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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悄然划过的流星

一   7

2016年11月24日15:00  黄辉鸿

7

开学已经好些天了,按照规定,期初全乡要举行一次大规模的教学常规检查,时间临时通知。而每次,我都会提前对本校老师的常规内容进行检查,我不想听到中心校领导们对我们学校的批评声。

中午一吃完饭,我就让大家把教学计划、备课本、学生作业整理好,放在各自的办公桌上(校长和子元老师除外,他们是老教师,是免查对象)。检查完男教师的东西后,我简单地和他们交流下,个别不好的地方,及时改正即可。如今的中国教育,很多都是形式上的东西,如备课,定计划,这些事情耗费了老师们大量的精力,却不能带来实际的用处。大家无非是照抄书籍、照本宣科而已。真正能起到作用的,是教师对教材的理解,对教学内容的设计,对课堂的调度,对学生纪律的管理,对学生作业的批改以及学生习惯的培养。而这些,书上是抄不到的,平时浪费大家无数时间的所谓的计划、备课(当然,这里指没有经过大脑思考、过滤而直接抄在纸上的东西),关键时刻只能束之高阁。所以,对于一些男教师的比较潦草的字迹,不是很规范的格式,以及适当的偷工减料,我都不置可否,只要按照要求和规定,必须要写的地方有写就可以了。

我走向自己的座位,翻了翻自己的东西——尚可。我非常反对抄书照搬和东拼西凑,但这些具有中国特色的形式主义的东西又不得不做,何况我还是教导主任,是别人的榜样,我要是做得不好,还怎么能要求别人呢?尽管备受“煎熬”,但我还是一字一句地把计划和备课本抄得满满的。

我抬起头,看着对面春莹和雪舞的桌头堆起来的作业本,心里微微一动,这两个刚来的女孩子,不知道做得怎么样?应该还行吧!

我走了过去,坐在春莹的位置上,翻开经她批改过的作业。不得不承认女老师的细心,纸上的一个个细小的圈圈,精致的勾勾,以及旁边细致的批注,都能让人联想到她改作时的认真和仔细。听写本、拼音抄写本、作业本以及小练习册,好多纸上都留下这样的记号,它们仿佛一朵朵即将盛开的红花,在我眼前悄悄地绽放着。我一本本翻过去,每一本中细心的订正和细腻的语句,都让我有继续查看下去的欲望。我觉得,我不是在检查,而是在欣赏,在品读,在学习。

看完了所有的作业本,我又拿起她的计划和备课本,上面的内容条理清楚,字迹端正,一些课堂的设计十分精巧,应该是自己深思熟虑的结晶。看着看着,我有些惭愧——这人呀,差距真大呀!在她的精美的“作品”前面,我所抄写的东西显得既凌乱又潦草,简直没法出去见人了。

我把春莹桌上的材料平整地理好。坐了好一会儿,我又拿起雪舞桌上的东西,也还不错,虽然没有春莹这么别致,但字也写得很端正,作业也改得很认真。

我用手敲了敲后脑勺,检查了这么多人的东西,脖子有点不舒服。我刚想站起来,门口就响起了脚步声,春莹和雪舞边说边笑地走了进来。她们看到我坐在春莹的位置上,有点惊讶。我指了指桌上的东西,她们立刻就明白了。春莹笑容可掬地说:“主任大人,看了我们的材料有什么批评意见,说吧,我们洗耳恭听。”

我站了起来,踱到自己的座位上,说:“经过本大人的认真检查,发现你们两个,尤其是春莹你,问题不少啊。其中最大的问题,是作业改得太认真,备课写得太仔细。这样就和我们形成了鲜明的反差。本来,我们还觉得自己做得挺完美的,可是和你一比,顿有小巫大巫之别,真是自愧不如呀!你说,有你这样的招牌在这里,我们以后怎么办?怎么办?你这不是断了我们的活路吗?”

春莹听完,嘻嘻一笑:“哪有你说的这么好啊,真是夸张极了。”话虽如此,她脸上还是现出了一丝得意之情。

雪舞敲了敲桌子,有点着急了:“喂喂喂,你到底是批评还是表扬呀?怎么就表扬她一个人的呀,难道我做得不好么?”

