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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西部的新生代(14)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10月14日16:10 来源:中国作家网 李利芳

  经历了西部苦难童年对自我人格的塑形,李学斌求学来到了大城市上海,接受了现代都市文明的浸润,并进行了儿童文学专业学习、写作、理论批评研究、编辑等诸方面的文化实践,所有这些培养出一个具备前瞻的儿童文学理念、彻底的儿童本位思想的儿童文学专业人士。最为可贵的是,穷苦西部锤炼而成的坚强人格,一旦与现代都市文明接轨,便释放出其巨大的精神能量,辐射于当代青春期的少男少女。李学斌熟悉当下孩子的生活内容与节奏,了解他们心灵世界活动的曲曲折折,所以这类作品总是洋溢着鲜活的生活气息,以一个或几个主人公在青春期发生的重要事件来结构故事,中心内容为人物情感、心灵内部的斗争,个体行为与环境的冲突,通过必不可少的走出雨季的过程,青春纯美、亮丽的内涵得到阐释。《男孩不寂寞》、《走过雨季》、《错位》、《其实我不懂你的心》等都是这一范式的写作。新近出版的长篇《我在哪里错过了你》对这一创作理念更有充分的体现。

  小说讲述了郦山中学高一(2)班一个学期的故事,在一个多灾多难的春天里一群青春年少的孩子所经受的从肉体到灵魂的震颤和洗礼。故事始于独出心裁的学期“开幕式”,终于别开生面的“告别式”,这个独立时段里“意义事件”的有效呈现,完美地搭建了小说立体丰满的客体世界。

  处于青春期的少年,开始进入埃里克森所谓的“同一性危机”时期,与人生其它的关键阶段相比,这一时期是关键中的关键,在个体成长的心理社会阶段处于“自我统合-角色混乱”这样的积极-消极的维度之间,在相应的性心理发展阶段属于“两性期”。构建同一性是指此时的青少年开始试图追寻一些问题的答案:我是谁?我在社会中的位置如何?我将来的生活朝哪个方向发展?自我价值的实现与健康人生目标的确立会导致持久的人格角色,相反则是对未来成人角色的迷茫,能否走向快乐的成人生活这里是关键的一步。同一性是在具体的社会经历中构建的,家长、教师、相关的一切社会文化因素在其中起着巨大的作用。在复杂的社会现实面前,孩子的同一性怎样建构着实充满了不可知性,心理冲突解决的途径与心理活力恢复的程度某种意义上真是难以估测的。这一切进入可控制、常态的科学发展模式的关键在家庭、学校、相关的积极社会力量,他们为孩子的构建引领航向,注入力量。准确点说,同一性危机是社会的危机,孩子不过是执行的主体。儿童文学是帮助孩子成长的文学,面对不同年龄的写作需要帮助解决的具体问题是各异的,这也正构成了儿童文学这一艺术形式充沛富裕的精神资源。作为青春文学写作的立场,李学斌的儿童文学理念是自觉而明晰的,他所秉承的这类文学范式中的问题意识是突出而深刻的,一个儿童文学家必需的人文关怀精神,进而艺术实践中的具体化在李学斌完全落实了。作品集中表现了同一性危机时期这一群少年人的真实状况,心灵内部发生的战争,困惑与痛苦,但他们在及时而有效的社会帮助中走过了雨季,迈出了泥泞,送走了多灾多难的春天,青春的梦想在广阔的星系中又熠熠闪光了。

  值得肯定的是作家此类作品可读性与文学功能性的和谐统一。本篇小说可读性强的原因之一就在于它反映生活的真实性、时代性、问题性,少年人萌动心理的细描,异性交往事件的点滴呈现,相异甚大的自尊的碰撞,个性气质的多元形态,社会文化空间的背景处理等等,这些都保证了读者对故事的好奇感,信任感,终至阅读的有效性;从诗艺的角度来说,作家坚守的是最传统的文学写作方式:完整的故事构架,引人的情节叙事,生动的人物造型,丰富的细节描写,入微的情感传递,不故弄玄虚,不扭捏作态,最平实的文学理念还原了最真实美好的文学感觉,这个现象耐人寻味。

