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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小斌作品精荟·第二卷《德龄公主》(22)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2年11月27日14:15 来源:中国作家网 徐小斌著

  不过皇后倒并不反对众宫眷们学习跳舞,看着她们跟着容龄学舞,倒也成了皇后寂寥生涯中的一乐儿。从来不苟言笑的她往往被逗得笑出声儿来。譬如容龄在前面做着示范道:“阿勒贝斯一,阿勒贝斯二,一二三,注意把头扬起来。”瑾妃和元大奶奶就常常因为节奏不对,撞在了一起。被称为月饼的胖瑾妃便叫道:“哎呀,元大奶奶,你可把我撞得不轻。”元大奶奶就说:“哎呀,我的胳膊也很疼,瑾主子,是你跳错了,不能怨我。”瑾妃道:“不会呀,我就是跟着容龄姑娘的样儿走的。”每逢这时,皇后便在一旁笑着说:“行了,你们都别吵了,你们都跳得不对,瞧瞧,跳舞还真的只有小姑娘儿行。”

  瑾妃和元大奶奶停了下来,见容龄带着四格格跳得十分默契,像一对美丽的蝴蝶在翻飞。容龄见众人皆看着她们,笑道:“四格格学得真快,真的有舞蹈天赋呢。跳起舞来就像凯瑟琳!”四格格笑道:“凯瑟琳是谁呀?”容龄道:“她是我在巴黎最好的朋友!”元大奶奶道:“姑娘也太偏心了些儿,难道只有四格格是天生跳舞的,我们都只能做陪衬儿?”容龄笑道:“您也不必着急,这么着吧,您和瑾主子先按我说的舞步走着,一会子我过去检查,如何?”元大奶奶暗暗撇嘴道:“到底是不愿教我们,也罢,瑾主子,你我二人到旁边东配殿去练习吧,咱们这笨鸟儿也不能不飞啊!”瑾妃答应一声,二人去东配殿练习不提。

  却说次日天气晴好,慈禧高兴,命皇后约众宫眷到颐和园石舫小酌,顺便瞧瞧她们的舞蹈学得如何。湖边的草地,正是丰饶茂盛之时,宫眷们在容龄的带领下跳着新编的宫廷舞,已经跳得有模有样。瑾妃虽然慢半拍,却也勉强跟得上了。慈禧端坐在石舫旁边的御座上,皇后侧立一旁,元大奶奶则缩在皇后身后,低着头儿,一声儿不吭。慈禧看着宫眷们跳舞,脸上本略有些笑模样儿,余光扫过元大奶奶,立即敛住笑容,严厉地问道:“你怎么不去跳舞啊?不是已经学了好一阵儿了吗?”元大奶奶恨不能挖个地缝儿钻进去,小声道:“回老佛爷,皇后主子不去,我也不去。”慈禧冷笑一声道:“笑话!皇后乃六宫之首,你是谁?你不过是个小辈儿,年纪轻轻儿的乐呵乐呵多好,快去吧。”元大奶奶心一横,也顾不得许多了,道:“老佛爷,有些话我不知该不该说。”慈禧道:“怎么了,说吧,别说半截儿。”元大奶奶压低声音道:“老佛爷,我哥哥说,说德龄和容龄她们在回国的轮船上就和男人搂着跳这种舞,而且还戴着面具,说是这样就可以行为放肆,反正也看不清是谁。……还有,听说她们在法国的时候还和男人一起演出淫乱戏剧,为了这个,他们的阿玛还遭到了弹劾呢!”那元大奶奶只顾了自己说,并没觉察慈禧脸色越来越阴沉,直到慈禧把茶杯砰地摔在地上,她才吓了一大跳。慈禧怒道:“行了!别嚼舌头了,你就是眼红她们姐儿俩。满洲的姑娘不会干这样的事儿。幸亏你还不是妃子,要是妃子的话,后宫不就成了醋海了!”

