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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刺》(6)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1月14日11:40 来源:中国作家网 晶达

  “我怕你?我告诉你!你永远也别指望找到你妈妈!她既然已经走了,就永远都回不来!谢谢你告诉我你的小把戏,以后你再也没机会在我背后给我搞鬼,小东西,你还能翻天?”

  说着我就翻了天。我动作神速地爬过宽阔的红木餐桌,用手里的叉子一把扎在了她的左肩上。餐桌上所有的菜都翻了,我身上沾了各种菜汤或油渍的痕迹,还有些烫的鸡汤洒了一桌子,旁若无人地流向地面,在被我撞翻的时候,它渗透进我的保暖裤,烫伤了我的右腿。

  狐狸精的尖叫声持续了半分钟之久,我的手带着叉子早已回到我的身体旁。爸爸扶住她的左肩胛骨,审视着伤口,她的血渗了出来,尽管我用尽了全力,伤口其实并不深。她的眼泪大面积地侵占了她的瓜子脸。

  爸爸抬手给依然歪坐在餐桌上的我一记耳光,耳光很响,但远没有我的右腿疼,我开始号啕大哭。张妈走到我旁边试图把我从餐桌上弄下来,我一把推开她,她转头对爸爸说:“她的腿可能烫着了。”

  爸爸古板的人皮面具依然扣在他的脸上,但是他放开了狐狸精,挪到我身边,用一只大手抹了一下我的脸,就把眼泪都抹掉了,然后对张妈说:“脱了裤子看看,不行就去医院。”

  “唐宏铎!我才要去医院!”她似乎疯了,尖声地喊出了爸爸的大名。

  爸爸回头冷冷地看着她,然后说:“都去医院。”

  “我要去医院!把你唐宏铎的儿子打掉!”

  爸爸定格了,我的抽泣戛然而止,张妈的小眼睛也睁大一圈。我们三人就像被狐狸精的这句话按了暂停键,只有她还在“呜啊”地大声哭泣。

  我的抽泣虽然停了,但是我的思维没有,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预感到我一开始擂鼓宣战的战争将会马上变得毫无意义,我则会因为这次鲁莽的行刺成为一个牺牲品,一个阶下囚。因为狐狸精的杀手锏是增加一个有血有肉的生命,而我的杀手锏只能是消灭我自己的生命,无论如何,我都是自不量力的,都是输家。

  “你怎么知道是儿子?”看来爸爸的肉体定格后,思维也没有定格。

  “不用管是不是儿子了!我要去把它打掉!打掉!反正生下来也要被你恶毒的女儿弄死!”

  我的右腿又开始作痛,随着心跳的节奏,那被烫死的肉也一跳一跳地作痛,烫伤的面积也好似一颗心脏那么大,它的跳动让我重新抽泣起来,眼泪顺着脸颊流利地留下来。但是我没有再号啕,因为我的内心还在思考战争的问题。

  也许我无意识的无声抽泣比之前的号啕大哭更惹人怜悯,爸爸抱住我,然后发号施令:“都先去医院,其他的再说。”

  医生说,我右腿的大腿外侧会留下终生的疤痕,就像六岁的我的心脏那么大。第二天,医院的B超也并没有告诉爸爸和狐狸精,他们的孩子是什么性别,因为它还不是孩子,只是一个肉球。

  我和狐狸精在同一间病房,这间病房只有两张床,一切事物——阳光、病床柜子、墙,还有医生护士都是白色的,除了我们四人,还有电视机四方形黑黑的独眼。我不明白左肩上只有三个眼儿的她,为什么还要劳民伤财地占一张床,我只能认为她在向我示威。

  她又嘤嘤地哭泣,说:“我昨天就是想告诉你这个好消息,我想告诉你我怀孕了,谁知道你女儿把事情弄成这个样子!呜呜呜……

  “她是不对,我之前也没打过她。

  “还有以前,我的化妆品经常莫名其妙地变少,或者变质,衣服鞋子也破的破坏的坏,我都没想到是她弄的啊!这还让我怎么过啊?呜呜呜……”

  我躺在床上背对着他们,装睡。但爸爸还是叫我:“唐果,起来,有话跟你说。”

  “说!”我还是背对着他们躺着,没有按照他的指示“起来”。

  “你不能这样对——”他停顿了一下,不知在犹豫什么,而后说,“你妈妈!”

