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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莎贝尔的圣诞节》(10)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1月28日16:46 来源:中国作家网 【美】伊丽莎白•哈特利•温斯洛普 译者:叶磊

  他将任务表重放回梳妆台,女儿画的那头狮子对折了两次,放在任务表旁边。他拿起那张纸,展开,再一次欣赏了那头嘴巴里黑洞洞,咆哮着的红狮子。他说不清这幅画有什么魅力能让自己如此爱不释手,一遍又一遍反复地看,如同读者面对一本没有揭开谜底的小说。他重新把画折起来,放回梳妆台。他按了一下弹簧笔,然后在任务单上写下:“非洲?”

  2

  母亲出门后,很有可能还会因为忘记带什么东西而再次回到公寓。虽然伊莎贝尔不知道母亲是真的忘记带什么东西,还是故意杀个回马枪想看看自己一个人在家的时候究竟在做什么,伊莎贝尔还是给母亲七分钟的机动时间,随母亲安排。

  今天早晨,母亲在八点四十二分出了门。伊莎贝尔扫了一眼微波炉上的时钟,上面显示八点四十七分。她再一次把玛吉的左眼从画纸上擦掉。她已经尝试四次了,但是仍然画得不好。她放下铅笔,从素描本上把夹在一角的玛吉的照片取了下来,用手举至远处,眯着眼睛观察,她试图弄清楚到底是哪一部分如此难以捕捉,使左眼与右眼相比如此难画。如果她能找到明显的不同,比如一只眼睛的眼睑比另一只的垂得低,或者一只眼睛的睫毛比另一只的长,那或许就容易一些,伊莎贝尔心里想。但是她观察了玛吉的眼睛,没有发现明显的不同,那只是她的一种错觉。她重新夹紧照片,看了一眼微波炉上的时间:八点四十九分。厨房墙外的电梯井中没有传来电梯的声音,伊莎贝尔断定现在她真正是独自一人在家了,她可以安全地玩耍了。

  她将素描本放在厨房的桌子上,走到公寓的另一端,这一端布置得很整齐,没有被使用。这一端有大玻璃、昂贵的沙发、长长的窗帘、一架钢琴。她向钢琴走去,手哆嗦了一下,她在手指上吹气让它们暖和起来。在这间屋子里她总是感觉冷。她的钢琴老师已经不再到家里来了,但是学习五年之后,她学会了识谱,认为可以自学了。夏季过后的三个月,她一直在练习贝多芬的奏鸣曲《月光》。

  伊莎贝尔坐在琴凳上,立即开始弹奏。没有指法练习,没有琶音,也没有和弦热身。母亲一个小时之内就会回来,她没有时间做其他的事,只能直接弹曲子。在寂静的公寓楼中,乐音突然而又响亮,伊莎贝尔轻轻地开了个头,缓缓地将这首曲子弹奏出来。《月光》这首曲子她有几个地方弹得还不熟练,磕磕绊绊,还有几个地方她的指法依然不准确,但是最后她还是把这首曲子完整地弹了下来,而且她感觉这首曲子听起来很顺,如同在播放某首曲子,她跟着演奏一样。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亲手弹奏的曲调听起来比立体声播放的由霍罗威茨弹奏的曲调更让伊莎贝尔感到高兴。霍罗威茨弹奏的曲子完美无瑕,节奏极佳。而伊莎贝尔弹奏的曲子虽然时而磕绊、不准,但是那毕竟是自己弹的。她可以控制节奏、音量、音长以及渐强的力度,而听其他人弹奏时,她总感觉他们弹奏得不到位,没有充分表达真情实感。伊莎贝尔在弹奏时内心因骄傲而膨胀,整个人感觉要爆炸了一样。有的时候,譬如现在,这种感觉使她疲惫。

  第一乐章接近尾声,伊莎贝尔放慢了弹奏速度。她慢慢地、轻轻地弹完最后的音符,然后将手放在大腿上。她等待听到电梯的咆哮声,等待听到母亲的声音,但是四周依旧安静。有时,伊莎贝尔因不与母亲分享音乐而有一种负罪感,过去母亲很爱听她弹奏的。但是伊莎贝尔不能自已,她禁不住要剥夺母亲听她弹奏以此获得满足感,这让伊莎贝尔对自己不是很喜欢,至少是这一方面。她心里清楚此时此刻自己可以接着弹,甚至母亲回来后,她也可以接着弹,但是她不想这么做。她可以这么做,但是她不能这么做。

