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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西部自然生态童年(7)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10月14日16:04 来源:中国作家网 李利芳

  这样的短篇积累也让沈石溪产生了代表性的精品,一些作品已经传播力甚广,成为耳熟能详的名篇。如《斑羚飞渡》,已被多种语文教材选入。作品以“我们”与“我”这一群人对斑羚的围猎为故事的基本背景,延伸出人闯入动物的世界后所发生的这一起非常的事件。“我”对事件的亲历与参与,使“我”的眼睛所看到的斑羚飞渡是如此的逼真,事件始末的每一个细节都被“我”用心灵的镜头捕捉了下来,跟随“我”的眼睛与心灵的震动,读者可以颇具“现场感”地观看斑羚这一灵性种群极富创意的飞渡,深刻体验他们在生死分界线上所表现出的生命大爱。

  作品在叙事技巧上的把握很显功力,不慌不忙、简洁而清楚的叙述节奏让读者慢慢进入故事,平稳的阅读心态与情节后起的高潮形成了绝对的审美张力,正好映合“斑羚飞渡”事件本身的奇崛与壮美。这是一出由动物“表演”的悲剧,虽然悲剧的初始导演是人,人曾经以为自己能控制动物于股掌之中,但没曾想动物却用自己丰富的思想改变了悲剧的剧情与性质,使人在精神高度上更“矮羊一等”。

  在面临种群灭绝的关键时刻,斑羚群用牺牲一半挽救一半的办法来赢得种群的生存机会。老斑羚们从容地走向了死亡,用大爱为下一代开通了一条生存的道路。镰刀头羊最后走上彩虹,消失在一片灿烂中。斑羚用英雄飞渡的壮举诠释了种群的生存哲学与爱的哲学,其生命姿态的辉煌与深刻启迪于人类反思的实在太多太多。

  《最后一头战象》、《第七条猎狗》等都是优秀的篇目,这些作品中的动物无一例外地都表现出了令人类诧异的高尚情怀,相反,与他们共在的人类则随时随地都在品格上低于了动物。越是原始的,则愈明净;越是文明的,则愈含混。作为高等动物的人类究竟应该怎样辩证地返回,寻找本真的生命主体性,着实是一项永恒的伟大事业。

  写作动物就是树立自我动物观的过程,沈石溪在生命的概念里写动物。他没有把动物视为人类的对立面来看待,而是将其与人类纳入整体一体的生命形态中来进行思考。他想找寻出属于生命形态应该共有的一些基础的精神质地,他从动物世界中发现了这些质地,他要凸显它们,让所有的生命都去追求去拥有这些本体的力量。于是,“人”在沈石溪的作品中逐渐被淡化了,退出了文本世界,动物自身显在地成为文学主角,再不需要“人的眼睛”的引入。第三人称视角、全知全能的叙述照耀在了这些动物的身上,他们更独立自主地在沈石溪的文字世界里开始了生活实践。这是视角的转换,但其根本原因更在对动物主体性的尊重,在对动物生命世界自主性的肯定与更自由敞开的意图。摆脱了文本内视角的局限,更深广更博大的动物内在世界便被呈现了出来,沈石溪因此也创作出来更具代表性的中长篇优秀作品。

  于是,动物世界中的“野性”向沈石溪发出了呼唤。更多更具生命力、更显强韧精神性格的动物成为沈石溪笔下的最爱,如狼。沈石溪最著名的作品就是《狼王梦》。在他笔下,狼的刚强和凶悍被反复地致以细描。哪怕是一只残疾狼,最终也能突破身体的局限,重新回归狼酋的崇高地位。中篇小说《残狼灰满》也是沈石溪写狼的一个优秀篇目。灰满在身体遭受毁灭性的破坏,只剩下两条腿的情形下,还能在母狼黄鼬的帮助下,重新站立起来,再度演绎了狼王的风采。最终灰满以壮烈的战斗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丝毫没有损毁自己双体狼酋的光辉形象。

  以动物的生命力来诠释生命的主体性,这是动物写作独有的价值旨归,沈石溪发现了这一点。他将此作为灵魂主线,统摄了对动物世界的整体把握。所以哪怕是写羊,沈石溪也要努力突破羊既有的生命力局限,以羊的生存境遇或处境的异质化,来重塑羊的气质、思想与性格。《红奶羊》就是这样的经典篇目。红奶羊因被狼捕获而做了一个阶段幼狼的“奶娘”后,逐渐发现感受到了狼身上所具备的坚硬的气质,因此而对羊的懦弱无能产生了反感。虽然再度回到羊群,但她最终难以忍受而离去了,红奶羊的离去是象征性的,她去神羊峰巅寻找那头传说中的红崖羊,那头羊“既有食草类动物的脉脉温情,又有食肉类猛兽的胆识和爪牙。”这必然只能成为关于红奶羊的一个神话。

