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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莎贝尔的圣诞节》(6)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1月28日16:46 来源:中国作家网 【美】伊丽莎白•哈特利•温斯洛普 译者:叶磊

  但是如果露丝这么做,如果穿上她看书的靴子和夹克走出去坐在女儿旁边,上面假设的任何一种情况都不会发生。相反伊莎贝尔会走回屋去,或者站起身,走进夜色中;或者更糟糕的是,她可能任由露丝坐在她身旁磨薄嘴皮,而自己却像聋子一样一声不吱,让露丝感受如真空般的沉寂。露丝把手放在一块窗格玻璃上,隔空放在女儿身上。露丝叹了一口气,过了一会儿,她把手从玻璃上拿下来,走过厅堂,进入洗衣房,从干燥器上扯下一件女儿的长袍——女儿身上穿的那件可能湿了。

  上楼前,露丝在通往门廊的门口停了一下,她的手印仍留在玻璃上,变成模糊的雾影。屋外,伊莎贝尔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双手依旧托着脸颊。露丝转过身,轻轻地走上楼去。她走进位于走廊尽头的女儿的房间,将干长袍铺在女儿的床上,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

  威尔逊翻了个身,仰面大声打着呼噜。露丝贴着威尔逊溜上了床,威尔逊身上很暖。她靠得离威尔逊更近一些,轻轻推了推威尔逊的肩膀。

  “威尔逊,”露丝叫他,“威尔逊。”

  他又呼吸顺畅了,停止了呼噜,睁开了眼睛。

  “侧身睡,”露丝说,“你打呼噜了。”

  “对不起。”威尔逊说,然后转过身背对露丝侧卧。露丝从后面贴身抱着威尔逊。她的气息暖暖地吹在威尔逊的脖子上,闻起来还有一丝饭店里喝的葡萄酒的味道。威尔逊透过床边的窗户向外望去,拴在电线杆顶端的唯一的街灯闪耀着,雪花悠悠飘落。他一直喜欢这盏街灯,他琢磨着,这盏街灯只属于他们一家。这盏街灯就在他们家旁边,它照亮了这个家。而在城市里,街灯是没有归属的,到处都是,它们不在意灯光照亮了谁。

  威尔逊眨了眨眼睛,他现在彻底醒了。他试着让自己在悠悠的飘雪面前平静下来,试着让自己在偶尔扫过的过路车灯光前平静下来,试着让自己在露丝吹在脖子上的带着葡萄酒味道的气息前平静下来,即使他现在睡不着。他看了一眼床柜上的时钟,他的生日还没有过去,时钟上蓝色的数字在旁边的玻璃水杯中映照出来,投射到威尔逊放在钱包和车钥匙旁的一张折好的白纸上,如同氖光在闪烁。他今晚已经看过这张白纸很多次了,但还是伸手将它从床边取了过来,打开,再次仔细观看。

  他借着钟表发出的光,仔细观看这张纸。纸边缘有破损,手掌大小。一只红颜色的狮子回头望着他,狮子张着巨大的嘴,吼叫着;牙齿锋利,鬃毛粗硬,从张开的嘴望进去是一个黑洞;它坐在一棵黑色的大树下,这棵树的树枝很低,低到可以触摸横吹草原的劲风。

  之前在餐厅,他们一家在收银台为晚餐付过账后,威尔逊走回餐桌要给女服务员留小费。虽然他有现金,在一开始就可以给女服务员留小费,但是他还是折回餐桌——他想看看伊莎贝尔到底画的是什么。他们用餐的时候,伊莎贝尔一直把碟子盖在画纸上。他回到餐桌时女服务员已经将桌子清理干净了。男助理服务生正准备把画纸从桌子上清走,威尔逊急忙制止住他,并迅速将女儿的画从葡萄酒和面包屑中抢救出来。

  他眯着眼睛再次仔细观看女儿的画,他感到奇怪,女儿是怎么学会画这种树的。他猜测女儿既然知道这种看似生长在非洲的树,那么是否也知道其他的什么东西呢?一些小东西,比如沙漠中的仙人掌长什么样,或者怎样画寺庙。他疑惑女儿从她的那些书上是否还学到了其他什么东西。他把那幅画挪近细瞧,非洲。或许去非洲也是不错的主意。他提醒自己明天把放在阁楼的幻灯片翻出来,前提是幻灯片还在。这周或许可以与旅行社联系一下。

  屋外,伊莎贝尔哆嗦了一下。伊莎贝尔穿着父亲的羽绒服,很暖;她哆嗦并非是因为她身体感到冷,而是深夜、黑暗和雪让她联想到冷。她不记得自己到室外的确切原因,为了给自己一些留在外面的理由,她决定在雪覆盖她留在门廊内的脚印前决不回屋。她转过身去,回头观察,她出来只一会儿,雪却已开始显露它的威力,身后的脚印已经开始变得模糊了。穿过街道,越过路边的树,她看见沙利文先生的老房子。平时,他的房子看上去就是一团庞大的黑影,而今晚,那所房子有了生气。一层窗户上有亮光,烟囱上冒着烟。她隐隐约约地记得安静的急救车将沙利文先生拉走了。父亲向她解释说沙利文先生是在睡梦中死去的,那是死亡的最佳方式。一想到沙利文先生是那所房子里迄今为止最后一个在壁炉里点火,或许是最后一个触碰电灯开关、最后一个用浴室,或者是最后一个摸楼梯扶手的人的时候,她就不免感到一阵阵发冷,她永远不想在死过人的房间里住。