  露丝坐在伊莎贝尔学校大厅的椅子上等待着周一早晨九点整与女校长的会面。露丝脚边放着一个帆布袋,里面装着伊莎贝尔上周所有的作业,她已经完成了,准备上交。露丝离开学校的时候,会带走已经批改好的作业和另外一周的作业量,露丝知道这一周的作业量女儿一天就可以完成。露丝还要去一趟书店,买一些新书。最近,伊莎贝尔狂读与“二战”有关的读物。上个月她读完了巴顿写的一本自传,斯大林的日记和一位日本历史学家写的关于珍珠港之役的纪实。在读“二战”故事之前,伊莎贝尔还曾经对罗马帝国感兴趣,罗马帝国之前是埃米莉·狄更生。有时露丝甚至疑惑伊莎贝尔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这场雪使得很多学生今天上学迟到了,地铁开得慢,公路交通拥堵。迟到的学生跺掉靴子上的泥水,脱掉穿在校裙下面的护腿,匆忙跑进教学楼。门口的接待员让学生在前台签到,他们迟到了,已经错过了班级里的点名。女孩们打开夹克衫的纽扣,摘下帽子。她们的脸冻得红红的,但是由于跑得急,她们出汗了,脸上湿湿的。她们一边穿过大厅,一边喋喋不休地谈论着:关于这场雪,关于前天滑雪橇,关于地铁在隧道滞留了多久,关于她们今天的数学考试。她们比较着背包的重量,讨论着今天食堂的午餐——今天吃比萨,谈论着一些露丝从未听说过的新电影。

  露丝的女儿现在还待在温暖、干爽、安静的家中,她可能还坐在早餐后厨房的餐桌旁,在她的素描本上画着画。露丝为了表明她没有打算偷看女儿画的画,夸张地让视线越过女儿的肩膀看她身后的其他地方。但是这次,伊莎贝尔没有对父母隐藏,她没有用胳膊挡着画本,而是将画本摆在面前。画本顶端一角夹着玛吉的一张小照片,下面的画纸上,一只神形兼似的狗被渐渐用铅笔勾勒出来。“真棒,伊莎贝尔。”画未完成,露丝就已开始夸赞,露丝的赞扬是发自内心的,“威尔,过来看看伊莎贝尔画的画。”威尔逊正在洗碗池处清洗早餐用过的碟子,他转过身,站在那里盯着女儿画的画仔细地端详着。露丝感觉她从丈夫的脸上捕捉到一丝痛苦的表情。“伊莎贝尔画得很好,不是吗?”

  威尔逊停顿了一下说:“你画得太棒了,伊莎贝尔。”

  现在,在学校大厅里,露丝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她抬头望去,是接待员在叫她。“梅森夫人准备好了要接见你。”

  “谢谢。”露丝上了楼梯,来到梅森夫人的办公室。

  “早晨好,卡特夫人。”梅森夫人说。

  “你好。”露丝回应道。她在梅森桌对面的一把椅子上坐下。梅森的办公桌是木质的,很宽,露丝感觉两个人至少隔着四英尺的距离面对面交谈。露丝将女儿做完的作业从包里取出来,工工整整地摆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

  “喝点什么?咖啡还是茶?”梅森夫人问道。

  “谢谢,不用了。”露丝回答。她疑惑为什么梅森夫人还要不厌其烦地问一遍呢?她甚至记不得她曾经接受过梅森夫人的邀请,除了第一次到她办公室时,她同意喝一杯咖啡,那还是威尔逊同意要喝一杯。露丝想那已经是将近一年前的事了。那次她和威尔逊被叫到学校是因为伊莎贝尔在体育课上跳绳的时候哭了。她终于可以发出声音了,跳了一分钟绳,接下来的一分钟哭得太凶了,老师甚至听不清她在说什么。这真有点无厘头,威尔逊后来对露丝说。在那次被叫到学校之前,夫妻二人除了正常的家长会以外从未因女儿的事被叫到学校,而且那次被叫到学校之后,露丝认为以后没有必要再来了。或许,如果露丝能够认真对待那次会面,她现在就不用每周一都到这里来了。或许,或许,或许。在每一条岔路口,她都选错了路,到如今,她走到了这一步。她站起身将那一沓作业纸推到桌对面。“这是伊莎贝尔的家庭作业。”

  “卡特夫人,”梅森夫人清了清嗓子,“我不知道我们学校,凭良心说,还能允许这事持续多久?”

  梅森夫人明显是要露丝给她一个答复,但是露丝没法给她答复,至少现在还不行。梅森夫人交叉着胳膊,在等待。

  梅森夫人紧握的双手放在面前的桌子上。“伊莎贝尔原则上已经不是这所学校的学生了。”

  “啊,不是?”露丝感觉内心血向上涌,她的意志告诉她要保持冷静。

  梅森夫人说:“十分坦白地说,不是。”

  “难道我们没给她交学费吗?”

  “交了。”

  “难道她没完成全部作业吗?”

  “完成了。”

  “那难道她不是每次考试和测验成绩优秀、无可挑剔吗?”

  “卡特夫人,这和伊莎贝尔的智力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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