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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悄然划过的流星

二   8

2016年12月19日16:21 来源:中国作家网 黄辉鸿

漫漫寒假中,我有种因为太过无聊孤寂而产生的急躁和烦闷,犹如死水潭中的污水因与外界隔绝太久而自我发酵产生了气泡一样。我以看书、看电视来打发时间。当然,春节的到来,稍微为我平淡无味的生活带来些许的生趣和欢乐。

自从上次和春莹互发了短信以后,我几乎没有与春莹再次联系,除了除夕晚上的一条祝福短信。可是这条短信她似乎没有看到,直到正月初六她才给我回复,并对我致以感谢。这几天等待的日子,我虽有些挂念,但也比较坦然,因为我知道她的手机并不经常在她身边,也并不经常开机着。我的这些想法在她的信息里也得到的证实:“不好意思,这几天手机一直关机,没有看到你的信息,在此向你表示歉意。”其实,在除夕晚上,当我没收到回信时,我本来想打个电话,向她道个祝福,顺便和她聊聊天,可是,打她手机后,听到的是“对方已关机”的提示。打她家的电话吧,万一是她的父母兄弟接的,问我是谁,找春莹干吗,我该怎么回答呢!思考再三,我只好作罢。

终于,别人口中的“怎么过得这么快”的寒假结束了,期初教师大会于正月初十在中心校三楼会议室召开了。

我到了中心校后,看到了许多老教师的脸上洋溢着非常明显甚至有些夸张的喜庆和愉悦之情。他们互相握手寒暄,各自诉说着这些日子的生活情况,谈到兴高之处,一些人还哈哈大笑起来。我也挤进他们的队伍,和他们兴致勃勃地谈论着。不久,经元、林坤和许多年轻的老师也陆续到来了,我们就说笑得更欢了。我就像长久桎梏于笼中的动物,忽然打开笼门,任我天高地阔地奔跑着,那欢畅的心情真是无法形容。再不久,我看到春莹和雪舞手挽着手,从大门走了进来。她们没有看到我们,只和门口的几个女教师打了下招呼,就径直往三楼的会议室走去。春莹今天穿一件浅黄色的大衣,蹬一双黑色的高筒皮靴,一条带小黄花的浅灰色胶绳把她不是很长的头发整整齐齐地拢在了后脑勺,一个人显得那么的生气勃勃。雪舞上身穿紫色的短皮衣,下身穿深蓝色的牛仔裤,脚蹬高跟黑皮鞋,一头长发披在肩上,修长婀娜的身材跃然眼前——一个中国现代美女的典型代表。刚才还高谈阔论的人们,见到他们走过的身影,都安静了下来。不久,她们也成了大家谈论的话题了。

9点左右,会议开始。主席台上,中心校的校长、教导主任等领导们依次在总结上学期的工作,布置本学期的任务,并在宏观和微观等方面介绍和展望了未来的发展蓝图。而在会场的中间,许多老师正在叽叽喳喳地窃窃私语,这其中也包括我。有时,教师的耳语声会不自觉地干扰到了主席台前话筒里的声音,于是,领导们就突然停止了讲话,满脸怒色地注视着发出不和谐声音的地方。等下面“风平浪静”后,他们继续照着稿纸宣读着自己的长篇大论。台下的老师等他们放松了警惕,注意力逐渐集中到他们的稿纸时,又斜倾着身子,压低了声音,三三两两地谈论起来。

中午时,大会终于在大家急迫的期待中结束了。按照惯例,每所学校要在下午开个短会,简单布置接下来几天开学报名的事情。

在校门口,我们学校的老师陆续地聚拢了。复成校长说:“中午,我们一起回云川吃饭,顺便布置下开学的一些任务吧!”

