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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莎贝尔的圣诞节》(8)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1月28日16:46 来源:中国作家网 【美】伊丽莎白•哈特利•温斯洛普 译者:叶磊

  打开药箱门,伊莎贝尔看到最上层的阁板上放着一瓶有很多年历史的矿物质乳液,在乳液后面放着一把剪刀,她说不清此时的心情是惧怕还是兴奋。她伸手去拿剪刀,此时她心神不宁。这是一把做针线活时使用的剪刀,已经生锈了,但剪刀依然是剪刀。她将剪刀从阁板上取下,转身回到镜子前,朝镜中的影像眨眨眼睛,举起那撮打了结的头发,将它置于剪刀的双刃之间。剪之前她犹豫了一下,然后眨眨眼睛使镜中的影像变得清晰起来,她在回想这一撮要剪掉的头发已经跟随自己多久了。她的头发已经很长了,仅仅是这一段发丝也跟随她好几年了——从玛吉还是一只小狗,从外祖母还活着的时候,这段发丝就一直跟随着她。她咽了一口唾沫,犹豫不决,下不了决心。但是,她想,她现在不得不这么做,因为她已经和自己讲好了价钱并打了赌,现在剪刀找到了,她别无选择,只能剪掉头发。

  露丝一边将兰花的茎绑在木棍上,一边在想,她应该给伊莎贝尔吃点兰花吃的食物。这株兰花的茎长得太长了,顶端的花蕾含苞待放,茎支撑不住它们的重量,已经被压弯了。这是这株兰花今年第二次开花,而它旁边那株已经花开不败三个月了。或许她也应该在伊莎贝尔的早饭中加入一点肥料,露丝想女儿也会像兰花这样长。她给兰花的茎绑好支棍,便站直身欣赏面前长板凳上的一盆盆兰花。她看了一眼表,天色已经渐晚了,他们如果打算赶上点亮圣诞树的那一刻,现在就得出发。她埋怨自己总在最后一刻才去照料这些兰花,还有几株需要浇水,而且也注意到长板凳远端的那株干枯的兰花急需剪枝。威尔逊从外面冲入厨房,他正在忙着装车。“板条箱都打好包了吗?”“是的。”露丝没有回头看威尔逊,她还在侍弄兰花,然而她可以从植物上方的窗户玻璃的反射中看到威尔逊。“你没关门。”露丝说。

  “呃,我这就出去,”威尔逊说,“而且我一会儿出去的时候手中还要拿满东西。”

  “即使你很快就出去,还是会把热气放掉。”露丝一边说一边弯下身去将枯死的茎剪掉。

  “是的。”威尔逊说。她听到威尔逊抬起那箱要带回城中的食物。她放下剪钳,拿起浇水罐,试着回忆哪些兰花因为帮着给那株兰花绑支棍而未浇水。她听见丈夫离开屋子走到外面的声音;她等待着听到关门的声音,但是没有。她摇了摇头,感觉冷气环绕着她的脚踝。她放下手中的浇水罐,走过厅堂亲自去关门,但是刚走到门口,威尔逊就又进来了。

  “门?”露丝说。

  “我刚才考虑还要再进来。三十秒钟的事。”

  “是的,但是你把热气放走了。”

  “我们反正要走了。”

  “呃,但是兰花不走。我要在走之前给它们浇上水,而且我们要在点亮圣诞树的灯之前赶回去。所以请你帮忙进出屋随手关门,让我安心做我需要做完的事。”

  “好的,露丝。”他说,然后非常夸张地把身后的门拉上,“你的袋子准备好装车了吗?”

  “在楼上。”

  威尔逊向楼梯走去,露丝则转回侍弄她父亲的兰花。她的兰花,她更正自己,但是她将一直把它们当做父亲的兰花。她还记得伴随自己成长的父亲的绿色温室,室内的泥土香。每到夏季,她都帮父亲把这些植物挪出来,挂在树枝上——正如现在女儿帮她做的一样。她在想着这些事情,而且她疑惑是否有一天女儿也会成为那个给兰花浇水、施肥的人。

  水罐要浇空了,露丝把它拿到厨房水槽处注满。在水声之外,依旧听到威尔逊走下楼梯的脚步声,然后走进厅堂。她关上水龙头的阀门,这样就可以听清门开关的声音。露丝又一次只听见门打开的声音,而没有听见门关闭的声音。

  “真该死!”她小声说着,将浇水罐重重地放在水槽中,转身去对付门外刮进来的风。从兰花旁边走过时,她的羊毛衫的下襟被悬挂着的兰花的挂钩钩住了,兰花被她一下子带到地上,花盆摔碎了,土撒了一地。露丝双手用力地捂住眼睛,她生气地从牙缝中吸着空气。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试着使自己平静下来,然后,慢慢地放下手,睁开眼睛。

  她从水槽下面取来一个簸箕和一把扫帚,回到兰花旁。虽然知道走之前没有时间给兰花移盆了,但是露丝还是劝自己,至少板凳下面还有一个空花盆,还有一些肥料。她蹲在碎花盆旁,准备用扫帚清扫泥土和木条,这时,威尔逊又走进厨房来。

  “该死的门。”露丝说道。

  “你看,露丝,”威尔逊忍不住也抱怨了几句,“我的脑子也在想事情。我很抱歉那该死的门刚才从我的脑子里面溜掉了。”

  “我提醒你之后刚刚两分钟,威尔逊!”

