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自传》(2)

　　“没事，什么事都没有。”我一边应付他的提问，一边也检查了一遍自己的杯垫。我的这个，也没有问题。本来还想，也许她知道我们会互换食物，会写在我的这张杯垫上呢。真是万幸。说不定，那个空姐并没有打他的主意。也许，她只是很亲切，单纯地帮他擦拭膝部而已……想到这儿，我突然又担心起了包着叉子啊、刀啊什么的餐巾。或许，餐巾的边缘写着她的电话号码吧。再一次陷入不安的我对他说，我帮你。然后，便展开了他的餐巾。确认上面什么都没有写以后，才铺在了他的膝盖上。我松了口气。接着又检查了一下自己的餐巾，同样在确认没有问题后，才铺在了膝盖上。

　　交换吃完飞机上提供的食物后，我们继续看电影、玩纸牌游戏。桌面上的纸牌怎么也清不干净，感到无聊的我便握起他的手，靠时不时地瞟一眼他的电影来打发时间。这时，那个空姐又出现了！她看起来好像是负责收托盘的，正从前往后按顺序收拾用餐完毕的乘客的托盘。如果她再洒出香槟什么的，我可不允许。我握着他的手，在脑子里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咒语。她来到我们身边，先收走了我的托盘。如果那只收拾他的托盘的手，敢碰他哪怕一小下，我都绝不会允许，我会杀了她的！杀了她！我在心里默念着。这一次，她没有出错，收走托盘后，就离开了。好的，没有碰。终于放心了的我感到精疲力竭，昏昏欲睡。可能是有点儿吃撑了。为了不给那女人对他出手的机会，本打算一直瞪大眼睛盯着的，可还是难以抗拒困意来袭。

　　“老——公——”

　　“……嗯？”

　　由于他带着耳麦，所以只是作出“你说什么？”的表情回应我，而眼睛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

　　“老公——”

　　“什么事啊？”

　　“我想睡觉。”

　　“盖暖和点儿。没穿袜子吧？”

　　“没关系。毯子很大。”

　　我吧嗒吧嗒地舞动着毯子下的双脚，展示给他看。他“哦”了一声，点了点头，然后就又开始看电视了。“怎么这样啊？态度这么冷淡。”横躺在活动靠背椅上的我说，本不想这么轻易饶过他的，可实在没有精神了。便握着他的手，闭上了眼睛。

　　我微微睁开双眼。机舱里有点儿暗，一时分不清自己在哪里。啊，想起来了。新婚旅行、塔希提岛、回国、逃亡、伪造签证、器官买卖……我眨巴眨巴眼睛，看到了他的背影。他穿着拖鞋。看样子，像是要去卫生间。这时，我发现原本应该垫在脑袋下面的枕头，被我紧紧抱在怀里，便把它塞了回去。“哎”，在我伸出手的瞬间，他已经站起来，沿着通道向前走去。啊——本来还想让他拿点儿点心回来呢。当我想要再次闭上眼睛时，突然意识到，自己被耍了……

　　肯定有人在我的酒里掺入安眠药了。然后，估计我睡着了，那个空姐就来勾引他，让他待会儿到卫生间去！……也就是说，他现在是为了见那个空姐才到卫生间去的……太让人绝望了。不想活了。受不了了。我的人生终结了。我无法想象没有他的人生。只要他背叛了我，哪怕只有一次，我就再也不可能再和他一起幸福地生活了。但我又不能和他离婚，也不能到法院起诉什么。这么看来，我只有在尝尽了人间地狱的苦楚之后自杀这一条路了。万一，我能够经受住人间地狱的折磨，和他离婚，然后努力让自己找到新的希望，再找一个男人。可即便如此，被他背叛过的我恐怕再也不能相信男人了。我的一生都会很不幸。因为，迄今为止，能够让我如此信任的男人只有他。因为，遇到他以后，我才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爱上了一个男人。在遇到他之前的恋爱，都不是恋爱。那些都不能称之为恋爱，只不过是男人和女人相遇后进行交尾而已，只不过是一种极其野蛮的行为而已。是的，直到遇见了他，我才第一次拥有了作为人的真正的爱情。我们的幸福，难道就要这样被那个空姐毁了！

　　我开始祈祷飞机坠毁。他现在应该已经到卫生间了吧？也许，已经碰触了那个在卫生间等他的空姐。也许，已经摸了她的手。用我所珍爱的他的手？碰了？那个女人？啊，我不想活了。光是想一想，就已经令我感到毛骨悚然，气得浑身哆嗦了。为什么，我非得遭遇这样的不幸。老公，为什么？为什么对我做出这么过分的事情？而我，是这么爱你，这么喜欢你，这么想要和你永远在一起。你为什么想要到那样的女人那里去？太过分了，真是太过分了。刚刚还说要和我永远在一起呢。太过分了！

