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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悄然划过的流星

二   9

2016年12月19日16:21 来源:中国作家网 黄辉鸿

第二天,我八点多才慢腾腾地来到学校。放好车,我没有直接去办公室,而是在小门口慢慢转悠着。我有些心虚,害怕春莹或者雪舞会无意间讲出我昨天的丑态,更怕见到春莹那似笑非笑的调皮目光。

由于是开学的第一天,还没有学生来报名,学校里十分的空寂。校门四周的围墙上,不知什么时候又钻出了一团团新鲜的苔藓,用手一摸,有一种微微的刺感。四面的墙体灰黑斑驳,个别地方泥灰已经掉落,露出了里面灰色的砖块。大铁门旁边的泥地上,一簇簇不知名的草儿直挺挺地立着,宛如一个个充满稚气的小孩在门前昂首凝望,迎接着新学期的到来。

不久,子元老师和经元骑着自行车一前一后来到了学校。我忙向她们打了声招呼。子元开玩笑说:“怎么,站在门口欢迎学生来报名?”我尴尬地笑了下,然后转过身,步履迟缓地往楼上走去。

在二楼的走廊上,我隐约听到了办公室里传来的说话声。走近一看,只见春莹正和坐在原来绍影的座位上的一个女孩子聊得正起劲。看到我进来了,春莹指了指我,说:“领导来了,你们赶快认识下。”

我刚想说“我算什么领导呀,别叫我领导”,那个女孩子站了起来,很有礼貌地伸出手,说:“你好,领导。”我也伸出手,和她握了下,说:“红云同志,欢迎你的到来。”

这个就是顶替绍影的易红云,我们认识不深,虽然以前在其他场合有碰见过,但较少打招呼,我只知道她的名字。她长得比春莹高,身材有些魁梧,眼袋也略微有些厚,但眼睛却十分闪亮,给人一种虽不漂亮但很机敏的感觉。

“阿辉,今天怎么这么迟才来呀?你看人家红云多积极,七点钟就到校了,专门等你这位领导分配任务、安排工作呢!你却姗姗来迟,这样会影响人家的积极性的呀!”听了春莹的话,我的脸微微一红。还好,她俩没注意到我的脸色。说实话,我只顾着昨天的事,竟然忘记了今天会有新老师来报到。

“领导,我是不是接替绍影老师的工作,教一四两个年级的数学呀?”红霞问道。

我眉头一皱,说:“我算哪门子的领导呀,别再叫了,叫得我瘆得慌。这个春莹,就会惹事。”我白了春莹一下,然后对红云说:“是呀,绍影的功课都由你来负责了。你看下绍影的功课表,要是有什么困难的,跟我说下,我尽量安排。”

“我已经看过功课表了,没什么问题。”红云说道。

“嗯,等下新书到校时,你拿有关的数学教材看下。我听说你以前是教语文的,突然间改行教数学,而且是两个年级的,可能不是很适应。你熟悉下教材,我再去书柜里把去年的参考书和其他的参考资料拿来给你看下。”

“我现在就缺教材了。”红云说,“刚才春莹和雪舞已经在书柜里帮我找到了参考书和教案。这几天是报名时间,反正没我什么事,我就在这里慢慢研究研究。”

春莹笑盈盈地说:“那你可不能偷懒哦,我们的这个主任可是很严苛的呀!”

“是么?”我故意拉长了脸,“我们这个学校,可是最讲究民主了,平时从来不会强迫你们该干什么,或责备你们不该干什么。你说,我有严苛地要求过你们么?我可舍不得批评你们呀!”说到“舍不得”三个字时,我总感觉有些不同寻常的意思。

“谢谢领导!早就听说这里的人际关系是最融洽的,这里的领导也是最仁慈善良的!”红云嘴角一咧,哈哈笑了起来,“我就害怕呆在过分严厉的环境中。其实我们应该相信,大家都是有良心的人,每个善良的人都会努力认真地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根本不需要领导们严厉督促的,你们说是不是呀?”

我用手指了指红云:“你看,人家多会讲话,还没开始工作,就把话给堵死了。这样,我们以后就是想批评都批不下手了。”

我们刚谈论着,经元走了进来,看到了红云,也连忙和她打了声招呼,然后叫我下去帮忙,因为新书到了,得搬到广播室里。

我和经元匆匆走下楼。

经元说:“又来了个女老师,现在的资源十分充足,阿辉,好好选选呀!”

“选什么呀?”我明知故问。

“不过看来看去,还是春莹最好。呵呵!”

“昨天你喝了多少酒,有喝醉没?”我转移了话题。

“醉了。昨天喝了多少酒我也记不得了。反正回家后,我就倒头睡觉,一直睡到昨天晚上才醒。怎么样,你没喝醉吧?”

