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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胪井:曾照见大唐的仪仗和帆影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8月19日09:40 来源:素素

  一个农业传统悠久的国家,有两种文化现象在民间土壤里扎根弥深 ,一个是囤积,一个是祈福。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说,旅顺口的山名,其实就是中国祈福文化现成的注脚。比如黄金山、白银山、白玉山、老铁山,论质地,都是光灿灿的重金属;看名字,一座比一座富贵。再比如蟠龙山、二龙山、老虎尾、鸡冠山,除了瑞兽,就是美禽,一座比一座吉祥。

  旅顺口的山名虽然有点俗套,山背后却有不可小觑的故事。有一段时间,我曾一直纠缠着黄金山不放。因为我发现,别的山可能只有一个故事,黄金山却是一串儿故事,而且不论发生过什么,都被写入中原的正史典籍。

  在汉唐之际,中国有两个最流行的名词,一个是和亲,一个是册封。远在辽东半岛的旅顺口,虽未见过与异族和亲的皇族公主,却曾无数次接待过册封大员的舟车仪仗。因为千百年间,大东北一直是众多部族的栖息地。今天这个部族强大了,在历史上露一下脸,明天那个部族强大了,再在历史上露一下脸。每一个露脸的部族,与中原之间的关系都很微妙。别看他们曾给中原皇帝或上过贡,或称过臣,或质过子,一旦翻了脸,就可能全都不认了,于是乎风云突变,人啸马嘶,烽烟乍起处,又杀出一路不听话的蛮夷。

  正是东北夷们的喜怒无常,叛服不定,搞得中原的皇帝们如芒在背,只好恩威并重,或打或拉,以求天下太平。他们最常用的手段,并不是把哪个公主嫁给东北夷们的王子,而是给新登场的首领册封个什么王或什么将军。以汉治夷,这是汉天子心中所愿;以夷治夷,实属不得已而为之。

  黄金山的故事,就是一个与册封有关的故事。唐以前,这类故事在旅顺口不止发生过一次,而是一次又一次。最后一次,发生在黄金山下,距今已经一千三百多年,有鸿胪井刻石为证。后人有诗曰:唐时古井汉时湾,几度沦亡几度还。幸得中原钢铁固,海疆从此有山关。

  其实,说得好听点儿是册封,说得直白些就是招慰。由中原去东北,手持诏令的册封官们,至少踩出了好几条招慰道,其中一条是海路,自然要经过辽东半岛。

  回望历史,第一个敢与中原叫板的辽东分子,叫公孙氏。

  这个家族的故事,开始于东汉末年。当中原被魏蜀吴三分天下,公孙度便趁乱自立辽东侯,把整个辽东划为三郡,在三郡之上设平州,给自己封了个平州牧。此后半个世纪,辽东果真就成了公孙氏的家天下。

  这个动作极具刺激性,修养很好的魏国皇帝不得不装出一副笑脸,抢在蜀吴之前,以地理之近便,最先向辽东派来了招慰吏。彼时,山东半岛是魏国的属地,几个怀揣重要使命的魏吏,便由山东半岛驶至辽东半岛。他们在沓渚登岸后,稍事歇息,即启程北上襄平,也就是今天的辽阳,代表魏帝向公孙氏示好。

  彼时,第一代辽东侯公孙度已死,其子公孙康当家,公孙度骨血里的智慧和阳刚之气,在公孙康身上已经看不到多少,第二代辽东侯更像是一个会耍鬼头的投机分子。因见蜀国距辽东远,无意与公孙氏较量,最想与魏国争夺辽东的是东吴,他就在魏使面前讨好地说,本人愿意附魏称臣。魏使不虚此行,忙不迭回去复命了。

  再后来,第三代辽东侯公孙渊主持辽东。与公孙康相比,这更是一个混小子,公孙康附魏拒吴,他则反其道而行之,亲吴叛魏。公孙渊的这一手,把吴主孙权都给忽悠着了,立即派将军官吏上百名,率兵万余,持金银珠宝若干,由吴淞口乘船北上襄平,前来册封公孙渊,叫他当燕王。这支来自东吴的大队人马既走水路,当然也是在沓渚登岸。

  正是公孙氏的叛魏亲吴,孙权的册封招慰,激怒了想独霸中原的魏国皇帝,遂派司马懿率四万大军前来攻打襄平。在这一场血拼里,已经退休的公孙康,目前在位的公孙渊,悉被司马懿诛杀。

