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皂香（下）》

　

　　第一章

　　(一)

　　于乐微皱着眉头，听姐姐讲她跟曲老板两口子的事。

　　姐姐有时低着头，更多的时候是把头抬着一动不动地盯着于乐的脸，一边说一边捕捉着他脸上的表情，好像他的表情里就藏着什么灵丹妙药似的。

　　实际上，于乐确实也在替姐姐想办法。

　　于乐想到的办法最简单不过，就是让姐姐赶紧离开这个城市。

　　她和曲老板两口子要做的那件事情实在太荒唐了，姐姐真要替曲老板他们怀了孩子生了孩子，他们三个人的麻烦才真叫开了个头，谁都没法想象会引发别的什么事。

　　姐姐快速离开这个城市对于乐自己也有利，她要是跟曲老板两囗子的事纠缠不清，自己恐怕迟早会被搅进去，要那样，他跟姐姐和妹妹两个人的事说不定就会大白于天下。真那样就糟糕了。不，何止糟糕，简直很糟糕，糟糕透顶。哪个男人不风流？但你风流也得看对象，姐姐的小姐身份给于乐的行为定了性，不是泡妞而是嫖娼，那是很让人看不起的。因为只要有几个臭钱，小姐是什么人都可以玩的。因为小姐也分三六九等，听说大街上的流莺几碗阳春面的价格就可以搞掂。退一步来说，即使玩小姐不是什么丑事，但玩小姐搞得世人皆知那就不仅是丑事，还是傻事。他今后在业内还怎么混？同行不笑话他才怪，当事人包括他以前那些女朋友们不鄙视他才怪。最可怕的是，这事一旦让自己老婆小王老师知道，后果真的不堪设想。现在她的精力和心思全在一对儿女身上，在于乐身上花的功夫很少，基本上不管他在外面的事，一旦知道他在外面玩得那么出格，那么没技术含量，那么不顾身份地位，那么不讲礼义廉耻，她会怎么想？她恐怕会伤心死。女人一伤心就会不理性，女人一不理性就会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特别是平时温文尔雅、一副顺眉顺眼的样儿的女人，发起飙来没准就像跳到墙上的狗和跳到树上的猫，不仅用嗓子还用尖牙利爪，你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于乐当然不会因为一个三陪小姐而跟老婆起冲突，而让自己的生活处于恶梦与崩溃的边缘。

　　于乐被打了一闷棍似的突然清醒了，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支付的成本可能就是自己的下半生。小王老师有错吗？绝对相信自己的老公，几乎把全部精力用来相夫教子，而给老公最大限度的自由，这样的老婆在这个世界上几成孤品，实在太好太难得了，理应受到最大程度的尊重，他要伤害她岂不等于是不知好歹的臭狗屎？于乐压根儿没想过要亲自拆了至今仍然和和美美的那个家，他压根儿没想过要让一对儿女要么没爸要么没妈。谁知道一玩就昏了头，就忘了最起码的底线，居然跟姐姐妹妹拉拉扯扯弄到现在，简直是堕落啊，太不理性了。

　　于乐顺着这个路子想下去，竟越想越羞愧，越想越害怕。他代理和见识过各种各样的刑事民事案子，知道人被逼急了会怎么样。很多案子——特别是一些刑事案子，都是由于一方当事人或双方当事人不冷静造成的。人们总以为遇到什么事情自己和对方都能理智出牌，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其实可能还有另外一种情况， 就是人们也常常会在冲动的情况下做决定，虽然在一股激情的支配下做了傻事之后可能也会后悔，但临门一脚像中国足球一样差强人意也是常有的事。这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冲动是魔鬼。

　　于乐很清楚，要让自己做到不冲动倒也并不困难，怕就怕姐姐不听他的调摆。这个女人可是一点都不傻，要是在帮她出主意时被她看出来有他于乐个人的杂念，她说不定会拧着干，所以，只能跟她分析利弊，引导她自己做出走为上的决定。

　　不管怎么样，从现在开始再也不能掉以轻心了，得把它当成自己的头等大事来办才成。

　　姐姐见于乐半天不说话，到底没忍住，问他要不要想办法先把那份合同弄出来，请他看看。

　　看合同本来是于乐先提出来的，这时他多少有点不耐烦，说：“不看也罢，那份合同根本就是无效的，一开始就不受法律保护。”

