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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世纪爱情故事》(13)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9月03日13:29 来源:中国作家网 残雪

  那一天他俩在一块谈了很多事情。他俩发现他们有如此多的共同点,就像孪生兄妹一样。

  韦伯一想到丝小姐他心区的某个部位就隐隐作痛。啊,如花的年华!啊,不见底的深渊!啊,险恶的未来!啊,永无止境的动荡和失足!啊……这些就是他对丝小姐的生活在心里发出的惊叹。他常为这种无尽的忧虑而情绪消沉。奇怪的是他很少去想丝小姐究竟爱不爱自己这个问题,也许从一开始他就决定了:这种问题没有意义。女孩太漂亮了,她的身体像热带鱼一样多情,韦伯觉得自己得到了不应得到的馈赠,他没有考虑的余地。

  “阿丝,阿丝,我爱你……”他喃喃地重复。

  “韦伯,我也爱你!”她喘着气回应,“要是这世上没有韦伯这样的男人,该是多么大的缺陷啊!”

  韦伯不止一次看到了丝小姐眼中那静静燃烧的黑色火炬。他明白这个女孩体内的能量,也明白这种能量将导致的危险。很多人都知道她在这个小区里做暗娼,说不定哪一天她就会突然消失。

  这位女子不仅长得美,而且非常能干,善于安排生活,性情热烈而体贴。韦伯不能忍受看到她遭到不幸。

  有一次,韦伯在阿丝的小区里撞见了龙思乡。龙思乡冲过来挽着他的手臂,满脸都是羡慕。

  “韦伯韦伯,你真有魅力啊。丝小姐这么衷情于你,你可要抓紧机会!据我了解,做她的情人没有能维持一年以上的。你和她却有好几年了。”

  “我嘛,爱一天算一天,哪天不爱了我就离开她。”

  “可是还有翠兰,你把她忘了?我看你和翠兰更般配。”

  “也许吧。可翠兰也不见得同我能长久啊。”

  “哼,你还想天长地久?你这不是胡说八道吗?”

  “对不起,思乡,我又说错了话。””

  龙思乡愤愤地甩开他的手臂,离他远一点。

  韦伯一脸通红,觉得自己实在是混蛋一个。多少次,他打定主意不再出现在这个小区。可不知为什么,时常一接到她的电话又忍不住往这边来了。她也很寂寞啊,她这样的女子,难以找到同她对等的情人。韦伯就这样为自己开脱,一次一次往这里来。

  这个小区叫“山茶花小区”,韦伯觉得这个名字像极了丝小姐的家。她不就是一朵深红的山茶花吗?他同她一起看的房,搬进来的那天,韦伯也在场。几个哥们一块喝酒,韦伯看着脸蛋飞红的丝小姐,满脑子都是山茶花。可是这种地方并不像它的名字那般宜居,没多久韦伯就发现丝小姐是被监视的。

  “我早就知道的。”丝小姐坦然地微笑着说,“我这样的人,成天都是暴露在聚光灯下的。嘿,别提了。那又怎么样。”

  “你真有勇气。”

  “要不还能怎么样?从纱厂出来后,我觉得自己无论什么样的环境都能适应了。哪怕住到狼窝里也没关系。”

  她房间里的窗帘总是拉上的,侧边留一条缝。她最喜欢站在那条缝旁偷窥外面。每当韦伯看到她站在窗户旁,就不由得连连叹气。这时丝小姐就笑起来,说他“不懂穷人的心思”。韦伯问她什么叫“穷人”?她就回答说没有隐私的人就叫穷人罢。还说穷人也可以自得其乐,她最精通这里面的奥妙。韦伯想,丝小姐真了不得,小小年纪胸中就有这样的城府。

  由于做暗娼,丝小姐终于衩抓去“受教育”了。韦伯听到另一名暗娼告诉他说,丝小姐面对司法人员的询问常常走神,答非所问,因此遭到多次责骂。后来便罚她去挑沙子,那是很苦的劳动。那一回,韦伯和另一个哥们花了不少钱才将她赎出来。

