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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世纪爱情故事》(15)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9月03日13:29 来源:中国作家网 残雪

  “啊,韦伯韦伯,我现在配不上你了。可是我还是要去寻找我的幸福。”

  她说“幸福”两个字时龇出她的龅牙,两颗门牙之间有条很宽的缝。

  韦伯的心紧缩了,他用力握着她的双手。可是她突然推开韦伯哈哈大笑。

  “你这个大傻冒!现在你就像我的哥哥一样,你可要帮我啊!我,还有我的好朋友金珠,我们从纱厂出来得太晚了。可是我又想,没有太晚,只有太懒,你说是不是?只要人的心不死,无论干什么都不晚。”

  “说得好!说得好!”韦伯由衷地大声赞扬她。

  这时他才注意到站在思乡身后的金珠——一个又黑又瘦的中年女子,看上去有点病态的女工。金珠大方地走过来挽着韦伯。两个女子一边一个,几乎是吊在韦伯身上,然后他们仨一起走进接待室,往那沙发上倒去。

  就是那一天,韦伯帮助这两位女子在温泉找到了与色情有关的工作。

  她俩同时爱上了韦伯,不过是那种毫无色情意味的爱。

  龙思乡得知韦伯与丝小姐的关系之后,一段时间内醋兴大发,竭尽全力地诽谤丝小姐,搞得韦伯很不高兴。不过令韦伯迷惑的是,思乡对阿丝的攻击别具一格。比方说,她谈到阿丝有一位秘密情人,这位情人权力大得很,完全可以帮助阿丝脱离目前的境况,过上上等的生活。但阿丝本性难改,情愿当妓女,在底层苦苦挣扎。为什么呢?因为她是那种欲壑难填的女人啊。而她那位情人并不放弃她,还苦苦地等她回心转意呢。还有一次,她说阿丝有隐疾,没法生育,她因为这个缺陷便“发誓要享尽性爱的极乐”。思乡攻击阿丝的时候态度诡秘,而且显得很兴奋的样子,所以韦伯隐约地感到她那些话的多重含义。她会不会是在赞扬阿丝,怂恿他韦伯?龙思乡嘀咕这些事多了,韦伯就不再生气了。他渐渐学会了如何聆听她带来的信息。

  韦伯坐在龙思乡那贴满了美男广告的小房间里对她说道:

  “你是不是非常关爱阿丝?你放心好了。”

  龙思乡立刻掉下了眼泪,轻轻地说:

  “嘘,这话不要说出来!”

  韦伯抚摸着思乡那乌鸦翅膀一样黑的头发,感慨万千。他知道她目前的这种生活同阿丝的生活一样,也是充满了艰辛和不测。他在心底不断地祈祷,祝她好运,祝她保持健康。

  “韦伯,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她耳语般地对他说。

  “去哪里?”

  “去地狱,你敢去吗?我说的是阿丝的母亲的小屋,离我们这里有点远,在郊区。你有这个兴趣吗?”

  “我当然有这个兴趣。我从未听她提起过她母亲,她知道她住在那里吗?多么荒唐!”

  “是很荒唐。但她不知道她住在那里,我却知道。”

  于是他俩来到了阿丝母亲的住宅。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啊!低矮的土砖独屋,周围全被那些私人的猪圈包围了。坐在屋里可以听到那些猪叫个不停,仿佛是被主人饿得很凄惨。老妇人扎着农妇常扎的花头巾,样子像个乡下女人。令韦伯感到吃惊的是,大白天她也放着窗帘,将室内遮了个严严实实。一个破旧歪斜的方桌上放着一台电视机,里头正在播放黄色录像,声音开得很小。他们进去时,老妇人大概正在观看。见他俩坐下了,她也不把电视机关上。韦伯看了一会,觉得那些镜头非常刺激感官,他连忙掉转了目光。可那些呻吟还是传到他耳朵里。

  “妈妈,这是阿丝的好友,我给您带来了。”龙思乡搂着她说。

  “你是谁??”她问道。

  韦伯感到两只豹子眼盯住了自己,他的心怦怦直跳。

  “我是肥皂厂的工人,我还兼任另外一些工作……我,我是您女儿的好朋友,我们交往的时间已经有……”

  “你到底是谁?”她不耐烦地打断了韦伯,“二十八年前,是你把我送到医院里去的吗?我怎么看着你很面熟?”

