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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小时前,夏克明从幽暗的餐厅推门而出,顷刻间步入炎热的骄阳中。耀眼炫目的强光照着他一脸的晦暗,长久的期待,期待那熟悉又带点怯怯的声音,期待那让他一如既往心跳的声音,却被手机里粗声大气的质问打得粉碎,打得他没了方向,还觍着脸对女服务员逗贫遮丑,走在街上,委屈得像个没娘的孩子,头大脚轻地上了出租车。
夏克明洗完澡,觉着精神好了点,坐在书案前为牛大姐的儿子分析股票。他不停做着记录,十几只股票既有蓝筹股,也有垃圾股,有的经历过巨大涨幅,也有熊途漫漫的次新股,丝毫看不出购买者的思路。
当他按着邮箱地址把股票分析意见发给牛大姐儿子的时候,手机响了。夏克明看见屏幕上显示着米安琪,心中骤然缩紧,精神为之大振。
短信打开只有三个字:睡了吗?
夏克明像嗑了药,哆哆嗦嗦地输入:很想你。一霎转念,又给删除了,重新输入:贾总吗?想起老同学了?
时间的长短是个很主观的感觉,夏克明再看见米安琪回复的短信,好像已经被煎熬了很久。
“中午是个意外,现在我和女儿睡在大屋,上周咱班同学聚会,许晴除了给你我的电话,她还说什么了?”
“说你结婚了,女儿七岁,再三强调不许我给你打电话,还恶心兮兮地说:原因你懂的。只允许我等你的电话,我差点没吐了。自从那刻开始我就分分秒秒等你的来电。”
“这么多年没见,你比以前更贫了,前天给你电话,你没接。”
“手机丢朋友家了。同学聚会后回家,我就一遍遍地听 《 阿细跳月 》,你还记着吗?”
“高二新年篝火晚会,我们跳的集体舞,你弹吉他唱 《 花祭 》,现在有时听到 《 花祭 》,还会想起来。”
“什么?”
“篝火边,你唱歌的样子。”
“还能想起什么?”
“没了,你为什么还不结婚?”
“黑暗的楼道里,我第一次接吻,和你。”夏克明看着幽蓝的信封飞旋出屏幕。
“你记错人了吧?请原谅,我不记得了。”
“我送你回家,你也不记得了?”
“你记错了吧?那晚上我不是和你一起走的。你太逗了,编小说呢?”
夏克明心里的篝火猛地被一桶冰水泼得灰飞烟灭,他真的怀疑自己记错了,不可能!那些百转千回的影像陪他度过了多少孤寂,难道全是自己的幻象?
“怎么了?你生气了?”米安琪的短信里还加着个笑嘻嘻的鬼脸。
“对不起,可能是你值得记住的东西太多了,把多余的记忆挤出去了。”
“女儿睡得不熟,不聊了,方便时我联系你,晚安!”