一听到这话,大家原本懒洋洋的心忽然就火热起来,林坤更是不忘了说句:“我们的校长,决策真是英明!”逗得大家都更乐了。

大伙儿先回到学校,然后又化整为零,偷偷地各自往云川村口的排档店走去。这家上次已经光顾过的小店,虽然面积不大,但店主待人很热情,手艺也不错,而且价格很厚道。有时大家有点什么值得庆祝的事,也都想到此聚一聚。还有一点,这里地理相对偏僻,闲杂人也不多,我们来吃点东西喝点酒,不会引起旁人的猜忌和议论。

点完菜,我们就到楼上一间相对大点的包间里坐好。校长先分配了大家开学报名时的任务,再说了些注意事项,尤其是面对一些无赖家长时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咦,绍影怎么没来?”雪舞看了下四周,忽然说道。经她一提,我才发现,今天只来了八个人,绍影真的没来。

“绍影这个学期不来了。他今年要去外面做生意了,不想再来代课了……”校长的声音有点沉。

我明白,绍影肯定还对校长说了些不来代课的理由,比如待遇太低,工作任务太重,压力太大,村民太不支持……但校长没讲出来,因为,我们身边,还有雪舞和国敏这两个代课老师,有些话,对他们的影响肯定会非常大。

沉默了一会儿,子元老师问:“那新的代课老师已经叫了吗?”

校长点点头,说:“绍影去年年底跟我说了这事后,我马上向中心校的领导们作了汇报,后来,他们把山联小学的一个女教师调了过来,好像叫易什么云的。”

“易红云。”我和经元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

“对对对,是易红云。现在年轻的老师,特别是年轻的女老师,好多人的名字我是真的叫不出来了,看来真的是老了。”校长自嘲道。

易红云也是个代课老师,她在山联完小教了三、四年的书了,听说是个很开朗的女孩子,和我们也都认识。

此时,一些酒菜陆续地上来了。林坤开了一些啤酒,说:“今天不用工作,大家多喝点哦。”说着,就往大家的酒杯里倒酒。

春莹马上用手掌盖住了被子,说:“我不会喝酒,你们喝得尽兴点。”然后对雪舞说:“走,我们两个到楼下拿点饮料来。”说完,就和雪舞往楼下走去。

子元老师说:“这两个女孩子,是滴酒不沾呀。真是个好孩子。”

不一会,她们各拿了一瓶饮料。雪舞往自己的杯子里倒了些,站了起来,说:“我不会喝酒,以饮料代酒,敬大家一杯,感谢这半年来大家对我的关爱和帮助。”

林坤说:“敬酒得喝酒的,哪有喝饮料的?来,我倒杯酒给你,你再来敬大家吧!”

雪舞迅速地把杯中的饮料一饮而尽,说:“我喝完了,你们大家随意呀!”说完狡猾地笑了下。林坤拿着酒瓶,尴尬地站在那里,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校长说:“算了,女孩子么,就喝饮料吧。在座的男同胞可要喝尽兴了哟。”

林坤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坐了下来,伸手夹过一块肉,放在嘴里使劲地嚼着。

喝了一会儿,大家又谈到了绍影身上。

“绍影可是个好老师呀,他的离开,对我们学校来说,是个挺大的损失。”子元老师叹了口气。

“是呀,不知道他出去了没有,如果没的话,我们几个什么时候去他家坐下。”经元说。

绍影的离去,我特别的伤感。他就像个兄长,平时经常为我们介绍些人生阅历和做人的道理;我们要是遇到什么困难,他总是不遗余力地帮忙着。他曾经跟我们说:“你们都是我的弟弟妹妹,如果有什么帮忙的,你们尽管说,做哥哥的义不容辞。”这虽是一句玩笑话,但带给我们的是一种只有兄弟间才有的感动。

“昨天我打电话给绍影爸爸,想叫他今天来和大家一起吃饭的,可他爸爸说他前几天已经去广东了,大概要半年后才回来。”校长的语气中也带着些不舍。

现场的气氛有些压抑。

国敏站了起来,举起酒杯,说:“好了,不说这些了,越说气氛越沉。今天是大家今年的第一次相聚,来,大家干一杯。”

“对,不说这个。干杯!”子元老师补充道。

于是,大家都举起了酒杯。

这杯酒喝完后,校长说:“以前,别人都说我们云川小学的教师酒量是如何如何的好。确实,前些年,我们学校出了好些的酒坛高手。可这些人,老的老,走的走,如今都离开了我们学校了。常言道,长江后浪推前浪,现在,学校的酒风酒名就要靠你们这些年轻人去维护,去传承了。平时只知道经元、林坤、阿辉会喝酒,但到底会喝到什么程度,我是一无所知。要证明一个人有多少酒量,只有喝了白酒才知道。所以,接下来,大家都喝白酒吧,怎么样?”