  近年来,在文学商业化大行其道的背景下,青春写作是当代文坛或儿童文学界颇为流行的潮流,是最易引起轰动效应,赢得卖点,拥有最大多数读者群的文学类型。这一文学形态在喧嚣热闹的发展中也存在诸多问题,最核心表现在作家人文精神的普遍失落,创作基于个人功利目的,对生活内容作平面化、浅表化的自由处理,文学不承载个体、社会、民族、国家发展进步的意义、价值问题,不触及理想,不提供精神力量支撑。一定程度上能够写出当下社会情境中一批青春期少男少女较为典型的生活情态,但由于作家主体精神视界的局限与文化使命的缺席,作品审美理想囿于“小我”情感的宣泄,与脱离社会实体的所谓精致唯美的生活图景的营建,严重遮蔽覆盖了人类实现生活理想世界所必需的积极、能动的属“人”的维度的东西。总体讲,青春写作需要反思文学本体论、价值论等根性命题,牵动个体世界观、人生观等精神更新的诉求。

  在当下的社会语境中,青春写作亟需注入的是父性的文化价值关怀。青春不是放纵自我的任情表演,不是水晶泡泡的虚幻构念,不是温柔之乡的无限眷恋,青春不要逃避,不要诘难,不要抛弃,它需要引领。青春期不仅是青春期个体的,更是整个社会的,我们要反思的是整个社会环境,如直接环境家庭、邻居、学校,以及更大的社会结构——社会价值体系、文化语境、国家政策等对这一时期的青少年健康发展的影响。儿童文学人是有关这一文化使命的重要力量。李学斌在此点上具有自觉的意识,我们欣喜地看到一个新生代儿童文学作家觉醒了的父辈文化意识,是怎样逐渐成熟稳健起来而蕴含在他的作品中的。这也可以作为一种文化信号,反映出60-70年代这一代人已经或者正在从子辈的文化身份淡出,而进入作为培育、影响未来一代发展的主体社会力量时期。当下儿童文学发展现状也愈益明确地映现出这一特征。在这种背景下,这一代际儿童文学人对未来一代发展所秉承的价值关怀意识便显得重要而迫切起来。

  四、更为开阔的文学视野的形成

  以父性的文化价值关怀立场去扫描社会,更多现实儿童的存在境遇涌入了作家的视界,《蔚蓝色的夏天》(2006)是李学斌另一可贵的探索,该作获得第七届(2004-2006)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

  《蔚蓝色的夏天》是一部关于农民工孩子成长的现实主义小说。现实主义儿童小说在中国具有广阔的发展空间,《蔚蓝色的夏天》所透视探问的新题材领域,它所表达反映出的中国一类儿童的生存样式及生活理想状态,以及因其浸润了作者独特的审美视点而生成的内在性的诗意审美力量等,都有力地参证了这一点。

  农民工孩子是城市生活中一个重要的群落。先定的文化身份已然配置了他们边缘的存在方式。如何让全社会关注起这个特殊的弱势群体,让现代文明城市以开放和宽容的胸怀接纳这些天真的孩子,让“城与乡”在理解与对话中走向和谐的人际生态,让所有孩子拥有健康快乐的童年,就是李学斌设计这一作品题旨的基本立场。

  现实主义儿童小说虽属儿童文学创作中的重头,但也是最具难点的文体领域。作家所遭遇的一个核心问题是如何处理所谓的“真实性”问题,这在作品中则最终体现为作家的价值态度和他所赋予生活的文化意义。这是我们判定一部儿童文学是否适宜于孩子的关键指数。毫无疑问,《蔚蓝色的夏天》涉猎了非常现实的题材,它可能关注的生活范围具有极大的丰富性与复杂性,如何聚焦、取舍,生成审美世界,对作家来说是相当有挑战性的艺术难题。