  “他们老说我堕落,我一点都不觉得我有多么堕落。这都是偏见,是死板的千篇一律的规则。”她这样对韦伯说。

  韦伯只有苦笑。他和她都知道举报者就是楼下的老头,可丝小姐一点都不记恨他,反而说那老头并不太老,一个人孤零零的,也没有女人相伴,真可怜。“当然,我倒并不希望他老举报我。我不适合坐牢,在那种地方我会产生幻觉,好像永世都出不去了似的,又好像回到了纱厂的车间似的。审问我时,我总是只听到轰轰轰的机器响。他们就以为我有意对抗,其实根本不是有意对抗。”

  每当韦伯回想起她的这番话,就又一次体验到纱厂生活给她留下了什么样的记忆,同时也为她的坚强而震惊。如果不是遇见丝小姐,韦伯无法想像另一个人处在她的处境中还可以这么坦然。他感觉这个女孩的确是遇事深思熟虑,比自己老练多了。

  韦伯很想同丝小姐一道重返纱厂,找到他俩初次交谈时坐过的那张长木椅。丝小姐终于答应了他,答应得很勉强。

  他们选了个纱厂停工的日子溜进产区,这里看看那里看看,感慨万千。他俩在那张长木椅上坐下来,背后是一株玉兰树。这时韦伯忽发奇想,倡议两人去车间里瞧瞧,他说他看到车间的门敞开着。丝小姐犹犹豫豫地答应了。

  韦伯永远要后悔的事发生了:丝小姐晕倒在机器之间,头部受了伤。他将她抱起来跑出厂区,叫了一辆出租车开到医院急诊室。他以为她快死了,因为伤口很深,是撞在机床上。

  后来证明是虚惊一场。医生说伤口的确很深,但居然无大碍,又说丝小姐的体质很奇特,要是别人,可能就成了重伤了。韦伯想来想去的,不明白医生的话是什么意思。他站在观察室外面的走廊上捶胸顿足,后悔得要发狂了。

  在观察室住了两天之后,医生竟说丝小姐可以出院了。这是怎么回事?那么大的创口,既没有缝合,也没有消炎,居然就……出院?韦伯想要质问,但医生摆摆手撵他们走。

  “阿丝,你能行吗?”他声音颤抖地问她。

  “韦伯啊,你太小看阿丝了!我是自己要撞伤的,我当然有把握自己恢复。你完全没必要担心。”

  阿丝说着就掀开那床白色被子下了床。韦伯看着她头上的那个深洞,背上直冒冷汗。

  她像个正常人一样弯下腰去系鞋带,然后提起自己的那个包说要回家了。韦伯连忙去搀扶她。

  阿丝坐在车上,将没受伤的那一边脑袋对着韦伯,不时望着他傻笑。韦伯猜不出她为什么这么高兴。

  “伤口疼吗?”

  “这算什么,比这疼十倍我都能忍受。”

  回到“山茶花”小区的住宅里,韦伯问阿丝为什么要故意受伤,她回答说是因为产生了幻觉,忍也忍不住。

  他陪她度过了难忘的三天。没有任何人来打扰他们,他就像是她的丈夫一样。

  丝小姐用纱布做成一朵大白花罩住她的伤口。她因为失血过多还很虚弱。她靠着韦伯的肩头轻轻地对他说,在纱厂的车间里时,她突然感到自己是属于那里的,永远属于那里。于是后来就发生了受伤的事。从前当班的时候,那些青年每到她快下班时就躲在车间门口的冬青树里头。她觉得那是她的黄金时代。不过她并不留恋那种生活,因为人总要成熟。那么为什么要自残?韦伯就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阿丝太古怪了。如果她认为自己永远属于那里,回去就是嘛。可她又认为自己绝对不能回去,呆在纱厂只有死路一条,就像她的那个好朋友一样(那姑娘死在车间里,软绵绵地坐下去就完了)。不,她阿丝可不是那种吃回头草的马。

  吃过晚饭,他俩在阳台上偎依着,看着天一点一点地黑下来。有个人在前面的花园里用望远镜对着他们看,阿丝说那是“举报者”。

  “我最喜欢像这样。”阿丝在他耳边说,“这不就是世界末日吗?你瞧,他站起来了,哈,他又蹲下去了。他旁边有一株相思树。请你亲我一下,不,是这边。啊,真好!我爱那老头,你信不信?”

  隔了一会儿,她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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