夏克明盯着手机发呆。少顷,在屏幕上轻轻划动,手机里送出 《 花祭 》 的歌声:
“你是不是不愿意留下来陪我?你是不是春天一过就要走开?真心的花才开,你却要随候鸟飞走,留下来,留下来……”
第三章
黑白道
九
土枪喷火之前,夏克明记得小良子狠狠地向后推了他一把。
电脑里播放着约翰•休斯顿编剧的老片 《 宝石岭 》。夏克明的目光虽然停留在屏幕上,但米安琪时不时地又会闯进他的脑子。黑暗的楼道里,他将米安琪按在墙上,试探地接近她的双唇,从未体验过这种柔软冰凉的感觉……
凌晨时分,小良子电话里说:“出事了,把家伙拿来。”
几分钟后,夏克明给手机换了张卡,按着来电显示打过去,“嘀——嘀……”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晰嘹亮,就在他要挂断电话的时候,那边接听了。
“谁啊?”一个河南口音的老妇,夏克明立刻挂断手机,快步穿过卧室,走进衣帽间,拉开墙角的咖啡色柜门,露出一个灰色的保险箱,他蹲下来回旋转着保险箱的锁头。
夏克明拿着三捆钞票站在卫生间的马桶前,扯断盖着银行小红签章的白色封条扔进马桶,耳边骤然响起冲水声。他用毛巾仔细擦掉钞票上的指纹,放进报纸包好。
夏克明锁上房门,没进电梯,直接推开厚重的消防铁门跑下楼道。下了两层,走到安装在墙上的红色消防玻璃柜前,他踮起脚尖,伸直胳膊,从玻璃柜顶部摸到油纸扎裹的土枪。
空旷寂寥的大街上,只有出租车偶尔驶过。夏克明站在亚运村漂亮广场长长的廊前四下张望,一辆出租车停在不远处的路边,小良子只穿了背心短裤正俯身下车。
“不能再进去了,再进去还不如死呢。”小良子深深吸了口烟。
“说不清了?”夏克明问。
“胡同里只有我和臭三,那看场子的傻逼死在路灯底下,现在臭三跑了,你说,我说得清吗?谁被抓,谁顶罪,操他妈,真够背的。”
“钱和枪在里面。”夏克明脱下风衣递给他。
小良子穿上风衣,按按两边衣袋,看着夏克明点点头。
“傻逼,深更半夜干吗呢?”马路的斜对面晃过来三个土鳖,都穿着超级肥大的牛仔裤,腰间挂着的破铁链子摇来晃去。
眼看着几个土鳖已到近前,夏克明心想真够背运的。
几个土鳖离他们一米左右站住,为首的高个儿歪着头扬扬下巴:“上根烟。”
小良子从裤兜掏出烟火递给他,高个儿土鳖在给几个人分烟,夏克明和小良子转身想走。
“傻逼,让你俩走了吗?给俩钱儿再走。”
夏克明意识到小良子转身的时候趁机把土枪掏出来藏到背后,他听到窸窸窣窣的油纸声。夏克明赶紧摸出200块钱探身递过去。
“再掏!”高个子咬着烟嘴儿蛮横地说。另外几只狼眼盯着他们露出凶光。
“再掏就这个了。”小良子慢慢抬起胳膊,举起土枪对着高个儿。
“我操!”不知是土鳖中谁发出的惊叹。
“傻逼,还要吗?给脸不要脸!”小良子拨开了保险。
夏克明拉着小良子转身欲走,高个子冲上来。
土枪喷火的瞬间,夏克明抬了一下小良子的手腕,小良子狠狠地向后推了他一把,高个子“扑通”跪倒在地上,小良子飞起一脚,高个儿的下巴发出“咔嚓”的一声,鼻孔里滋出两道黑血。
十
沉沉夜色中,夏克明朝楼下招招手,然后拉上卧室和客厅的窗帘。不多时,小良子蹑手蹑脚推门进来。餐桌上方的灯泡亮了,淡绿色的通体砖上交错着两个巨大的阴影。
小良子身子一歪,倒在铺着毛巾被的破沙发上,长长叹了口气,接过夏克明递过来的罐啤“咕咚咕咚”地喝着。
“夏克明,待一会儿我就走。”小良子咬着下嘴唇,眼睛哀伤地看着他。
“不许出去;不许打电话;不许拉窗帘;不许弄出一点动静;吃喝冰箱里有,我也会给你再送来。可以上网看电影戴上耳机;可以做俯卧撑;记住撒尿不能砸出水声,冲马桶要在早上六点以后,七点以前。这破楼不隔音,下面的老张头耳贼,这段时间他出去晨练。”
夏克明一口气说完,用手扒拉开小良子伸直的腿,坐在沙发上小口呷着啤酒。
“可以打飞机吗?”小良子一脸的贱笑。
“你丫现在只能在这熬,熬到警察在外面把臭三抓住。谁出去晃悠,谁先进去顶罪。”
“哥们儿39了,在新疆蹲大牢18年,刚他妈回来几年又摊上这事。前几天一小女孩问我干什么的,我想了半天,咱是干什么的?职业罪犯呗!”
“把手机给我。”夏克明伸出手看着小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