“我也快醉了,以后不敢喝了,太伤人了。”

转眼间,我们来到了广播室前,把几辆三轮车上的书搬了下来。

再过不久,其他人都到校了。大家和红云打了招呼后,就回到了各自的岗位上。期初的报名和缴费工作像打战一样忙碌开了。

这次的开学报名工作还算顺利,两天之内,大部分学生都来报名缴费了,欠费的金额和人数也比以前少了不少,这让大家都很高兴。开学第三天下午,我们照例放假,名曰巩生劝生。那天中午,我们在厨房里烧了几碗菜,为了欢迎新来的老师红云。当然,那顿饭,我们谁都不敢再提喝酒两个字了。

在接下去的几天,我和红云也逐渐熟悉了起来,她活泼开朗,精明能干,而且很爱开玩笑,经常把我们逗得哈哈大笑。

一次上完课,我刚走进办公室,红云就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小纸条,递给了我,说:“你是教语文的,我们都想考考你的普通话水平。你把这首诗读下,很难读的,我们都读得不好,看你读得怎么样?”

我接过纸条一看,上面写着几句话,看起来像一首诗词:“暗梅幽闻花,卧知伤恨底。遥闻卧试水,易透达春绿。暗似绿,暗似透绿,暗似透黛绿。”可是我默念了一遍,觉得它又不像诗。难道这诗有什么问题,她们想捉弄我?我看了她们一眼。看着她们欲笑又止、神秘兮兮的样子,我猜想她们应该是想捉弄我。我又看了下纸条,这几句话虽然狗屁不通,但又不像是损人骂人的话呀?我狐疑地看着她们。雪舞用右手轻轻拍了几下自己的喉咙,似乎想努力忍住自己的笑声,她又轻轻咳了下,说:“快点读呀,刚才我们读了好久都不知道这首诗是什么意思。你对文学方面很有研究,读读看,能不能读出什么意思来!”

难道真是考我的普通话水平和对古诗的理解能力。我看着纸条,慢慢读了出来。读完之后,我更困惑了,这诗到底是什么意思呀?

红云笑眯眯地说:“这么慢,谁不会读呀?这首诗就是考验快速朗读水平的,就像绕口令一样。你读得快点,越快越好。而且,快速朗读之后,这首诗的韵味就读出来了。”她这一笑,眼角往下一拉,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那原本比较厚的眼袋似乎要把她的眼睛给盖住了。

是么!我咳嗽了一下,润了润嗓子,按照他的要求快速读了出来。刚一读完,她们就哈哈大笑起来。在她们的笑声中,我终于知道了,原来这些家伙真的是在捉弄我,因为那几句不像诗的诗,经过快速朗读之后,就变成了“俺没有文化,我智商很低。要问我是谁,一头大蠢驴。俺是驴,俺是头驴,俺是头呆驴”了。看着她们笑得前扑后仰的样子,我也笑了,虽然有种被骗的感觉,但不得不佩服,出题的人智商真高。

我把纸条郑重地递给红云,说:“高,绝对是高。能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捉弄人,我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红云笑完了,用双手支住腰部,说:“你不是第一个被耍的,所以,你知足了。”说着又笑了起来。

我交还了纸条,“啧啧”了几下:“看来这里到处都是陷阱,我还是去教室了。面对那些天真无邪的学生,才觉得有些安全感呀!”

红云说:“别别,我们等下要捉弄其他人,还需要你的配合呢!稍等下,我去把林坤和国敏叫来,大家可要密切配合,鼎力相助哦!”说完就快步走了出去。我笑着摇了摇头,回到了位置上。

“怎么,自己被捉弄了,不想捉弄点回来?”对面的春莹问道。

“有时觉得你们挺可爱的,有点像电视中的小燕子!”

“你说的是红云?”

“你们大家都是!”我坐了下来。

这时,林坤走了进来,和我刚才一样,林坤也在莫名其妙中被捉弄了一次,然后是国敏,经元。看着她们乐开了花的样子,我的情绪也受到了感染,笑声一次次地被她们调动了起来。我发现,年轻人在一起真好,其乐融融,言谈无忌,特别是其中有开朗幽默的女孩子。

当然,生活里不是只有欢笑的,有时也会出现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

这天中午,我去中心校取了本学期的平时测试试卷。回到学校时,我看到一个老人,手拿一根细树枝,怒气冲冲地从校门口出来,嘴里还不停唠叨着。我估摸着,学校里似乎发生了什么事了。

我停好了车子,提着两大包东西,急匆匆往楼上办公室走去。办公室里,春莹、红霞正在和雪舞说什么,看到我来了,红云怒道:“阿辉,雪舞被人欺负了,你说怎么办?”

我放下了试卷,问:“出什么事了?”

红云说:“刚才我们三个人正在聊天,忽然来了个死老头,一过来就没头没脑地骂雪舞,还用树枝在她桌子上重重地敲几下。什么世道,我问了半天,也没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

我看了下雪舞,她的眼睛红红的,手里还拿着一张有些湿润的纸巾,刚刚应该哭过。我轻声问道:“雪舞,知道他是谁吗?为什么来学校闹事吗?”

