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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瞧!”社长笑了起来,“这家伙总是这么妒忌。广西的读者真会写信,天马行空,逻辑严密。可惜您没能读一读!”
胡社长建议刘医生和他一道去屋后他的井边坐坐,因为他感到编辑部的空气太沉闷了。刘医生注意到当他们走出去时,那猴子却留在写字台上。
“我想,胡社长在此地一定有不少知音吧?”刘医生忍不住发问。
“对,我有很多知音。”社长爽快地承认,“光是县城和周边的杂志订户就有两千。当然他们并不像广西的读者一样同我讨论杂志问题。他们之所以支持我,是因为对我这个人有好感。我在办杂志之前是个出色的修鞋匠,很多人找我修理过鞋子。他们记得我从前的职业,对我很敬佩,他们乐意看看一个普通人是如何样舞文弄墨的。对,他们正是这样说的:舞文弄墨。这个县的人好奇心很大的,哈哈!”
说话间他俩来到了井边。那是一口极深的井,刘医生看了一眼就感到头晕,连忙缩回来。他甚至觉得有邪气从井底升起来。
他俩一边一个坐在长方形的井台上。胡社长说此处的空气好多了,他常年患头痛,所以对空气很敏感。他问刘医生有没有注意到他在县城里发的广告。他说着就从他那鼓鼓囊囊的上衣兜里掏出一张香烟盒一般大的小广告交给刘医生,说是送给他。那张彩色的小纸片上面画着一个黑色的箭头,除此外再没有别的东西。胡社长说这是美术设计师制作的。
“我每天都要张贴广告。因为我也担心杂志被人们忘记。从县城到乡下,我到处张贴。有一回,我出差到蒙古的草原,居然在那边的电线杆上看见了一张这同样的广告。我凑近去看,没错,是我的广告,大概是朋友张贴的。这就叫‘海内存知己’啊。二十多年了,我的杂志保持着稳定的订数,我很自豪。”
“冒昧地问一句,订数是多少?我想一定很多吧?”
“啊,不算少。一共有两千零二十五份呢。就是说,我们县里是两千,全世界共有二十五份——包括您那一份。”
刘医生注意到胡社长说起这两个数字的时候满脸笑容。他的确非常满足。他还告诉刘医生他有两位蒙古国的读者,两位华侨。刘医生肃然起敬,等待他讲述这两位读者的故事。可是编辑部里面突然出问题了。刘医生听见一扇窗户的玻璃被打破了,碎落下来。那屋子里头发出很大的骚响。
胡社长跳起来往屋子里跑,刘医生跟在后面。到了门口,社长猛一转身,对刘医生做了一个坚决的手势,说:
“您,马上回旅馆!千万不要在附近逗留!”您可以明天再来,可今天很抱歉,我不能招待您了。”
他走进编辑部,将大门从里面栓死了。一会儿功夫胡社长就在里面发出惨叫,一共叫了三声,撕心裂肺的那种。然后一切都沉寂了。
刘医生惆怅地离开了编辑部。
刘医生刚出杂志社的门不久,那个小个子男人就从后面追上来了。
他有一张饱经沧桑的黑脸,两只狡猾的小眼睛不停地眨着。刘医生注意到他的两只手特别大,像是做苦力活的人。他喘着气说道:
“胡瓜对您说了什么吗?这老狐狸,我想去做他的助手,捞个编务工作干干,他从不正面回答我!这家伙自私自利,把世上的好处占尽了!”
刘医生斜着眼望着他,问道:
“那么,您恨他吗?”
“恨?”他愣了一下,“不不,您误会了,医生!谁会恨胡瓜?他是我们县城的骄傲!比如您,就老远赶来了,要不谁会到这里来?我们这里每年都有两三拨人来找胡瓜!要知道,先前他是我的邻居,是我父亲教会了他修鞋的手艺,他不该忘恩负义嘛。”
他的小眼眨得更厉害了,就仿佛遇到了复杂的、想不清的问题似的。
“您明天还去胡瓜那里吗?您向他提一提我的问题吧,医生!我请求您了!我死去的父亲也一块请求您!”他恳切地说道。
“您很喜欢他的杂志吗?”
“嗨,您说到哪里去了!我不太懂得那种深奥理论,可那是精神寄托啊!我们老百姓做事吃饭,我们是需要一点精神寄托的。您说您到底愿不愿意帮这个忙?您想想看,我这样的人该有多么可靠——完完全全理解胡瓜的事业。从前他跟我父亲学艺的时候,我和他情同兄弟。”
刘医生的心里泛起热潮,他这些朴素的话让他感到自己又回到了青年时代。可是旅馆已经到了,他停下来,握住小个子的手,说道:
“不,我帮不了您。但是您给了我美好的印象,我真高兴。”
“哈,和您谈话我也很高兴!再见!”
刘医生在他所入住的小旅馆里吃过晚饭,然后走出旅馆,怀着隐隐的焦虑,沿着人行道散步。这个县城看上去同国内的一些他去过的县城没什么两样,既没有古风,也不新潮。那些建筑物很杂乱,所用的材料也很廉价。商店啦,私人住宅啦,娱乐厅啦,社会机构啦全混在一块,完全没有什么秩序。马路上的车不少,行人或闲人也多。刘医生看来看去的,没有看到任何令他感兴趣的景致。他思考着胡社长与他的杂志同这个县城会有什么联系,他感到这二者之间似乎是没有任何联系。但很可能他看到的只是表面的假象,正是这种平凡俗气,这种波澜不惊,底下隐藏了令人激动的意想不到的联系?
有一个小孩在人行道上滚铁环,他朝着刘医生直冲过来,刘医生连忙闪开。这时第二个小孩又带着铁环滚过来了。刘医生只好逃到一栋建筑的门口去站着。可是建筑里的一扇窗打开了,有人伸出头来大声问:“您找谁?”
刘医生一下子明白过来,看来这个县城不欢迎陌生的闲人。
“我是过路的,我要去‘气功探秘’杂志社!”他大声回答。
“那里晚上是不接待人的。”那人忠告他,然后关上了窗户。
刘医生左右环顾,看准了人行道上暂时没人就快步往旅馆走。他就像逃难一样匆匆赶回了小旅馆。
“有人在您的房间里等您呢。”老板笑眯眯地说。
“谁?”
“您的朋友,我们也认识他,所以才让他进去。”
刘医生在房间里看到了小个子男人。
“我是来告诉您的,胡瓜受了重伤,他不能接待您了。他让我代他向您表示歉意。他建议您还是早点回去。”
“啊,我很难过!他真的受了重伤?伤在什么地方?”
“伤在左眼,可能要摘除眼球。”
“我的天!我想去医院看看他。”
“千万别去打扰他,这是他嘱咐我告诉您的。您不要担心,他很乐观,我看他还有点高兴呢。他对我说,身体的创伤使得他心里的难题迎刃而解了。我们大家心里都有难题,知道那是怎么回事,您说是吗?”
“嗯。”
“医生,您对我们县城有什么印象?”
“我感到这里弥漫着一种自由的氛围。”刘医生冲口而出。
“正是如此!”他拍了一下手,激动起来。“您刚才说什么?对了,自由!我们县城是很自由的。您想想看,我们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县城,却有一家杂志社——全国闻名的杂志社,这不是一件很稀罕的事吗?这和我的老父亲有关系,他当年没看错人。我父亲是那种很精明的人,我同他没法比。”
他站起来向刘医生道别。他突然发现了刘医生白大褂上面被撕裂的口子。
“啊,这是猴王干的好事吧?我明白了,您真幸运!”
“它在胡社长的编辑部有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