　　我曾经想过，要永远永远和他在一起。所以，从遇见他的那一刻起，我就和正在交往的男友分手了，和前男友以及男性朋友们都断绝了联系，眼里只有他。把他当成世界上唯一的人，一直到今天。事实上也的确是这样。能够听懂我说的话的人，只有他。我、我的朋友、我的家人、我的工作伙伴，大家都是日本人，都用日语说话。尽管如此，却没有人能够真正理解我说的话。不管我和谁说话，最后都会变成各说各的，相互之间的隔阂也会越来越深，甚至争论不休。可能是我的语言表达能力差，也有可能是我的理解能力差。总之，我和任何人都没有办法相互理解。对于这一点，我一直深信不疑。但是，只有他不同。只有他能够正确理解我说的话。越聊就越能够感受到我们之间的默契、和谐。这是我以前从未有过的感受。啊，我终于遇见了一个和自己一样的生物。我这个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孤零零地残存在世界上的活化石，第一次遇见了自己的同类。从那以后，我满脑子就只想着要和他在一起。因此，我理所当然地嫁给了他，并决心要把自己的身心全部奉献给他。也许，我的确经常像那些死缠烂打的蠢女人一样对他说诸如要永远在一起啊、一时半刻都不想分开之类的话。但是，这也是我爱他的证据，是我除了他以外不能爱其他人的证据，是我只和他有关的证据。和任何人都无法沟通的我，终于遇见了能够相互理解的他。想和这样的他在一起，是很自然的。可他，竟然去找那个空姐了。他也许会回来。可即便如此，他也已经把什么留在空姐那儿了。我们相爱所必需的那个东西……

　　眼泪就要流下来了。眼看就要哭出来了。不行。不行，不行。不能哭。我希望他能够对我坦白。如果他真的背叛了我，如果他真的做了，我希望他能够对我坦白。如果我哭的话，他就会想到自己伤害了我之类的事情，也许就不会对我说真话了。干什么去了？只要我以一个成熟女人的姿态、神情泰然地问他就可以了。这样的话，他也会诚实地把自己做过的事情告诉我。他很清楚，我是一个憎恨谎言的女人。没事儿。只要他诚实地告诉我，说他背叛了我，我就会笑着和他分手。没事儿。我没关系的。我不会失去理智。我没事儿。也许，会稍稍哭一会儿，肯定会消沉一段时间。但是，没关系。即使他告诉我他背叛了我，我也不会去死。不，也许会死。也许会寻死。可即便如此，我也绝对不会让他看到自己脆弱的样子，我必须笑着和他分手。我会对他说，没关系的。我不会指责，不会生气，不会哭泣，所以告诉我实情，离婚申请，我也会一个人去提交。所以，说吧。只求你不要和空姐做了以后，还回来骗我说“卫生间排队”，不要对我撒谎。我没关系的。真的没关系，所以不要撒谎。老公，如果你真的做了，真的和那个空姐做了，就实话实说，告诉我你和那个空姐做了。

　　啊，他已经和那个空姐亲吻了吧？就像我们第一次亲吻时一样。不，这是什么话。那个空姐和他的吻，怎么能跟我和他的吻相提并论呢。啊，我该怎么办呀？现在，就是这个瞬间，他可能正在卷起那个女人的裙子。也许，他的手指正深深地嵌入她发烫的肌肤。我感到怒火中烧，火辣辣、麻酥酥的。只要一想到他有可能对除我以外的其他女人产生欲望、兴奋、勃起，我就忍不住在心里诅咒、祈祷飞机坠机。心想，如果飞机坠落，如果一切都化作乌有，就好了。快掉下去啊，赶紧掉下去啊，现在就往下掉。我在心里这样祈祷着。可飞机还是安安稳稳地飞行在天空中，我气得在机舱里捶胸顿足。啊，为什么？为什么世界没有在他背叛我的瞬间毁灭呢？这样的话，我就可以不必生活在他背叛我的世界上了。啊，我不想活了，不想活了。要是这个他背叛了我的世界可以毁灭就好了。不，冷静下来想想看。如果在他背叛我的瞬间，这个世界就毁灭了。这样会很奇怪的。还是换成在他背叛我的瞬间，我爆炸，换成这样更好。这样的话，就不会给任何人添麻烦了。只要在我的体内安置好炸弹，在他的性器上安装一个带有感应装置的爆炸控制器，就可以了。但，说这些已经晚了。因为，他已经，肯定已经开始和那个空姐做爱了！即使爆炸了，我的心情也难以平复。还是让这个世界毁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