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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胪井:曾照见大唐的仪仗和帆影(2)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8月19日09:40 来源:素素

  这是一次历史性的改动。有人说,发生这样的迁移,说明隋唐时代的造船水平提高了,至少可以对付强劲的南风和黄渤海之间的暗涌了。也有人说,这其实是旅顺口的地理大发现时代,人们突然知道,原来老铁山以东的海岸并不比以西的海岸逊色,黄金山与老虎尾夹起来的这个口袋形的港湾更神秘,也更安全。

  在旅顺口的历史上,这无疑是一个值得记住的大事件。都里镇,名至实归,当它把唐将张亮的东征大军顺利地送上了岸,金州城东大黑山上的卑沙城便随之被拔掉了,这场旷日持久的大征讨,也由此止戈收兵。

  当高句丽终于作了鸟兽散,大唐本以为辽东可享太平了。然而,大东北不只有一个夷,而是有无数个夷,并且每一个夷都不是省油的灯。前脚灭了一个高句丽,后脚就来了一个大祚荣。正所谓,你方唱罢我登场,大唐榻侧不可能有片刻的安宁。

  大祚荣是靺鞨首领。靺鞨的族源,可以一直追溯到公元之前,族名也是一改再改。先秦叫肃慎,汉魏叫挹娄,南北朝叫勿吉,隋唐叫靺鞨。先秦以前,也许还叫过什么,只是没有在正史里见过文字记载而已。

  汉魏时代,挹娄们居留在松花江和黑龙江的中下游。南北朝时代,勿吉们开始把地盘向南扩张到了长白山北麓。在这个过程里,强势的勿吉把当地的夫余、沃沮也收编了。隋之后,始有粟末靺鞨、白山靺鞨、黑水靺鞨诸部。其南境近邻,就是自汉末就与中原作对的高句丽。

  《隋书·靺鞨传》云:炀帝初与高丽战,频败其众,渠长突地稽率其部来降。礼拜为右光禄大夫,处之柳城,与边人来往。

  在这里,至少有这么几个值得注意的情况,一是勿吉已改叫靺鞨,二是高句丽也叫高丽,三是隋炀帝初年,在营州所在地柳城,已经聚集了许多突地稽的人。柳城,即是现在的朝阳。突地稽,则是粟末靺鞨的首领。

  公元666年,唐高宗再次东征高句丽,一直看高句丽眼色的靺鞨,也加入了反唐之战。两年后,当大唐灭了高句丽,便将跟着闹事的靺鞨与高句丽残部一起迁居营州。公元696年,契丹首领杀了营州都督,并聚兵数万,举旗反唐。蜇伏此地的高句丽和靺鞨终于等来了复仇的机会,也跟着一起反唐。

  大唐的当政者是武则天,她只好采取分化之策,封靺鞨酋长乞四比羽为许国公,封乞乞仲象为震国公。乞乞仲象已死,乞四比羽拒封,乞乞仲象的儿子大祚荣与乞四比羽想趁乱各自东奔,回到靺鞨故地。

  拒绝大唐的册封,武则天火冒三丈,命唐将率兵追击,靺鞨酋长乞四比羽被杀,骁勇善战的大祚荣却甩掉了大唐的追兵,终将余部带回长白山下,筑城以居之。公元698年,大祚荣自立为震国王,仍以靺鞨自称。

  显而易见,靺鞨氏崛起于高句丽之后。武则天虽然知道大祚荣自立震国王的消息,却没有马上给出反应。正当此时,突厥在北方猖狂了起来,大祚荣因与大唐有旧恨,故意向突厥抛去了橄榄枝,想拉这个刚出道的哥们一起反唐。

  公元705年,武则天已殁,新主是唐中宗李显。他明察秋毫,急派侍御史张行岌走上空寂了许久的招慰道,欲以远交近攻之策,安抚大祚荣,孤立突厥。

  大祚荣自号震国王,与武则天当年封乞乞仲象为震国公有关,这也说明了一个问题,就是大祚荣在骨子里对大唐朝廷仍有一丝敬意。尤其当唐使千里迢迢来到震国看他,一颗冰冷而开明的王者之心,立刻就被大唐的宽怀给融化了,他马上捐弃前嫌,答应归附。

  也许担心唐天子怀疑自己的真诚,大祚荣还叫儿子大门艺随张行岌入长安为质,以一个普通士兵的身份宿卫大唐京师。大祚荣此举,把唐中宗也感动了,觉得对大祚荣不能只是招附,还应该册封。然而,唐中宗正欲再派使臣去震国,却因契丹和突厥连年寇边,陆路通道悉被阻隔,未能成行。

