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与考证：萧红居地安葬地及纪实作品研究》(65)

　　战前，他并没有意识到住所对面是英军炮兵阵地，是在日军攻击的火力网内。战争打起来，周鲸文才意识到此地不安全。然而，这时，他家已聚集了许多逃难来的亲戚朋友。连家里人算上，已是二十多人。处处住满了人，连车房也住上人。车房三面是山，顶上是楼，是很好的防空洞。“只有车门向西面对马路是唯一有危险的地方。”

　　萧红住在楼上并不安全，房东住的三楼已受到炮火攻击。二层尚未受遭遇到炮火，但随时都有被轰击的可能。警报一响，一帮人上上下下地往车房跑，一天不知道要跑多少次。萧红不能行走，每次都要人抬，不仅麻烦而且也经不起折腾。车房安全，但人多且潮湿，空气不流通。萧红有很重的肺病，治疗中把钙化的疤轰开，可能会处于活动期，周鲸文考虑到这些，就更不能让她和孩子们在一起。

　　为避战火，周鲸文全家也要搬到他位于中环的交易行的办事处去住。

　　因此，周鲸文介绍萧红去告罗士打大厦。

　　第五节 港岛中区告罗士打大厦

　　18日，萧红入住港岛德辅道中16号的告罗士打大厦。

　　告罗士打大厦是香港最高大的建筑物之一，是香港的骄傲。它的底层是著名的香港酒店，平时仅供上流社会富贵阶层出入。战时，由于洋人经理在外度假，管理事务的是华人司理，正是因为他的掌控，香港酒店才接纳了大量难民，萧红则是其中一位。

　　当晚，日军登陆港岛。

　　告罗士打大厦受到炮轰，并由日军接管。

　　萧红18日至23日在此避祸。

　　第六节 港岛中区士丹利街时代书店职工宿舍

　　12月23日，端木蕻良又找到周鲸文，和他商量下一步萧红的住处。周鲸文决定把萧红移到设在士丹利街“时代书店”职工宿舍的书库。“时代书店”是周鲸文为了发行《时代批评》设立的，地址在皇后大道中88号。书店的背面是士丹利街，周鲸文在此街租了两层房子，书库和职工宿舍。二楼书库非常宽敞安静，适合萧红居住。书店同仁与萧红又彼此熟悉，可以互相关照，萧红就住在了书库里。

　　12月24日，萨空了在日记中中写到，他在香港酒店偶遇端木蕻良，谈及萧红处境的事情。

　　早十时我和云川再赴香港酒店，一个熟人也找不到，在酒店门口碰到端木蕻良，知道周鲸文已由联合道搬到交易行他的公事房里来住，他那一带已成为战区，到交易行和周、端木谈了一阵，周计划再搬。端木夫人萧红女士，据端木说正住在那附近，我们知道她的肺病在九龙时已很严重，现在又遇战争，东迁西搬，饮食都成问题，真为她着急。

　　战乱之中，萧红被人抬着渡船，从九龙逃到港岛，又在港岛搬来移去，山上山下地逃命。轰炸声、警报声、饥饿、断水、无药、炸烂的尸体随处可见，抢劫时有发生，正常的人都难以承受，况她久病之躯呢？

　　12月25日，香港总督宣布投降。

　　在香港长期从事东北抗日救亡运动、主张人权运动的周鲸文名声显赫，尽人皆知，必然是日军进城后搜捕打击的目标。25日前，周鲸文简单地把《时代批评》“时代书店”的同仁，萧红及其他人的事情处理好后，他换上一身事先准备好的“广东流行的工人短装”，由张君陪着，垂头丧气地决定出逃。当他走向皇后道，到了娱乐戏院门前时，突然想去看看萧红和书店的同事，可能这是最后的见面了。

　　他到书库去看萧红，病中的“她卷伏在一架小床里，似在昏沉沉的熟睡。我说：别惊动她，她醒来就说我来过就行了。我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这个地方，我默祝她能恢复健康，我知道这只是愿望。实际，我不知道别人的命运，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周鲸文在香港沦陷14天后侥幸乘渔船逃出香港。萧红病重的身体挡住了她逃走的生路。

