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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与考证:萧红居地安葬地及纪实作品研究》(14)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7月31日15:30 来源:中国作家网 郭淑梅

  哈尔滨的冬天寒冷到零下30多度。萧红住在欧罗巴旅馆时,窗外飘着雪花,打到窗玻璃上就会变成水珠滚动爬行着。关上窗户,玻璃上立刻长了霜,不一会这霜就化了,“玻璃片就流着眼泪了”。之所以会出现玻璃窗流眼泪,是因为欧罗巴旅馆取暖设备很先进。住在旅馆里,所担心的是挨饿,不必担心受冻的。

  到了商市街25号,萧红冬天取暖成大问题。取暖的木柈要花钱购买,以前愁着填饱肚子,现在炉子和肚子两样,她都要填饱。让屋子暖和起来,必须烧掉木柈。

  烧晚饭时,只剩一块木柈,一块木柈怎么能生火呢?那样大的炉腔,一块木柈只能占去炉腔的二十分。

  两个人的呼吸象冒着烟一般的。玻璃上的霜好象柳絮落到河面,密结的起着绒毛。夜来时也不知道,天明时也不知道,是个没有明暗的幽室。

  第二天,两人借来房东的木柈。屋子总算热起来。

  不到半点钟,我的脸一定也红了,因为郎华的脸红起来。窗子滴着水,水从窗口流延到地板上,窗前来回走人也看得清。

  20世纪30年代,室内流行烧暖墙,取暖做饭都用木柈。木柈和煤不同,烧得很快,屋内可以马上就暖和起来,不过,持续的时候短。一旦木柈烧尽,炉子马上降温。屋内又恢复到冰冷状态。因此,萧红对于木柈是“又爱它,又恨它,又可惜它”。

  关于木柈,她有刻骨铭心的记忆。到1933年3月,她日子稍微好过点的时候,不必去向房东借木柈了,她开始用木柈车拉木柈到家里。

  木柈车在石路上发着隆隆的重响。出了木柈场,这满车的木柈使老马拉得吃力了!但不能满足我,大木柈堆对于这一车木柈。真象在牛背上拔了一根毛,我好象嫌这柈子太少。

  商市街25号是个大铁门,门栏外面有人看到装木柈的马车进院,就会问,“柈子拉不拉?”“拉”(汉语拼音la第二声),这个词在哈尔滨土语中是“锯开”的意思。木柈一般都长,粗,难于直接送进炉膛,需要锯再加工一下,或者用斧子劈开。萧红的木柈显然与别人家的一样需要“拉”。

  柈子拉完又送到柈子房去。整个下午我不能安定下来,好象我从未见过木柈,木柈给我这样的大欢喜,使我坐也坐不定,一会跑出去看看。

  我先用碎木皮来烘着火。夜晚在三月里也是冷一点,玻璃窗上挂着蒸气。没有点灯,炉火颗颗星星地发着爆炸,炉门打开着,火光照红我的脸,我感到例外的安宁。

  木柈给她带来的兴奋持续着,她用一幅大大咧咧的口吻记述了拉木柈、被偷木柈、被强行索要木柈、被锯木柈、和她先用碎木皮烘火的全过程。

  一路上,小偷从马车上抢了二块木柈,马车夫提醒他们“这些东西顶没脸,拉两块就得啦吧!贪多不厌,把这一车都送你好不好”,她和萧军也不去向小偷追讨。马车夫卸完车,留下五块顶大的木柈放在车上,不往下卸了,说是拉家去烘烘火,孩子小屋子冷,萧红也让他拿走了。最后,还给锯木柈的老头儿买了面包吃。在寒冷的冬天,这车木柈让她感到安全。她不是个贪婪的人,由于拥有了一车木柈,“富有”的她就不再乎别人搜刮去一些。生活的不易让她能够体会小偷、马车夫和锯木柈的老头儿。即使对油嘴滑舌的马车夫的无理要求,萧红也没有指责,只是幽默地说,“他对他自己并没有说贪多不厌,别的坏话也没说”。

  1933年春,萧红住在商市街25号已经半年多了。

  两个人的家居生活,在萧军的散文《杀鱼》里呈现了,那时大约有十天,他们可以不考虑吃饭问题,只集中精力写作。在厨房的“一个角落里,我们的小米袋,它的肚皮又在鼓起来,很气派地蹲在那里了。窗外又形成了一所小的柴堆和一煤油桶的乌煤”。生活的有吃有喝有烧,两个就高兴。这是两个人生活中重要的一个场景,因此萧红也写了《同命运的小鱼》记述商市街买活鱼吃却没吃成的那个日子。在萧军看来,一角钱一斤的鲤鱼比吃什么都便宜。因此他对萧红说,“你一定要做得好吃啊,你一定要做得更鲜美,更要有些好的汤——”,回答是“这全不要你劳神,管保你吃个好的晚餐。”萧红很想大展主妇的拳脚,做一顿美味鱼。事实上,两个人都没有杀过活鱼,只听得外屋传来萧红尖锐的喊叫,“是那样如一只被惊恐了的小鹅,挛挛地弯曲着她的两条手臂,手指在分张着,同时在地板上有着一尾鱼,正在痛苦地抽动。”于是萧军说,“来,让我杀给你看!”萧红转过脸去,似乎是望着对面王家窗下,“我不想看那残忍的勾当!”可是,萧军也是杀不了鱼。于是,萧红说以后不吃活鱼,只买死鱼来吃。“真的,我们真是没有这样吃活鱼的福气呢。”萧军写这段生活,一方面是两人都没有居家过日子吃鱼的经验,二是两人都从这杀鱼中得到了内心“杀生”的不安。两人探讨着,如何处理这鱼,送到江里去,现在江水全封冻。“可以寻个冰窟放它们到里面”,然而,当他们外出回来时,鱼都死了。

