌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