  “我能说什么?你看——”他话说了一半就停住了。

  “看,看什么?”露丝说。她抬起头看着他,他的表情是她从未见过的,是一种恐惧和迷惑混合的表情,这让露丝的心不停地乱跳。“你怎么了,威尔?”她问道。她顺着丈夫直直的眼神向自己身后的门口处望去,女儿穿着风雪大衣站在那里,背上背着双肩包,手中提着手提包,头发一如既往地像杂乱的动物羽毛。

  一家人匆匆忙忙赶着去迎接点亮圣诞树的那一刻,威尔逊匆忙之中忘了戴手套。他发誓他记得那副手套就放在外衣的口袋里,但是现在里面只有一些喂狗的小软饼的碎屑,威尔逊在手指间摆弄着软饼碎屑,心中有些焦虑。他把手使劲地往兜里塞,这样可以暖和一些。他和妻子、女儿站在欢唱圣歌的人群的后部,那里空间更大。在歌曲与歌曲之间休息的空当他听到绕路行驶的汽车喇叭发出的声音。为了容纳人群,这段街区已经被封闭了,禁止车辆通行。今晚风大,威尔逊感觉耳朵和鼻子都冻麻了,每一阵大风刮过,他们周围树上稀疏的树枝就被吹得向北偏。

  威尔逊努力让自己看人群,或者看他们面前尖顶的教堂,或者低头看脚下的街道,或者抬头看将灯光洒向他们的街灯。但是他的目光一次又一次地落回到女儿身上。女儿今晚没戴帽子,她的头发在风中比在室内更狂野,那一簇簇不规则的短发飘荡在她脸旁。他告诉自己,你会习惯她的短发的,而且露丝带她去理发店修剪过后一定会好很多。即便如此,他还是没有勇气去承认这就是他的女儿,女儿看上去像一个陌生人。

  领唱者通过喇叭告诉人们下一首歌是《圣诞夜歌》。露丝转头注视着威尔逊,妻子知道这是丈夫最喜欢的圣歌。威尔逊朝妻子笑了笑,音乐响起,他张开嘴跟着音乐一起唱,但是妻子刚把头转过去,目视前方,威尔逊就闭上了嘴,他不太想唱。露丝看起来,好像是全身心投入,全神贯注地唱着。威尔逊琢磨着妻子应该是出于坚强,出于需要暂时忘记烦恼,勇往直前而激发出同样雄壮的纯粹热情来投入地演唱。威尔逊又一次把视线落回到女儿身上。她也没有唱歌,这一点也不奇怪,她甚至没有用嘴诵歌词。她已经将今晚节目单卷成了铅笔状,放在下巴上,看上去若有所思的样子,但是眼神空洞,头发散向四周。

  歌声停止了,喇叭中宣布要点亮圣诞树了。通常情况下,这个时候,威尔逊会让女儿骑在肩膀上,这样女儿就可以越过所有人的头顶看到圣诞树被点亮的全过程。在他们周围,孩子们都骑在父亲的肩膀上从地面升起来了,威尔逊又一次看了看女儿,不知道该怎么做。他想他应该像妻子一样,如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举起女儿。但是,他又想,如果女儿不想被举起来又该怎么办?他可以想象到他在女儿面前蹲下身来,以便让女儿骑到肩膀上,而女儿摇头拒绝或仅仅目光旁视他物,他可以想象那时妻子脸上怜悯的表情。但是比这更糟糕的是,女儿体恤父亲的心情,而故意违心接受。与妻子的怜悯相比,他更不想要女儿的怜悯。如果女儿不想骑在他的肩膀上,他不会感到意外。因为这些天来,他不知道女儿除了想要沉默外是否还想要其他的东西。不能,他心想,他不会强迫任何事情,他不会用此机会强迫女儿做她不愿意做的事。他从没想过要这么做。

  教堂的钟声开始鸣响,威尔逊抬头向尖顶望去。尖顶白色,若隐若现,在橙色的城市天空的映衬下显得光秃秃的。他将玛吉的软饼紧紧握在手中,忽然感觉到有人拉他的裤腿。他吃惊地低头看,女儿站在他身旁,抬头仰望他。他感到心痛,因为他知道,在这个留着不羁头发的沉默女孩心灵深处的某个角落,隐藏着他可爱的女儿,他感到心痛,因为时时忘记这一点而让他内疚。站在面前的这个就是他的女儿,他心想。女儿当然想要看点亮圣诞树了,这是肯定的。他蹲下来,让女儿骑在他肩膀上,然后,像从前那样快速地站起来,吓唬女儿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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