  沓渚不但见证了这一切,还在混战中惨遭洗劫。黄金山在沓渚之侧,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这个故事,让它既知道了什么叫册封和称臣,也领教了什么叫依附和背叛。

  在公孙氏之后,还有一个慕容氏。

  晋代以降,鲜卑族慕容氏崛起于大东北。面对并不强硬的西晋王朝,慕容氏也学公孙氏的样子,只是一种名义上的臣服。后面的东晋王朝更是个软弱可欺的主儿,因为没有能力控制,只能听之任之,辽东便一直在慕容氏的割据之中。彼时,沓渚已改叫马石津,由马石山得名。马石山即老铁山,马石津即马石山下的港口。公元334年,东晋朝廷派王齐和徐孟两位大员,由山东渡海至马石津,再改走旱路去辽东都城。他们此行的任务,就是册封慕容皝为镇军大将军、平州刺史、大单于、辽东公。单看这些叫人眼花缭乱的官衔,就知道里面含有多少无奈和乞求的意思。堂堂一个中原王朝,比什么都重要的尊严和体面,已经是所剩无几了。

  然而,这次册封的效果并不理想。尽管慕容皝接受了东晋朝廷的册封,辽东仍属于慕容氏的自留地。两年之后,他便在这里自立为燕王。于是,先后出笼过三燕的中国历史上,只有北燕与其无关,前燕和后燕,都姓慕容氏。

  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喜欢与中原作对的东北夷,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们即使接受了中原的册封,回头照样跟中原不是一条心。当公孙氏、慕容氏先后淡出历史,接着就跳出了一个高句丽。对中原而言,这是一只更加烫手的山芋。因为在茫茫的辽东山地,高句丽是持续时间最久的一个部族政权。

  早在汉初,自扶余国逃入汉属辽东郡的一支,史称卒本扶余部。公元前73年,扶余王子朱蒙南下玄菟,主动归附西汉王朝,担当卒本部大人。此后,朱蒙一直随汉军东征西讨,立下了赫赫战功。只是天不随人愿,朱蒙尚在须眉英年,就被一场大病夺去生命。

  公元前55年,朱蒙的儿子即位,卒本扶余内部却发生了大分裂。分出去的卒本扶余逃离了玄菟,在汉江流域另立一支,改称百济部。新登基的王子并没有动摇,仍率卒本扶余残部随汉军作战,却壮志未酬,身死沙场。

  朱蒙的孙子,即第三代卒本扶余王子,与其父祖一样锐气十足,登基不久,就助汉军大破了与其同族的扶余国,并迫其归附大汉王朝。公元前37年,汉天子感其有功,册封他为高句丽王。

  其实,高句丽是地名,而不是族名,境在玄菟郡治所。所谓的高句丽王,则是继公孙氏、慕容氏之后,中原王朝对东北夷有据可查的第三次册封。

  高句丽与中原失和,始作俑者是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王莽。西汉末年,他独出心裁,贵中华而贱夷狄,将高句丽王诱杀,历代汉王朝的招慰和册封,历代朱蒙子孙的朝贡和归附,自此化为乌有。高句丽怒而起兵,尽占汉之玄菟郡和乐浪郡,中原与高句丽便再也不能修好如初了。

  至隋唐之际,高句丽狂傲到了极至。隋唐两朝皇帝只好痛下决心,一次次地往辽东派兵,大举讨伐这个顽固不化分子。东征就成了隋唐史上的一个热词。于是,当年的东征大军,总是分海路和陆路而来。走海路的大军,每次都是从山东半岛出发,过渤海海峡至辽东半岛上岸。旅顺口就有了一个新名字:都里镇。

  都里镇也叫都里海口、涂里浦。都和涂,读音相近,应该是一个地名的两种写法。都里,满语是坚如磐石的意思。镇,当然不是什么人民公社级别的镇,在隋唐时代,指的是镇守此地的节度使之兵。这次改名,至少说明一个问题,在中原王朝眼里,高句丽是一个需要认真对付的家伙。

  当年,大唐宰相贾耽曾写过一篇《道里记》。记曰:登州东北海行……北渡乌湖海至马石山东之都里镇三百里,东傍海过青泥浦。乌湖海是渤海,马石山是老铁山,青泥浦是大连。这段文字,写出了一个秘密,曾经的秦湾汉港,唐以前在老铁山以西,即当年的牧羊城下,唐以后在老铁山以东,也就是现在的老虎尾与黄金山之间的海口。舟船上岸地点变了,地名也跟着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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