  很欣赏的是李学斌对他的审美对象所采取的自然进入的方式。这个作品是以“我”——乐枭,与弟弟“乐凯”的叙事视线来结构故事的。小说一开笔就是生活在农村的“我与弟弟”之间有趣的童年故事,以及顺带的家庭背景的引出。作家以娴熟的掌控儿童小说叙事的笔力写出了农村孩子的生活内容,并于其中内蕴一种自然谐和的童年意境。然后写孩子们随父母谋生手段的变更来到了城市,他们怎样在“他者”视野中逐步重建自我身份,寻回存在的权利与尊严的过程。小说所指涉的具体现实虽然是深沉而凝重的,而作家以特定的价值立场,所处理的农民孩子的生活视界则是透明的。作品人物虽处身艰难而不颓败,虽受屈辱而不妥协,生活的温暖与感动随处透射于辛苦劳作的日子里,这就是作者所执意表现的普通人性的光辉。

  现实主义儿童小说的审美魅力在于作品所呈现的现实更容易为孩子产生身份认同。一部作品就是作家提供给孩子观看世界的一种角度,通过理解与体验作品主人公所需面对与解决的人生问题,孩子扩展了见识,深化了同情心,同时更让他们替代性地经验生活,学会怎样看待身边的人与事,进而注视与反思自我,累积生存智慧,培养对世界健康的情感与愿望。文学是最便捷最深刻的引领孩子体验世界的方式。李学斌通过乐枭与乐凯的故事,展露出喧嚣的都市中为人们所遮蔽了的平民生活的一角。作家没有以至高的视点去俯视这个家庭,也不采取外来者闯入的视角来惊现它。而是让平凡的生活现实自身敞开,呈现一种质朴而富含尊严的人生姿态,这才是最真实,对孩子最有启示力的有价值的人生。

  虽然是儿童小说,解决的主要是儿童问题,但《蔚蓝色的夏天》更深刻的东西是在儿童之外。故事写的是乐枭和乐凯在理解和应对他们自己与环境的过程中自我人格力量的寻觅与获得,故事也表现了外在社会力量对他们的宽容与理解。但作家重彩处理的是农民工自身以他们的社会良心或责任心对孩子的教育。这是透明的童年最本源厚重的力量,也是最能引起当下社会文化界慎思的话题。

  在当下浮躁的文学语境中,李学斌以父性关怀的价值立场确立了其严肃纯正的儿童文学写作姿态,达到了一种以文学的途径努力介入教育与发展儿童的文化事业的价值高度。这一理念目前已辐射于其各种题材、各类风格的儿童小说写作中。《天使没有长大》(2007)则是他在幻想小说领域的第一次尝试与突破。

  故事的主人公是小不点儿女孩贝尔迪,她因个头矮小而屡遭同学的耻笑,生活在自卑的阴影中而不得解脱。这是孩子世界中真实的“平民”状态,它恒久、顽固地以各种变体寄居在多数普通孩子的世界里,而较少受到成人的关注。它在多大程度上会影响一个孩子未来健全人格的养成与幸福生活的获得,仅凭经验事实去推测与判断,就会是令人叹息的结果。但是最遗憾的是个体均有一次性的生命过程,生活拒绝提供假设与重复。成人如果不能在教育与引导孩子的每一个时机落实真正具体的心灵关怀,这些孩子的未来人生境遇就是一个纯属“个人造化”的自然过程了。可现实生活中人们却一直在漠视这个最为简单不过的道理。李学斌在此的文化角色不过是一位慈爱的父亲,引领着这些孩子慢慢地走出阴影。

  李学斌一直能立足儿童本位,真诚地面对现实中儿童的精神困境去创设他的文学世界,因此才能一次次构造出内涵深广的儿童文学主题故事。从表现走出青春期危机的《我在哪里错过了你》,到反映农民工孩子成长的《蔚蓝色的夏天》,以及到培养“小不点儿”孩子自信的《天使没有长大》,每一次的题材开掘都可真正见出作家的良苦用心,一名新生代儿童文学作家的父性价值关怀立场。