  “你老老实实地回答妈妈吧。”龙思乡在韦伯耳边悄悄地说。

  “有可能,妈妈。”韦伯冷静下来,“我会做那种事的。我明白了,阿丝真是个有性格的女孩子。”

  “你不要说这些吹捧的话,没有用的。看来你还不是一团糟,可是阿丝向来一团糟。思乡,她现在在同谁鬼混?”

  “华南地区最大的烟贩子,两次进监狱的老枪。”

  “哼,同这种人混,能有好下场吗?”

  外面突然响起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声。三个人都沉默了,好半天没人开口,只有电视机里头那对情侣(两个女人)在发出淫荡的声音。屋里的氛围非常怪异。

  “妈妈,”龙思乡先开口,“老猪倌出去了吗?”

  “他啊,去市里面了。今天有两头猪出栏,都是约好的客户,他一早就去了。他没给猪喂食,又不准我帮他,这种人像个杀手!”

  龙思乡小声告诉韦伯说,老猪倌就是阿丝母亲的男友,一个模样非常英俊的老头。“要是换了我,也要爱上他!”她突然提高了嗓门。

  “不要以为猪倌这个行当不好,行行出状元。”龙思乡又补充了一句。

  阿丝的母亲看着龙思乡说话,不住地点头,仿佛沉浸在回忆之中。

  “那一年的冬天是多么冷啊!猪都快冻死了,可是我们没有钱。猪圈的门窗都被吹坏了,槽里结了冰,我从没见过那么大的风雪。”

  她说了这几句之后就不说了,变得急躁起来。

  “他怎么还在外面逛?该死的老家伙!我要杀了他!我可不是什么好惹的女人……喂,肥皂厂的小工,你看见了吧,我们家的女人不好惹!我劝你趁早收心,哼。”

  思乡看到情况不对,一把将韦伯拖出来了。

  他俩在那些猪圈之间拐来拐去的,韦伯用双手捂住耳朵,可还是被那些惨叫弄得一脸苍白。他感到自己就是一头被杀的猪。

  龙思乡却很镇定,像没听见似的。

  “你现在全明白了吗?”她问。

  可韦伯一点儿也不明白。阿丝的母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为什么思乡要让他来这里?他唯一感到的是:这位老妇人性情酷烈。

  “不,思乡,我不明白。”

  “好!”思乡拍了一下手,说:“你不明白其实就是明白了!”

  她一拍手那些猪就发疯了,叫声直冲云霄,有两头花猪居然从猪圈里冲出来了,朝着他俩冲过来。韦伯连忙将思乡推开,自己护着她。他听见阿丝的母亲在远处跳脚大骂。

  那两只中了邪的猪冲过去之后又返回来冲向他俩,韦伯拖过思乡,两人紧紧地贴在土屋的墙上——土屋里面有更多的猪。

  两只花猪终于不见踪影了。韦伯冷汗淋漓,对思乡说:

  “我俩应该能活着回去吧?”

  “你说到哪里去了,韦伯,你真不害臊!”

  他看见她目光炯炯,兴奋不已。

  他俩起码走了半小时才走出那些猪圈,来到大马路上。

  龙思乡显出没精打采的样子,一边走一边向韦伯抱怨,说自己最近情场失意,常常觉得活不下去了。

  “我倒是恨不得我是阿丝的母亲呢!”她突然叫了出来。

  然后她就用力拽着韦伯的手臂,让韦伯拖着她慢慢走,她边走边诉苦。她声音含糊,韦伯听不清她的话,但听到她老在提到阿丝,这令韦伯感到很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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