  时间一晃,又过去了好几年,令大唐头痛不已的东突厥可汗居然撑不住了,不但收兵认输,还主动与大唐和亲,向大唐称臣。公元713年,唐玄宗即位不久,就派鸿胪卿崔忻率团前往震国,了结先帝的遗愿,专程册封大祚荣。

  这应该是中国册封史上最庞大的一支使团。不过,即使东突厥不挡害了,崔鸿胪也没有选择随时都可能被战乱阻隔的陆上通道,而是选择了相对安全的海上通道。于是,这支非比寻常的使团自长安城出发,载礼载仪,且车且舟,迤迤逦逦向东而来。

  海路所经之地,先是山东半岛之登莱,继而是辽东半岛之都里镇,然后便是沿黄海近岸入鸭绿江口,溯江北上至水路尽头,上岸再走一段漫长的陆路,最终抵达震国首都——敖东城。

  尽管旅途劳顿,可是任务完成得非常圆满。谨奉唐玄宗之旨,册封震国公大祚荣为左骁卫员外大将军、渤海郡王。与上次一样,大祚荣愉快地接受了册封,并对大唐天子掬出惯有的忠诚和崇敬。高兴之余,去靺鞨号,不再叫震国,只称渤海。渤海国之名,由此而生。

  大祚荣的确是一个好郡王。彼时,他安于做大唐的一个方国,一个州,一个郡。历代的渤海郡王,也都以他为范,不越雷池。在大祚荣之后,渤海的历史绵延了二百多年,与大唐之间也和睦相依了二百多年。在中原与东北夷的交往史上,堪称一个奇迹。

  因为辽东山遥水远,崔鸿胪这一次的册封之旅竟前后跨越了两年。黄金山的故事,发生在这支使团归程的途中。公元714年,当崔鸿胪圆满地完成了册封使命,便沿着原路返回长安。

  按大唐例行的规矩,册封官不论出使哪里,一定要在沿途留下纪念物,或竖碑铭文述事,或建亭立阁叙要,目的是把这个事件载入史册。问题的关键就在于,这个纪念物是什么,留在那里。

  崔鸿胪一行走的是海路,往返都要经过都里镇,而它有能力接待如此庞大的政府使团,正说明这是一座条件相当不错的港口。当然,也许还是出于崔鸿胪本人对都里镇的偏爱,也许动身之前就已经列在了计划之中,也许来程路过都里镇的时候,当地官员多劝了几杯小酒,便顺口许了愿。总而言之,崔鸿胪把此次册封的记验地,定在了都里镇。

  事情应该是这样:享受过地方官的接风洗尘宴之后,这场神圣的记验行动就开始了。因为完成了皇命而如释重负的崔鸿胪,蘸饱墨汁,端正姿势,在纸上给大唐与渤海关系史亲撰了一段亘古长存的证词:

  敕持节宣劳靺鞨使鸿胪卿崔忻井两口永为记验开元二年五月十八日

  鸿胪卿在朝廷内是个主管民族事务的官职,相当于今天的统战部长或民委主任。崔鸿胪的水平就在于,全文只有二十九个汉字,对册封一事未作任何修饰雕琢,就把渤海政权的定位和族属、渤海与大唐之间友好往来开启的时间,完整地表述了出来。笔起意落,文精字简。可以看出,在都里镇下榻之后,一路上的劳顿和紧张,都随着浓浓的墨香消散了。

  既然要完成记验,崔鸿胪一行就不着急回长安,而是在都里镇小住了下来。文字的东西有了,再就是凿井的事儿。凿井存念,一向是中国的传统,取的是饮水思源,永勿忘怀之意。《易经》云:改邑不改井。崔鸿胪在都里镇凿井刻石,其实是在昭告天下,大唐与渤海之谊不可更改。

  鸿胪井连凿两口,这里也当有他个人的深情厚意在焉。亦如《易经》所云:君子修德养民,有常不变,终始无改,养物不穷,莫过乎井。……井养而不穷者,叹美井德,愈汲愈生,给养於人,无有穷已也。崔鸿胪一定知道,都里镇海边淡水奇缺,多凿井就是多做功德,他要代表大唐皇帝,通过凿井惠泽当地官民。因为崔氏官名鸿胪,这两口井亦被后世称之为鸿胪井。

  关于鸿胪井,至今仍有未解的谜团,它也因此成了学者们争论不休的话题。

  有人说,其实,崔鸿胪题完了字,整个记验行动也就结束了。这两口井是在崔鸿胪率团西回长安之后,由都里镇的地方官率众在黄金山下开凿,题碑也是事后由地方官指派工匠所刻。

  有人说,崔鸿胪在东来的途中暂住都里镇,先就选好了井址,归程时井已凿好,如果没有看到井,他断不会言之凿凿地说:井两口永为记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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