我们刚开始还想推辞的,可当校长真的从楼下拿来一瓶白酒时,大家也就半推半就了。我们也都在想,我们到底能喝多少白酒呢?我们还真的没测过。

校长把一瓶白酒平均分给了除春莹和雪舞外的六个人。国敏说道:“这白酒呀,不能慢慢喝,因为它辣呀,如果一口把它倒进嘴里,吞了下去,那辣的感觉就没那么明显了。而且,在这个快速喝酒的过程中,我们还能体会到白酒那独有的味道。来,大家干了它。”说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我们也不甘示弱,快速吞下了杯中的白酒。一股辛辣的滋味迅速地从喉咙钻到了肚子。除了有些呛口,其他的倒没什么。

“不错,再来瓶。”校长又去拿了一瓶。

刚开始喝时,我还清楚,这白酒不能多喝,喝多了肯定会醉。可是到了后来,醉的感觉越来越模糊了,我只觉得今天的酒量特别好,每次酒到杯干的感觉更让我异常的兴奋。喝到后面,我已经没有了喝酒的概念了,白酒在我口中,似乎已经蒸发掉了那浓浓的辣味,留在嘴里的是没有度数的纯净水。

隐约中,我听到了校长说:“今天喝得差不多了,大家就不要再喝了吧!”

子元老师和国敏似乎都同意。

林坤有些摇晃地站了起来,说:“不行,今天要一醉方休。阿辉、经元,我们三人接着喝。看谁酒量最高。”

“行,接着喝。”经元答道。

就这样,我们三个人继续喝着白酒。也不知道又喝了多少,反正,我觉得头非常的沉重,舌头已经发硬,讲话也结结巴巴了,脑子里更是一片混乱。看看四周,咦,桌子、椅子、碗盘,怎么不是平稳地摆放在那里了呢,它们更像漂浮在波浪之上的小船,正随着汹涌的浪涛上下起伏呢!怎么回事?难道真的醉了?原来醉就是这种感觉?我刚想说话,蓦地,喉咙里一股酸酸的东西要往上冲。我使劲一吸气,强把喉咙中的东西压了下去。我快速地甩了甩头,想使自己清醒些,可脑子是越来越模糊,肠胃里更如波涛翻滚,难受极了。我赶忙说:“不行了……我得先回学校……我大概醉了。”说完,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疾步走到楼下,然后往学校走去。一路上,我的脑子越来越沉,越来越沉,而脚下的路也似乎越来越颠簸,越来越难走。但我的意识还是清楚的,我知道,我得走快点,不然,我可能会在半路上醉倒,那样出的洋相可就大了。于是,我加快了速度,踉踉跄跄地小跑着往前走去。到了学校,我感觉天旋地转,肚子中更是翻江倒海般难受,就马上向厕所跑去。刚到厕所,原来被强压在喉咙中的东西便喷了出来……

吐了一会儿,我觉得舒服了许多,脑子也稍微清醒了一点。我直起腰,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楼上走去。到了办公室,我打开窗户,想透透气,可凉风一吸进鼻子,马上就溜进了肚子,然后在胃里翻滚起无边的“巨浪”。刹那间,喉咙里又有东西涌了出来。

我趴在窗户上,不停地呕着,似乎整个肠子都要被吐出来了。过了好久,我发现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再可以吐了,就慢慢转过身,软软地斜靠在窗户边上。

朦朦胧胧中,我看到了春莹和雪舞走了进来,她们好像对我说了些什么,可我一句也没听明白,只对她们傻傻地笑着。她们中的一个人,走了过来,扶着我坐在椅子上,然后又倒了杯水给我喝。

喝完了水,我靠在椅子上,只觉得天花板都在摇晃,都在移动。我闭上了眼睛。忽然,我感到脸上一阵冰凉,好像是一条毛巾敷在我的脸上——好舒服呀。仿佛是在炎热的夏天,突然走进了阴凉的山间溶洞之中,那种凉爽的感觉直透心窝。我说了声“谢谢”,就拿起湿湿的毛巾擦了擦脸。我想睁开眼睛,可眼皮好重呀,我努力了一会儿,还是没有睁开,索性就让它闭着算了。

我静静地坐着。不久,听到了外面有什么响声,好像是好几个人走动的声音。但过了一会儿,声音就渐渐远去了。

我在椅子上半坐半靠着。

大约过了一两个小时,我的脑子才逐渐清醒过来了。

国敏走进了办公室,看到我酒醒了一些了,说:“怎么样,好些了吗?”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哇,想不到喝醉的感觉是这么难受呀,以后我再也不敢多喝了。”

国敏说:“你倒真厉害,喝了一斤半的白酒。这么多酒喝进去,如果不醉,那可是海量哦。——还有,这次你得好好感谢春莹和雪舞。她们可是忙前忙后,帮你做了很多东西呢!”