  一阵风从树枝上端呼啸而过,如同火车开过时发出的巨大声响。她曾一度害怕这种声音,害怕一个人独处黑暗之中。踩断埋在雪下树枝发出的声音,猫头鹰的叫声,狼的叫声,或者是在门廊灯光照耀下、凝固在树林边缘那一动不动的一双双如同大理石一般的眼睛,都会把她吓得跳起来。但是现在,这一切都无法再让她感到恐惧。她享受着沉默给她带来的舒适和惬意。她有一种安全感。在她与外部世界之间有一堵无形的墙,她看不到,也摸不到。伊莎贝尔想,也许选择这墙的部分原因,正是因为它给予自己的安全感,也有可能是这面墙选择了她,虽然她未曾意识到自己已经深陷其中,无法挣脱。她已经失去了控制力,这就是她内疚的原因,因为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让父母很痛苦。

  她站起身,走出灯光照亮的区域,走进黑暗之中。她一步一步小心地向前走,慢慢地,朝着苹果树的方向,她每抬一次脚都小心谨慎,生怕自己的小脚从父亲的大靴子中跑出来。现在这里看上去不像刚才在门廊里看着那么黑了。在光线的照射下,她可以看到自己呼出的气流。气流旋转着从口中呼出,映照出淡淡的蓝白色。她在思考为什么她呼出的气流过一会儿就不见了,气流到哪里去了呢?是否气流也像变色龙一样为了适应寒冷改变了自身的颜色,在人们的视野中消失了呢?或者气流扩散得太薄了,以至于使人们看不到它们了?还是气流被她周围一些看不见的东西像她吸入空气一样吸走了?

  她又向前走了几步,走到苹果树前,立在雪中,抬头仰望苹果树。苹果树的叶子都掉光了,使它看上去很单薄,呈现病态。去年春天,一根主枝因蛀虫蛀蚀被砍掉了。现在,那些寄生虫已经侵蚀了整棵树。她已经用手拍死了十二只蛀虫,她以为这些蛀虫是刚刚爬到树上来的,其实它们早已经在那里蛀蚀苹果树了。这种想法,或者是外面的寒冷,让伊莎贝尔发抖。她继续绕着苹果树执行着这种注定失败的任务,然后向门廊走去。她踩着刚才留下的脚印,往回走。她尽可能减少对雪地的破坏。明天早晨,她要为父母和自己在院子里清理出小路,或者通向苹果树,或者通向秋千,或者绕着屋子。她不喜欢把雪地踩得一团糟。

  她试图坐回刚才在台阶上坐的那个位置,她要在那里等一会儿,等她踩过的脚印都重新被雪覆盖。她侧转头向脚印处望去,脚印已经开始变得有点儿模糊了。很快,她想,就快了。

  3

  露丝被锅盆叮当的声音吵醒了,她闻到烤培根的味道。威尔逊做饭时从来都是叮当乱响,如同一支很糟糕的打击乐队在排演一样。但是露丝并没有生气,她对这种星期六清晨的噪声已经习以为常了,甚至喜欢这种噪声成为他们周末日程表的一部分,就像她喜欢威尔逊把一壶热咖啡放到她床边一样,就像她喜欢威尔逊把报纸放在她枕边一样,就像她知道女儿和丈夫在楼下一块儿做早饭而感到高兴一样。

  露丝将枕头立起来靠在背后,从热水壶中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窗外,雪已经停了,留下的积雪,看上去有一尺深。今年的冬天早,这很可能意味着今年的冬天会像他们预想的那样寒冷、飘雪。伊莎贝尔需要一双新靴子,她的脚比去年又大了,昨天晚上她穿着父亲的大靴子而没有穿自己的就足以证明她感觉自己的靴子小了,穿着不舒服。露丝吹了吹咖啡,呷了一口。她想把报纸拿起来读一会儿,但是她决定不读报了;她很满足就这样坐着,听着楼下家人忙碌的声音:筒装软饼的盖子被打开发出的声音,鸡蛋壳磕打碗边发出的声音,香肠在平底煎锅中发出的声音。少了点什么声响?露丝在想,少了交谈的声音。虽然她从未猜出他们谈论的是什么内容,但是她从前经常听到笑声和伊莎贝尔因偶尔掉落了一个鸡蛋或被煎肠煎出的油烫疼缩回手后发出的尖叫声。

  而现在露丝所能听到的唯一从父女俩口中发出的声音就是威尔逊偶尔发出的自言自语。她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咖啡。她听见微波炉发出的嘟嘟声,培根烤焦的味道飘上楼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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