  “她不是我妈妈!”

  “你看啊!我还是把孩子打掉吧!要不我的心怎么能安得下来啊!”

  “不行。”爸爸语气平淡,但里面透着沉重的分量。

  我“腾”地坐了起来,看着爸爸,沉着地说:“你有新孩子了,你可以不用要我了,你帮我找到妈妈,我去妈妈那儿。”

  这是我真切的想法,是我的愿望。

  “不准提她。”他字正腔圆,嗓音低沉,却阴冷。他也没有看我,而是望着窗外,似乎在警告天下,警告所有的尘埃,不准提她。

  我翻身下床,一瘸一拐地走出病房。张妈正在走廊的远处面无表情地向我走来,手里拎着饭菜。在我和她交接的时候,我抱住她宽大的胯,头搁在她的胃部,哭着,我听见她胃里“咕咕”的叫声,我知道她回去做完饭,自己没有吃就先赶到医院来了。她空闲的左手摸住我的头,说:“饿不饿?”

  我却哭得更厉害了。

  吃饭的时候爸爸难得对我用了一个疑问句,他说:“你能保证以后不再对妈妈这样吗?”每次他口里说出“妈妈”的时候,这两个字包含的情绪都与整句话格格不入,好像那两句话是两根刺,扎着他的牙床,疼着他的舌头。

  我说:“不能。”

  而我心里想的是,爸爸你选吧!要么选唐果,要么选一个新孩子。如果那个有血有肉的杀手锏一旦问世,即使我说“能”,我也将一败涂地。“扼杀在摇篮里”这个说法已经过时了,打一场有把握的仗,就要“扼杀在胎腹中”。

  我说不能,就如同把我自己当做一个筹码,进行一场赌博,赢的几率始终是五成,不小的几率,所以赌博的诱惑才那么大。

  可实际上我只是一个筹码,并非赌徒,爸爸才是。在我给他出二选一之前,他其实早给我出了A或B——他和狐狸精商量的是,唐果大了,如果她拒绝言和,就送到寄宿学校,等新宝宝大一些,再接她回来。

  所以当我口中说出“不能”的时候,这两个简单的音节就像一个猛然启动的发动机,把我乘坐的小船驱向我从没想到过的方向。

  寄宿学校把张妈关在了门外,直到第一个暑假回家我才见到她,除了做饭和打扫这个房子,我几乎不再需要她。

  大肚子的狐狸精避开了我,我猜她是大肚子,因为她不敢见我,好像我是会做流产手术的妇科医生。爸爸似乎也发现让我去寄宿学校并不能让我消失,每年的两个假期除了回来,没有其他地方能消化我。他说我瘦了,黑了,更沉默了,他说,唐果,还是回原来的学校。

  我靠在沙发上,用眼角看着他,说:“用不着,我挺好。”

  在我二年级的第一个星期天,唐卡出生了。他果真从一个肉球变成了一个儿子——就像狐狸精说的那样。

  张妈在电话里说:“果果,以后我就要照顾你弟弟了。”

  我说:“好的,好好照顾他。”但是我的心却被挖得什么都不剩了。这个有血有肉的杀手锏刚刚问世,就连张妈也倒戈了,也被抢走了……

  第三章  你的臂弯如家

  I think I walked tooclose to love

  And now I’m fall in

  I feel so many things this wearysoul can’t take

  Maybe you just caught me bysurprise

  The first time I looked intoyour eyes

  —— 3doors down, “Yourarms feel like home”

  我想是我太过走近爱

  才会跌落进去

  我感受到那么多这疲倦的灵魂无法带来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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