“是么?”我傻呆呆地笑了下。

“你起身的时候,她们也就往学校赶了。你挂在窗户上狂吐时,她们可为你端茶倒水呢!春莹还想叫医生来帮你减轻痛苦的,我被我阻止了。喝醉酒了呕吐是自然现象,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即使医生来了,也不能解决什么实际问题。此时最需要的就是喝水,而春莹她们已经把这个关键的事情做完了,那还要医生干嘛!”

过了片刻,国敏接着说,“看春莹和雪舞刚才的表情,你的样子把她们吓到了。我叫她们先回去,可她们不肯,说有些不放心。她们现在在厨房,你该去安慰下她们,叫她们不要再为你提心吊胆了。”

我站了起来,晃晃悠悠地往楼下走去。脑子虽然清醒了许多,但双脚还是像海绵一样软酥酥的。

厨房里,春莹和雪舞正面对着坐在饭桌旁聊着天。看到我进来了,雪舞就把她身边的一张躲在桌子下的椅子往外推了一些。

“现在酒醒了没?刚才都把人吓死了。”雪舞讲话的语速有些快。

“好多了,谢谢你们了。”我扶着桌沿,坐了下来。

“酒很好喝吧!”春莹看了看我,说。

“别提了,原来喝酒是件这么痛苦的事,我以后再也不敢多喝了,太难受了。”我发现讲话时,舌头还不是十分的利索。

“知道就好。”春莹幽幽地说。

“喝酒呀,对心脏、肝脏、胃都影响很大,尤其是喝醉的时候。这么大的人了,好像觉得酒量好很荣耀、很威武似的。校长一说喝白酒,我看你就别提多兴奋了。好像一堆干草,校长拿着火柴一点,你就‘呜呜’地燃起大火了。”

雪舞的这些话把我逗笑了。我站了起来,向她们拱了拱手,说:“谢谢两位大小姐的指教,在下知道错了,以后大小姐怎么说,在下就怎么做,绝不违抗。”

看到我有些滑稽的言行,她们也“噗嗤”一声乐了。

“大恩不言谢,以后有需要的地方,你尽管说,我讲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继续说道。

“行了行了,别再说这么没边际的话了。”春莹浓眉微微一蹙,说,“怎么样,醉汉,你现在还能自己回去不,要不要我和雪舞两个人来当你的护苗使者,送你回家。”

一听这话,我的心顿感温暖。说实话,我很想和她们一起走,可现在的我还不是很清醒,要是在路上出现什么意外,那就太倒霉了。我犹豫了下,说:“我想再坐会儿,等脑子完全清醒了再回去。”

“嗯,你现在可以完全自理了,那我们就先回去了。等下你回家的时候要小心点。”说着,春莹转过了头,“雪舞,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

“好的。”

她们站了起来。

“等下回去的时候小心点哦!”雪舞嘱咐道。

“放心吧!”我说,“再过一会儿,我就会完全清醒了。没事的。”

雪舞笑了下,就跟着春莹一前一后地走出了厨房。

我离开了座位,往脸盘里打了些水,然后把脸浸到水里,想努力恢复自己完全清醒的状态。浸了会,我抬起头,对着架子上的小镜子上,整理了下衣服和头发。突然,我的眼睛睁得圆圆的——天哪,镜子里自己的衣服上竟沾了些恶心的污渍,脸上好像也有,可能是刚才呕吐时沾上的。

好丢脸呀!我无力地坐在椅子上——完了,我的美好的形象荡然无存了。我怎么就这么粗心呢!在美丽的女孩子面前摆出这么一个邋遢的形象,这让我有何面目再面对她们呀!

我懊悔不已,抓起了桌上的抹布,使劲往脸上擦去,似乎在擦去脸上污垢的同时,也要把刚才不小心留在她们心中的那个肮脏邋遢的形象完全擦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