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自传》

　　二十二岁的冬天

　　“老公、老公，快看，快看呀！好美啊！”

　　“的确。很美。”

　　“什么嘛，你这是。好好看看呀。多美啊！”

　　“嗯。”

　　“太美了！”

　　我抓过面色青白的他的手，继续观赏窗外的景色。坐在渐渐上升的飞机上，面对着窗外的橙色街灯，我在心里不断地祈祷着：明年，我们结婚一周年的时候，希望还可以和他一起出来旅行。

　　我不想回国！我们的塔希提岛蜜月之旅，是我有生以来最棒的一次旅行，简直让我乐不思蜀、流连忘返。我闭上眼睛，想要将两个人幸福的海滨时光铭刻在心里。手心湿湿滑滑的，沾满了汗水。冒汗的不是我的手，是他的手。他很讨厌坐飞机，起飞和着陆时都会像现在这样吓得脸色发青。我的丈夫实在是太可爱了！

　　“老公，你没事吧？”

　　“嗯。”

　　“你的脸色都发青了。”

　　“我知道。”

　　机身轻轻地摇晃着，他条件反射地用力握紧了我的手。好可爱啊！我可爱的丈夫。我无与伦比的丈夫。目前飞机位于高空两万米。目不转睛地盯着大屏幕的他的眼睛，非常专注。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的我的眼睛，同样非常专注。“怎么了？”他转过头来这样问道。“我爱你。”我回答。“你总是这么说。现在这种时候，我们可是随时有可能坠机的。你怎么还有心情说这些。”面部表情突然变得冷漠的他，这样说道。然后，又转过头去呆呆地盯着大屏幕。他的手，已经汗流如注。因为只有在飞机上才有机会看到他恐惧的样子，所以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想要尽情地看个够。即便他并不喜欢我这样，可眼下已自顾不暇的他暂时是没有精力理会我的。

　　“请问，想要香槟或者果汁吗？”“香槟。”他对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日本空姐答道。“你也要香槟？”他问我，我点了点头以示肯定。“两杯。”他对空姐补充道。多么体贴、优秀的男人啊！真不敢相信，这样的人竟然是我的丈夫，实在是太幸福了！从空姐手里接过香槟的时候，我的眼睛依然盯着丈夫，探出去的身体也紧贴在他身上。这时，香槟酒从我手中的杯子里洒了出来。“非常抱歉。”空姐有些慌张地说。然后，开始用毛巾擦拭他被酒浸湿的膝部。

　　“没关系。”

　　也许是因为看到空姐在机舱里走来走去，也许是不想让除我以外的其他人看到自己害怕的样子，刚刚还是面色青白的丈夫，表现出已经平静下来的样子，接过空姐手中的毛巾，为我擦拭被酒弄湿的手。他真是一个温柔体贴的人！

　　“非常抱歉。”

　　“哪里哪里，是我自己不好。”

　　看到用笑容回应我的空姐的瞬间，我整个人都僵住了。你这女人，不会是在打我丈夫的主意吧？贱货！只消看上一眼，我就能立刻看穿她的意图。先是故意弄洒正往我手里递的香槟，然后用毛巾擦拭他的膝部。(一般情况下，只会洒一点点，恐怕不会洒这么多吧？)我一边瞪着起身离去的空姐，一边若无其事地将毛巾展开。真是万幸！本来我还担心上面会有那个空姐的电话号码呢。原来什么都没有写。但我还是感到越来越不安。看来，在这次长达十二小时的旅程中，我连睡觉的闲暇都没有了。只要我稍不留神，那个女人肯定会想法设法对他下手的。这个世界，真是危机四伏啊！特别是对于目前这么幸福的我来说。到处都是为了使我陷入不幸而架设的陷阱。不论身在何处，我都不能麻痹大意。所有的人都憎恨我。所有的人都想把他从我身边抢走。我感到非常非常不安。到底要躲到哪里去，我们才能安心地只想着对方的事情，安心地相爱呢？

　　“老公，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什么？怎么突然说这个？”

　　“你不愿意和我永远在一起吗？”

　　“愿意啊。刚才只是想问你，为什么突然想到说这个。”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很不安。”

　　“你呀，总是这样，担心过度。”

　　“哪有。这只是一个妻子很正常的担忧而已。”

　　“好吧好吧。”说着，他用力握紧了我的手。这一次，肯定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太爱我了。

　　“老公，你看，我在玩纸牌游戏呢。”

　　“是吗？”

　　“是的。老公，咱们一起玩吧。”

　　“一起？单人游戏怎么一起玩？”

　　“双簧怎么样？啊，我呢，就扮演躲在后面操纵的那个人，负责按确定键。”

　　“我还要看电影呢。”

　　他的反应很冷淡。“太过分了。”见我带着哭腔这样抱怨，他打开电视显示器，用遥控调出了纸牌游戏的画面。“我不知道怎么用。”听到我这样撒娇，他又为我翻译了一遍英文的操作说明。真是一个好丈夫！纸牌游戏和电影。虽然还是各玩各的，但我们还是时而嬉闹着，享受着这段美好的空中之旅。

　　十分钟后，到了机内用餐时间。不会又是那个日本空姐来服务吧？想到这儿，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幸好来的是一个外国空嫂。“肉？鱼？”对于这位只能用日语单词交流的外国空嫂提出的问题，我们的回答是肉和鱼各一份。但是，这一次回答前，他并没有征求我的意见。是这样的，我们平时也总是各点各的，然后互相分着吃！只要两个人一起吃饭，总是他吃的那一份看起来非常美味。这时，我就会死皮赖脸地要求他分给自己一口。知道我有这个习惯的他，便总是这样为两个人点不同的菜。我们是一对多么合拍的夫妻啊！就这样幸福死，我也愿意。

　　“老公，如果飞机就这么坠机的话，其实也挺好的。这样，我们就可以同年同月同日死了。老公，如果真的可以这样，也是很幸福的。”

　　“胡说什么。如果这架飞机真的坠毁了的话，就是你咒的。”

　　“你说什么？太过分了。不许用‘你’来称呼我。怎么能用对哥们的语气说自己的妻子呢？太过分了。我说过多少遍了，不许用‘你’这种词来称呼我。总之，称自己的妻子是‘你’，太不像话了。还不如让这架飞机坠毁呢。可以吗？如果我祈祷的话？如果你不收回刚才说的话，我就祈祷让这架飞机坠毁。祈祷、许愿、诅咒？可以吗？”

　　“知道啦。对不起。”他这么对我说，然后改用名字称呼我。真是一个过分的男人！怎么能用“你”来称呼自己的妻子呢，真是让人不敢相信。从我生气的那一刻起，空嫂就一直端着托盘站在一边，有些困惑地看着我们。“好了，靠边点儿。”他说。于是，我将依靠在他身上的身体挪回座位。然后，空嫂把托盘放到他为我放下的小桌板上，便依旧微笑着离开了。他果然还是我最出色的丈夫。

　　“老公，对不起，刚才的话说得太重了。这架飞机不会坠毁的。我能保证不坠毁，相信我吧。绝对不会的。”

　　很快，又走过来一个外国空姐。“喝什么？”她问。他点了白酒和红酒，依然没有问我的意见。啊，真是一个无与伦比的……想到这儿，我突然感到极为不安。趁着空姐给他的酒杯里倒白酒的机会，我把他托盘里的杯垫抢过来，翻了个个儿。真是万幸。本以为那个日本空姐会把大家都当成傻子，偷偷在杯垫上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看来是我猜错了。

　　“怎么了？”他感到有些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