  慈禧的怒斥声立即让周围一片静寂。德龄率众人走了过来,见元大奶奶已然跪下了,慈禧脸上依然盛怒不已。元大奶奶含泪道:“老佛爷,奴婢并没有造谣,的确是这么听说的,您是不是打心眼儿里觉着奴婢腻烦,奴婢事事儿不如人?若果然如此,您老人家不如赐奴婢一死,您老人家知道,奴婢除了这里,是再没有家的了!”众人大惊,个个低头看定了脚面,不敢言语。慈禧叹了口气,道:“起来吧,你也别耍性子了。我说你们,是疼你们,那还说不得了?你们都是小辈儿,我不是想让你们快活才接你们进宫来的吗?若是要你们死,我还费这许多心思干什么!”元大奶奶哭道:“老佛爷,奴婢知道这个理儿,奴婢是老佛爷身边的人,别说老佛爷说两句儿,就是打几下子,也是奴婢的福分,只是,若是奴婢再不能在老佛爷面前讨喜尽孝的话,就是活着也没多大意思,不如乞老佛爷赐死,也比被那外四路儿的假洋鬼子们气死了强!”说着,竟哭昏过去。慈禧沉着脸道:“得了得了,快把她抬回去,叫太医吧。”众人七手八脚地将那元大奶奶抬了走。

  却说那裕容龄自小长在外邦,哪见过这个?一时间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倒把身边儿四格格的手抓出了红印儿。当晚,德龄仍在慈禧那里伺候着,容龄便约了四格格来,悄声问道:“元大奶奶今儿可是怎么了?什么叫外四路儿的假洋鬼子?可是说的我和姐姐?”四格格道:“姑娘快别这么想,那本是糊涂人说的糊涂话儿,姑娘若是往心里去了,岂不也成了糊涂人了?姑娘不知道,我们原都是嫁过人的,但是男人一死,婆家也就不好待了,蒙老佛爷宠幸,就都叫到园子里,陪着老佛爷找点儿乐子。”容龄惊道:“原来你们都是……”四格格道:“我们——我、元大奶奶、大公主都是寡妇。大公主是老佛爷指的婚,嫁的是额附景寿的儿子,景寿是咸丰皇帝的姐丈,姑姑嫁给景寿,侄女儿嫁给景寿的儿子,这叫随姑出嫁,是亲上加亲的事儿。嫁过去之后,两口子感情特别好,可……可是老佛爷……”容龄忙问:“老佛爷怎么了?她不高兴?”四格格轻声道:“不不不,老佛爷高兴,老佛爷就是太疼大公主了,所以常常……常常把大公主留在宫里住,陪着她老人家……后来……”容龄急忙追问道:“后来怎么样?”四格格道:“后来……过了两三年,大公主的男人就死了!”容龄惊得用帕子捂住嘴,说不出话来。四格格又道:“……我也一样,嫁的是裕禄的儿子,他在家排行第九,人称九爷,九爷待我很好,那时候我们真的是出双入对呀!……可是老佛爷疼我,离不开我,就让我陪着她在宫里住,也是没过两年,九爷人就没了……也没留下一男半女……”说到这里,四格格忍不住黯然泪下。容龄盯着四格格,盯了半日,才“呀”了一声道:“想不到你快快乐乐的一个人,竟有这样儿的不幸!”四格格呜咽着,竟是刹不住话头儿了,索性将心中郁闷一泄而出:“……还有七王爷和七福晋,就是当今万岁爷的生身父母,也就是你们说的醇亲王爷,七王爷他为人宽和,七福晋持家有道,两口子恩恩爱爱,又是老佛爷玉成的,按说她老人家该非常高兴,可……可是不知道怎么了,后来她老人家又赐给七王爷一个妾,七福晋可愁坏了,不知道怎么处,说重了吧,是老佛爷赐的,打狗还得看主人呢对吧?不说吧,实在是窝心憋气,这不,没过几年就死了,七福晋,可是老佛爷的亲妹妹啊!……元大奶奶更惨,听说还怀过一个孩子!……还有,你听说过凡儿姑娘吧?嫁出去的人了,闹着要回来,都说是念老佛爷的好儿,可有谁知道,老佛爷是把她指婚给了一个太监!老男人本来就脏,何况是老太监!自个儿不行,变着法儿地折腾凡儿,不过两年,把个凡儿好好一个闺女,折腾得都没人样儿了!她不想回来?除非她想死!”容龄惊道:“原来如此!可是……这些事儿太奇怪了,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巧合呢?……会不会是老佛爷自己年轻守寡,也不愿意让别人……”四格格吓得赶快捂住她的嘴。容龄愣住了,随之听到帘外有响声,她忙问道:“谁?”急急赶了出去看,只见外面空无一人,遂暗暗有些疑心。