  二、生存悖论:动物悲剧命运的勘探

  一旦进入到动物生命世界的内部,沈石溪对其主体性内涵的发掘便愈益深广开来。他显然已经不再想局限于人对动物“事件性”的刹那惊奇这一瞬间层面,他想实现对动物更为丰富更为有机更为立体的生命意蕴的展示。他感觉到这是一个情感与精神资源的富矿,它在内容的厚度与思想的深度上丝毫不逊色于人类社会,它自身已然构成为完整自足的价值世界,其价值含量是不言自明的,再无需由人类在其身边作出明确的价值判断。因此,文本世界中的人消失了,完全呈现为动物自立的世界,他们一切的思想与行为都显示出完整性,犹如文学对人类世界的艺术再现。在这种创作理念下,沈石溪的动物小说实现了创作的自由度的质的飞跃。

  短篇小说《象冢》就是这种转变的一个起端之作。这篇作品写的是大象世界中对王位的争夺,老公象茨甫最终被儿子隆卡打败而走向了死亡的象冢,导致其失败的根本原因一是他的善良,二是母象巴娅在关键时刻毁灭情爱而成全母爱。这个短篇从大象特殊的行为本身透视其生命内部悖论性的存在命题,让两种水火不相容的价值规范发生碰撞,进而敞开大象们的悲剧命运。动物基本的生存规范遵循丛林法则,弱肉强食,年轻的公象一般长到20岁左右发育成熟时,头象便会用武力将其驱赶出象群,否则就成为威胁其地位的隐患。茨甫所以将隆卡留下来,是因为他对巴娅的爱,但爱最终成为毁灭其自身的力量。母象巴娅面临两种爱的冲突时,毅然选择母爱而放弃情爱,但是最终她又选择与茨甫同葬象冢,以生命的代价弥补情爱。在这个短篇中,沈石溪开始面对动物世界中两种关键的价值准则,一是无情的丛林法则,一是有情的生命灵魂,这两种价值观在动物世界中所演绎的错综复杂的关系形态,构成了沈石溪对动物悲剧命运多向度多层次的勘探。

  沈石溪说,“人类文化和社会文明会随着时代的变迁而不断更新,但生命中残酷竞争、顽强生存和追求辉煌的精神内核是永远不会改变的。”[13]在残酷的丛林世界里,沈石溪更清晰地看到了坚硬的生命质地,这种质地褪去了人类文明社会的温情脉脉,在与艰苦环境的长期斗争中,动物爆发出了更强烈更持久的生命活力,其刚性与韧性最好地阐释了生命的要义。

  《狼王梦》是沈石溪动物小说中的经典之作,也是其诠释狼的主体性与悲剧命运的标志作品。有几种动物在沈石溪是反复书写的,其中狼是代表。狼是草原的精英,是野性的化身,通过狼,沈石溪欲图对地球生命的野性意志力进行集中再现。《狼王梦》写的是一只母狼紫岚为了实现伴侣黑桑未竟的遗志,为了让它们的后代当上狼王,它苦心经营、奔波一生最后却走上悲剧结局的历程。这部作品的艺术结构完整,情节异常曲折生动,将丛林法则与情感生命水乳交融般地交织在一起,建构出充满了阅读起伏与节奏张力的多声部乐质的审美效果。

  《狼王梦》其实写的是两代狼的成长。母亲的成长与孩子的成长,两种成长有交集,但又各自独立,由“母”与“子”两代生命主体或合作或独立进行,将“幼小生命的教育与培养”这样一个“双主体”共在的精神劳作过程演绎得相当有机而充分。作家尤其在狼的残酷世界里写幼小生命的驯化与培育,更显生命塑形的方法、规律、效果、成长的曲折与人生的难以预见性。作品的弹力迸发在两种力量的对撞中,母亲内心强大的培育狼王的意志力——生活或命运无情地摧毁其愿望的撕扯力,两种力或偶然或必然的交锋,铸就了两代狼难以逃避的共同悲剧命运。而且似乎前者的力量愈强,愈顽固,后者的力量也就愈发紧致,愈体现宿命般的必然性与无以抗衡的控制力。

  紫岚对三个孩子“黑仔、蓝魂儿、双毛”三次不同的培养狼王的历程,非常全面地经历与再现了幼小生命成长的规律性与可塑性特征。每一次的细节描述与成长经验都各有特点,三个孩子的个性形象与最终结局也都泾渭分明,所以其情节内涵的差异性便带来高度变幻的阅读快感。

  紫岚身上体现了“狼性”与“母性”相统一的主体性。作为狼,紫岚是野性与刚劲的,它完整地表现出狼的生命本性,并且尤其发挥了超强的毅力与责任心担当起塑造新一代狼王的重任。它对“狼”的生命内质有深刻的理解,并通过自己的思想与行动实践进一步实现了其精神内涵。作为“母亲”的紫岚是痛苦的,是分裂的,因为其母性的本能与爱通常是被压抑的,培养狼王的过程固然一方面升华了其母爱的形态,但另一方面它更多带来的是“母性”的被革除,以及当孩子最终有惨遇时,它几次遭遇了作为母亲所最不应该体验到的“失子”的最大情感痛苦。

  《狼王梦》写了一个母亲梦想破灭的过程,紫岚最终的悲剧命运很悲壮,但却渗透出辉煌。它与它的孩子一起,以巨大的生命代价为动物的主体性交了一份内容充实的答卷,值得人类慢慢的去评阅,长久的掩卷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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