“他是我班学生林敏的爷爷。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像疯子一样。大概是早上,我检查作业时,发现林敏作业没做,就批评了下他。应该就是这个原因。我实在想不出还有其他什么原因了!”雪舞讲话时有些哽咽。

“批评了下学生,家长就敢这样,难道我们老师就这样任人欺负吗?”红云忿忿地说。

“校长和子元老师呢?他们没在吗?”我问道。

“没呢。中午学校就我们三个女教师。”春莹停了下,说,“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我沉吟了下,说:“等下校长来了,我先把事情和校长说下,看校长怎么处理。虽然这里的人很野蛮,但我们老师可不能随便受人欺负。否则,以后大家怎么立足。学校岂不成了这些村民泄愤的场所。”

“我看这事还是快速处理为好,实在不行,找中心校的校长去,再不行,找乡长。我就不相信,我们就这么好欺负的。”红云讲话的声音越来越高。

“这样吧,我先去问下林敏,看到底怎么回事?问完之后再说吧,怎么样?我想此事林敏一定是知道的。”春莹说道。

我点了点头。

红云说:“走,我现在和你一起去问。”说完,她们两人就走了出去。

我走到雪舞前面。“林敏昨天的作业没做吗?”

“嗯!”雪舞答道。

“你是怎么批评他的,能把大概的话讲给我听下吗?”

“我看他昨天的作业一个都没做,就让他站起来,并把他的本子给撕掉了,还问他知道错了没,以后要怎么做。他说知道错了,以后一定要按时做完作业。”雪舞在说话时,一颗泪珠滑了下来,她用手轻轻拭去。

“没有……有没有动手打了下他,比如他的手,或者……”

“没有。以前有些学生犯了错误,我偶尔会敲他们的手。这次,我绝对没打他。”雪舞有些激动。

听完雪舞的这些话,我心中的一块石头算放下了,我最担心的就是雪舞体罚了学生,要是这样,我们就没本钱在家长前面说话了。我站了起来,说:“你放心,我一定要帮你讨回公道,要让他的家长过来道歉。这不止是为了你,更是为了大家。”

雪舞又用手擦了下眼睛。

过了一会儿,红云和春莹回来了,身边还跟着个胖胖的小孩。春莹说:“他就是林敏。刚才我们问过了,事情和雪舞讲得一样。阿辉,你再问下吧!”

我向他招了招手,林敏有些胆怯地走了过来。

“你知道你爷爷中午来学校了吗?”我俯身问道。

“知道!”林敏的头低了下去。

“他为什么会来学校呢?”

林敏没有说话,只是不停地咬着手指头。

我抬起头来,说:“这样吧。现在校长还没来。我去趟林敏的家吧。”我对林敏说:“林敏,你带路,我去你家。”

春莹一惊:“现在去他家?看他爷爷那副凶巴巴的样子,算了,等校长来了再说吧!”

“没事!我就是要为雪舞,为大家,也为我自己讨回公道。再说了,你们平时都喊我主任,我这个做主任的,怎么能在关键时刻蔫了呢!”刚才雪舞的话给我很多的底气,在这件事情中,雪舞并没有做错事,既然如此,你一个家长怎么能在学校里如此欺人太甚!

春莹十分着急:“这些家长太蛮横了,还是等校长和子元老师来了之后再处理吧!”红云也劝道:“是呀,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万一……”

我笑着说:“什么万一,我又不是去打架,怕什么!如果他们敢行凶,我就报警。放心,这里的人虽然野蛮,但我相信,在道理面前,他们是不敢胡作非为的。”

春莹还想再说什么。我朝她一笑,说:“你先把雪舞安慰好吧,看她这样楚楚可怜的样子,多让人心疼!”春莹听我这么说,也勉强地笑了下。

我牵着林敏的手,往他的家走去。

林敏的爷爷不在家。在他家里,我见到了林敏的妈妈。我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讲给她听了后,她连声说对不起,还痛骂了林敏的爷爷,说他是无理和无知的人,叫我们不要放在心上。我希望她能替林敏的爷爷向雪舞道个歉,她表示放学去接孩子时要向老师道歉。我还希望她能把今天的事同林敏的爷爷讲清楚,叫他爷爷不能再这样到学校来无事生非,她说一定会讲到的。

想不到这件事解决得这样顺利。在去学校的路上,我感觉脚步特别的轻捷。其实,现在想想,我主动去林敏家,很大的原因还是一时的冲动。或许,我是想在春莹她们面前表现下我自己;也或许,面对着弱势的女孩子们,我心中的那种平时少有的舍我其谁的豪气便油然而生了。我不敢想象,如果林敏的家人蛮不讲理,或者强词夺理,那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