  除去对儿童文学的价值观做透彻阐释外,《天使没有长大》也进一步体现出作家对儿童文学“文学性”的深刻反思与艺术上的自觉突破。为适应孩子的心理活动特征,创建快乐阅读机制,保证文学接受的有效性,作家引入了幻想故事的奇异元素来结构情节。贝尔迪父母的“超现实”身份与特异的能量保证了故事奇迹的合理性与逻辑性,而创建奇迹的途径与手段又有十足的游戏性与孩子味,这都属于孩子式的精神感觉过程。但是作品更深的美感张力则又依赖于作家对孩子与大人两种价值主体维度的难度处理。

  新时期以来,我国儿童文学在肯定、张扬儿童的主体性方面展开了持续的努力并获得了积极的成绩。但与此同时,在面对儿童文学中的成人主体性问题方面却陷入了尴尬的境地,突出表现在成人的“伪主体性”特征的创造上,导致读者审美判断上成人形象的“虚假”感。面对主动、能动、敢动的孩子们,“父亲”形象似乎无所适从,或被瓦解或不真实地随孩子一起旋舞。“父亲”整体不在场,没有生命活力。

  在李学斌的笔下我们看到了一个真实的父亲。贝加尔本是个戴罪之人,由于父辈前世的错误,带来了贝尔迪“身矮”的苦恼。为解决孩子的自卑情结,父亲贝加尔经历了痛苦的心灵忏悔,抵御了服罪后“仙境”的自在,艰难地承担起了作为一个“人间”父亲的爱和责任,去为贝尔迪创造生命的奇迹。作品通过贝加尔的自述日记坦诚地呈现了一个父亲的心迹,如此的叙事视角在当下儿童文学中是少见的。正是在父亲安排的神奇小不点儿男孩霍巴的陪伴下,在对父亲“心情”的体悟下,贝尔迪终于挣脱了自卑的阴影,成为一个自信、阳光、受他人关注的健康女孩儿。通过平凡人物小不点儿贝尔迪不平凡的经历,作家欲图实现的是更多小不点儿的“身份认同”。不管生活给予我们怎样的生存现实,每一个孩子都是父母的“天使”,都是“天使”的孩子,都能拥有一颗天使的心,都有微笑和爱的力量,而这一切,需要他们身边我们这些“父亲”们的给予。而对那些非小不点儿的孩子们,作家要培育他们的是体验、理解、同情他人和世界的能力。在交往与对话中,所有的孩子都一起健康成长。

  幻想故事能生成对于现实世界的新的洞察力,它以独特的视角为孩子显影了一个充满内力的世界,这是现实性的故事所无力企及的。神力、魔力等超现实性的元素很大程度上对孩子是一种基本诉求,李学斌经历了十年的现实主义创作,终于又锤打出了幻想小说的优秀之作,这是非常难得的。这一次幻想世界的生成是对作家文学想象与表达能力的再一次有力证明。

  [1] 李利芳、杨红樱:《让科学走进儿童文学》,对话时间:2006年8月。

  [2] Carol M. Butzow and John W. Butzow.Exploring the Environment Through Children’s Literature. Colorado:Teacher Ideas Press, 1999,Preface。

  [3] 李利芳,杨红樱:《让科学走进儿童文学》,对话时间:2006年8月。

  [4][德]马丁·布伯著,陈维纲译:《我与你》,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6年12月第1版。

  [5] 这是从一个对中小学生的阅读调查中获得的,载杨红樱:《由〈女生日记〉引发出来的——我写〈男生日记〉》,《男生日记·序》。

  [6] 杨为民、杨红樱:访谈《杨红樱:在现实和幻想的世界里快乐穿梭》,载《中国新闻出版报》2006年5月30日。

  [7][美]S·阿瑞提:《创造的秘密》,辽宁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6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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