　　“白纸黑字的合同怎么就不受法律保护了？”姐姐眨巴着眼晴望着于乐。

　　于乐知道三言两语跟她说不清楚，也知道她这么问其实是在担心那几万块钱，因为曲老板已经根据那份合同给了姐姐预付款，而且还多付了。

　　“马泽惠找你要那几万块钱了吗？”于乐问。

　　“现在还没有。”姐姐抬头望了于乐一眼，又很快把眼光挪开了，接着说，“她就是找我要，我也不会还给她，我也没办法还给她，因为那钱都拿来给我妈看病了。”

　　“而你，已经跟曲老板上过床了，对吧？”

　　“他是个好人，我不能让他吃亏。”

　　“如果他老婆觉得他们吃了亏，而且吃了天大的亏呢？”

　　姐姐当然一下子就明白了于乐问话的意思，既然马泽惠已经查清楚了姐姐的底细，一定会觉得作为一个性工作者，姐姐卖一次两次的价格实在是有点偏高，与正常的市场价格相差太远了。

　　“你是说……马泽惠……或者曲老板真的会找我要钱？”

　　“他们当然有权力这样做。”

　　“啊？”

　　“啊什么啊，既然你与曲老板签订的是无效合同，当合同无效或者被撤销后，因该合同取得的财产，就应当予以返还，这是法律规定。”

　　“什么是无效合同？”

　　“因为代人受孕这种事是违法的，不受法律保护。”

　　于乐咽了一口唾沫，只好耐着性子对姐姐进行了一次最基本的普法教育。无效合同是指合同虽然成立，但因其违反法律、行政法规、社会公共利益，被确认为无效。它不具有法律约束力，不受国家法律保护。无效合同从一开始就是无效的，以后也不能转化为有效合同。无论当事人已经履行，或者已经履行完毕，都不能改变合同无效的状态，无须当事人主张即产生无效的法律后果。

　　姐姐听得云里雾里。

　　这正是于乐要的效果。他觉得这个女人真该好好地吓唬一下。法律对循规蹈矩者也许是没有用的，但一个人一旦开始动歪脑筋，最好旁边能有个人好好吓唬吓唬她，让她知道违法乱纪可能受到的惩罚，以便让她自己决定该不该铤而走险。

　　不过，于乐同时有两个担心，二是担心自己说多了姐姐听不懂，那些法律条文对她来说等于对牛弹琴；一是担心会引起她的不满情绪，让她觉得很不公平。因为一个朴素的道理摆在那儿，她跟曲老板之间是一种利益交换关系，如果要退钱，姐姐被曲老板搞过了让他爽过了，是不是也要退？又该怎么退？

　　姐姐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她这时也不在于乐面前顾及什么脸面了，皱着眉头望着他，道：“要我退钱给他，那不等于我让他白搞了吗？凭什么？”

　　不能说姐姐一点道理都没有。

　　问题是，曲老板也许不会让她退钱，马泽惠会不会答应？

　　恼火之处就在这里，于乐虽然还没见过马泽惠，却已经从姐姐对她的描述中感觉到了她的不好对付。因此，要处理好这件事，他可能不得不一会儿站在姐姐的立场上打压马泽惠，一会儿又得站在马泽惠的立场上打压姐姐，希望大家各退半步把这事早点了结了。

　　在两个女人之间，于乐当然还是偏向姐姐一点。怕就怕她一根筋，明明占了便宜不愿意见好就收。他想了想，咳嗽一声，说：“对于马泽惠来说，你现在已经成为她的头号防范对象，她如果足够聪明，应该不会在这几万块钱上跟你计较，但也很难说，你毕竟已经跟他老公上过床了，她恨你是肯定的，否则不会来找你，就是不知道她还想对你怎么样。”

　　“我可不怕她。”

　　“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你难道要为了那几万块钱跟她拼死拼活？再说了，你要有主意，哭哭啼啼地把我叫来干什么？”

　　“我……我当然是为了向你讨主意，你不能眼看着我被人欺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