　　周鲸文与萧红一别，竟是永诀！

　　“萧红可以不死，而萧红竟死了”，周鲸文是在萧红逝世前为她提供最多帮助的人之一，任何时候都没抽回援手，他是无愧于东北老乡萧红的。然而，他仍然感叹命运对萧红的不公！

　　日军入城之后，立即封锁铁路和维多利亚港两岸的码头，搜捕抗日分子，限令旅港的文化人前往大日本军报道部、地方行政部报到。

　　特务机关大东亚共荣圈事务所，在报上刊出“请邹韬奋、茅盾先生参加大东亚共荣圈”的启示，各戏院打出幻灯广告“请梅兰芳、蔡楚生、司徒慧敏等先生到九龙半岛酒店会晤”。他们还冒用内山完造的名字，在报纸上刊登启事，邀请文化人去谈话。

　　端木蕻良眼见萧红病情难以控制，战时医药紧缺，食物匮乏，对萧红都是致命的打击。他以为内山完造考虑到鲁迅先生的缘故，是可以救萧红的。于是他和开明书店的两位同仁一起去打探内山完造的住地。后来发现这是个日本当局设下的圈套，诱骗进步文化人上钩。内山完造根本没有到香港。

　　香港沦陷后，中共南方局第一时间就展开了对居港进步文化名人的救助。东江游击队承担营救任务。周恩来多次电报询问港岛、九龙文化人“是否已退出”。在护送进步文化人出港的名单里，萧红和端木蕻良位列其间。

　　中共地下党、东北救亡总会的于毅夫，找到端木蕻良，给了一笔萧红治病的费用，虽然数目不多，但在战时已十分不易。

　　于毅夫根据上级指示，要安排其他人撤离，萧红和端木蕻良的撤离转由王福时负责。一旦萧红身体能够行动，就由端木蕻良与王福时联系，由他陪同护送他们出港。

　　第七节 港岛跑马地私家养和医院

　　1942年1月12日，咳嗽加重、呼吸困难的萧红入住港岛跑马地养和医院。

　　养和医院是香港最好的私立医院，位于跑马地山村道2—4号。医院不太大，但很讲究，收费昂贵。战时，养和医院依然开门营业，收治病人。

　　12月25日，香港沦陷后，端木蕻良穿过日军岗哨的搜查，上街寻找医院，但都不营业。从皇后大道走到跑马地，找到养和医院院长李树培的弟弟(端木蕻良的记忆有误，养和医院的院长叫李树芬，他的弟弟叫李树培)，端木蕻良请求他为萧红治病。李树培对端木蕻良说，“我可以给介绍一个房间，但不要美金、港币，只要军票。”

　　对美国萧红专家葛浩文谈及此事时，端木蕻良说，“当时我哪有军票？即使找朋友能借到金子，但银行金库已冻结。我连威尔斯金(即斯诺前夫人)的稿费(即发表萧红《马房之夜》邮来的美元)都取不出来。……在香港，你得先付医院手续费和一星期住院费，还需要付一星期的特别护士费，……我得把这些钱都准备好，人家才允许住院，特别是护士费，是一天，昼夜，一个夜班要加25块钱。”养和医院战时工作的都是外国医生和护士，护理萧红的护士可能是波兰人。

　　端木蕻良对葛浩文所讲的萧红住院前，李树培向他索要日本军票的事应该属实。军票是相当难弄的，而且致使港岛物价飞涨。

　　据萨空了《香港沦陷日记》记载：

　　“今日(1月3日)华侨报载九龙敌人已设立了军票物资交换所，军票一元等于港币二元……。至于军票与港纸比价，等于将港纸贬值，必然引起物价的腾贵。”日军大量发行军票，目的是为了用港币进一步套取掠夺香港澳门等地物资。物价飞速上涨，港民日子难已为继。

　　端木蕻良用港币兑换了“军票”交住院预金。

　　李树培误诊萧红得了气管瘤，要立刻动手术。关于是否手术，端木蕻良感到到问题严重，不同意开刀。他哥哥因为有肺病开刀，结果刀口不合，在医院住了8年。有了这个先例，他坚持不手术。萧红听李树培说可以开刀，对端木蕻良说，你不要婆婆妈妈的，开刀有什么了不起，自己签了字。“她一签字，医院就不理我了”。晚年，端木蕻良在向葛浩文讲述手术经历时，禁不住伤心哭泣。

　　萧红对我说，她声音很低：“我胸疼，是不是我的胸？”

　　我说：“对……”(语咽)这时，我又想起二哥的病，都是结核，但二哥还可以在北京协和的西山安静休养，可香港现在没有这个条件，大夫又……(哭泣)。到最后，医院说，我们束手无策了。这时你跟他们交涉没有用，一没时间，二没精力，我又找到玛丽医院。因为已经熟了，他们答应收留萧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