  萧红的《同命运的小鱼》并没写到小鱼来自哪里,而是直接切入主题,“那天鱼放到水盆中去洗的时候,有两条又活了,在水中立起身来”。“我还没有洗过鱼,这是试着干,所以有点害怕,并且冰凉的鱼的身子,我总会联想到蛇,剥鱼肚子,我更不敢了。郎华剥着,我就在旁边看,然而看也有点躲躲闪闪,好像乡下没有教养的孩子怕着已死的猫会还魂一般地”。下面的描写非常形象地展示萧军男子汉的强硬性格。

  “你看你这个无用的,连鱼都怕。”说着,他把已经收拾干净的鱼放下,又剥第二个鱼肚子。这回鱼有点动,我连忙扯了他的肩膀一下:“鱼活啦,鱼活啦!”

  “什么活啦!神经质的人,你就看着好啦!”他争强一般在鱼肚子上划了一刀,鱼立刻跳动起来,从手上跳下水盆去。

  “怎么办哪?”这回他向我说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他从水中摸出来看着,好像鱼会咬了他的手,马上又丢下水去。

  鱼是死了,两个想吃鱼的人终于决定吃掉。于是,吃鱼的准备工作就开始了。萧红写到:

  鱼就在大炉台的菜板上,就要放到油锅里去。我跑到二层门去拿油瓶,听得厨房里有什么东西跳起来,噼噼啪啪的。他也来看。盆中的鱼仍在游着,那么菜板上的鱼活了,没有肚子的鱼活了,尾巴仍打得菜板很响。

  这时我不知该怎么样做,我怕看那悲惨的东西。躲到门口,我想:不吃这鱼吧。然而它已经没有肚子了,可怎样再活?我的眼泪都跑上眼睛来,再不能看了。我转过身去,面向着窗子。窗外的小狗正在追逐那红毛鸡,房东的使女小菊挨过打以后到墙根处去哭……

  这是凶残的世界,失去了人性的世界,用暴力毁灭了它吧!毁灭了这些失去了人性的东西!

  萧红在《同命运的小鱼》中由杀鱼、吃活鱼而联想到世界的凶残,而且主张暴力摧毁这个世界。这段话看上去特别突兀。因此,同命运的小鱼,着重表现的是萧红与其同命运,而非其他。那么,这里面也包含着“房东的使女小菊挨过打以后到墙根处去哭”的故事。我们看到,商市街家居生活,虽然是安定下来,可是萧红的心境并没有好。剩下的一条小鱼,萧红每天在大炉旁烧饭,看着它在水盆里游,“好像生过病又好起来的自己的孩子似的,更珍贵一点,更爱惜一点。天真太冷,打算过了冷天就把它放到江里去。”然而,这条鱼并不争气,两人外出在朋友家过夜,小鱼跳出水盆,鱼鳞干了,虽有呼吸但已不成了。萧红把它送到鱼盆里,“好像亲手让我完成一件丧仪。沉重的悲哀压住了我的头,寒颤了我的手。”而鱼死亡的过程,又让人怀着希望,“半夜郎华起来看,说它一点也不动了,但是不怕,那一定是又在休息。我招呼郎华不要动它,小鱼在养病,不要搅扰它。”“亮天看它还在休息,吃过早饭看它还要休息。又把饭粒丢到盆中。我的脚踏起地板来也放轻些,只怕把它惊醒,我说小鱼是在睡觉。”最后引用的这一段看上去很熟悉,当萧红描写亲近的人时,就会用上这样的语调,比如鲁迅先生、她的祖父。对于小鱼的拟人化写作,萧红尽管是投稿在《中学生》杂志上,若是应对约稿的话,她可能考虑到读者的阅读心理,会用孩子般的语言和心境去讲述这段故事。当然,结局是残酷的,“这睡觉就再没有醒。我用报纸包它起来,鱼鳞沁着血,一只眼睛一定是在地板上挣跳时弄破的。”

  商市街是他们真正融入日常百姓柴米油盐的日子里,他们一边写作,一边过着小日子。

  熬过寒冬之后,萧红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在朋友的鼓励下,她的文学创作势头很猛。

  5月,散文《弃儿》发表在长春《大同报》副刊《大同俱乐部》上,完成小说《王阿嫂的死》。从此,萧红成为《大同报》主要撰稿人。

  6月,小说《看风筝》发表在《哈尔滨公报》副刊《公田》上。

  7月,小说《腿上的绷带》发表在《大同报》副刊《大同俱乐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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