  11

  这天午间茧儿侍奉四格格洗身——宫中的规矩,所谓洗身,不过就是拿干净毛巾擦身而已,一次要用上四五十块雪白的毛巾。

  四格格洗身,一般都用专门的丫头。茧儿一听四格格叫,就知道洗身是幌子,说话儿才是真。这些日子,四格格神出鬼没的,除了学舞蹈,谁也不知道她在哪儿,和谁在一起,好在老佛爷近日有德龄陪着,并没认真想起她。

  只有茧儿依稀猜到些四格格的心思。吃罢午膳,茧儿一溜烟儿跑到四格格绣花的暖阁,见四格格已脱去中衣,正等着她呢。茧儿急忙接过粗使丫头打来的水,用雪白绣花毛巾绞干了,开始轻轻揩拭四格格的胳膊,四格格这时才脱了小衣,又解开水红嵌丝绞花肚兜,茧儿见了,赞道:“怨不得人说自古穷通皆有定,主子长得这样儿,怨不得当主子!奴才们就是奴才,这真是一点不错的!”四格格道:“那也不见得,我就不信这个!不说别人,就说你茧儿姐姐,有哪点儿不好?长得美不说,身量儿也是极好的,漫说是男人,就是我呀,也是我见犹怜!”说罢,格格地笑,把个茧儿臊得啐了一口,道:“呸!还主子呢,都是我赞的你!咱们到老佛爷面前儿说说,这可像个主子说的话儿?”四格格笑道:“罢咧!你还要拉我去见老佛爷?我就说,都是你撩的我!”两人一头说笑,一头擦拭,不觉已过了晌午,两人一起用了点心,用罢,四格格小憩,茧儿就靠在外边的烟榻上眯着。

  茧儿一觉醒来,觉着屋里出奇的静,恍惚间坐了起来,叫一声四格格,没人答应,又叫一声,还是没人应,就睡眼迷蒙的顺着回廊走到后花园,却听见一种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生病了似的呻吟声。茧儿急走了两步,发现声音是从花园回廊后面的那个小隔断发出来的。

  茧儿趴上那个雕花窗棂的格子,轻轻舔舔窗户纸,本是想吓唬四格格的,却把自己唬了一跳。    只见四格格被个男人搂在怀里,面色赤红,头发也是蓬乱的,嘴里轻轻娇喘,那个男人,不是那个日本裁缝,又是哪个?!茧儿哪里还敢再瞧,转身便跑,慌乱中竟被自己的裙裾绊倒,爬起来又接着跑,恍惚间便就跑出了庭院。正迷乱间,忽见一面生的太监,直直盯着自己,遂问道:“你是哪里的公公?怎么跑到这儿来了?”那太监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道:“你倒问我!我倒是想问你呢,你是何方的宫女,怎么跑到体和殿来了?”茧儿一听体和殿三字,犹如五雷轰顶一般,气也喘不匀了。原来,那体和殿与慈禧的寝宫储秀宫仅一墙之隔,老佛爷吃罢饭常到体和殿抽水烟,茧儿如今最怕见的人便是慈禧,生怕她见着自己,又想起关于崔玉贵的陈年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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