我笑了笑,说:“别急啊,她有问题了,我才去批评她。你做得很好,值得表扬。不过我还得警告你,你既然是春莹的闺蜜,就要时时督促她,让她以后不要犯同样的错误。否则,我们一个个在她面前将无地自容了。再说了,中心校的领导们看了她的佳作后,再来检查我们的东西,他们会怎么想,怎么说?那批评声啊,就会像炸弹一样向我们轰过来的,我们可接受不了啊!”

雪舞听着,笑弯了腰,春莹也抿嘴而笑。

看他们笑得花枝招展的,我也乐了:“你们笑什么呀,我是说真的。不信,你们翻开我们的东西看下,然后比一比,你们就会发现优等品和劣质品的区别了。”

雪舞说:“好了,别说了,我保证以后完成任务,帮你监督春莹同学。”

春莹整理了下自己的秀发,然后用橡皮筋重新把后面的头发扎了起来,问:“我们乡的常规检查大概在什么时候?”

“都是临时通知的,应该就这几天了。怎么,你们都这么优秀了,还有什么不放心吗?”

“哎呀,不知道你是夸我们还是骗我们。说不定,其他学校的老师做得比我们好多了呢!你要在刚才的检查中多给我们找些毛病出来,万一中心校的领导们来了,看了我们的材料后,说说这个是缺点,说说那个又是不足,那怎么办?我们可都是女孩子,又是新老师,可经不起这样的打击的。”说着,春莹轻蹙着眉头。

她说的确实很有道理。我把她们刚才的材料在脑子里很快整理了下,确实是无懈可击,完美极了。我指着她们桌上的东西,说:“凭我这么多年的经验判断,你们的材料在我们整个乡肯定是数一数二,名列前茅的。你们不要杞人忧天了。领导们看了后,他们肯定会说些什么,不过不是批评,而是表扬。你们放心,你们出名的时机到了。”

“去!”你们竟然异口同声地说了这个字。春莹说:“我才不想出名呢。我只是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可以了。其他的虚名,我才不在乎呢!”

雪舞把椅子往后推了点,坐在了上面,然后翘起了二郎腿,说:“这些虚名,我倒在乎。不过,我得不到。得不到的东西,我也不在乎了。”说完,做了个鬼脸。看到这个可爱的表情,我由衷地笑了笑。

春莹靠在椅子上,眼望着窗外。窗外,是广阔无垠的绿色田野。一些中午回家的孩子,正在田埂上追跑玩闹,个别孩子还跳到了田里,抓起泥巴扔来扔去。

看了一会儿,春莹悠悠地说:“这里的孩子野性十足,不爱学习,基础也不好,真的挺难教的。”

这么多天来,春莹第一次在我面前说到学生不好教。我知道,这肯定是她的切身感受,她肯定在平时遇到了很多的困难,否则她不会轻言难教的。作为有几年工作经验的老师,我深知在农村教书的辛酸。农村里的孩子,没见过什么世面,除了玩,什么知识都不会;而他们的父母,又只管自己挣钱,没有多少心思放在孩子的教育上。有些知识,我们运用各种方法多次地耐心讲解、辅导,可学生就是接受不过去。同时,他们学习积极性不够强,思想散漫,平时不够循规蹈矩,这些都增加了老师的教学负担。

“是啊!”我说,“这里的许多孩子,都没上过幼儿园,根本就没任何学习的基础。卫生、纪律、知识、学习能力,还有其他的方方面面,都要从零开始抓。辛苦你了!”

春莹没说话,继续望着窗外。

雪舞也对着窗外看了一会儿,说:“幸亏我不是教一年级,不然,我得跳楼。真的,我都不敢想像一年级该怎么教。春莹是个能吃苦耐劳的人,可她经常在我面前叹气,说不知道该想什么办法来教好学生。你看,她的声音都沙哑了。前天,她还因为喉咙发炎去打吊瓶了呢。”

听了雪舞的话,我有些自责,我不知道安排春莹任教一年级对不对,但按照我们学校目前的师资配备,除了她,没有一个人适合教一年级。我很怜惜这个女孩子,但是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农村学校的书是不好教呀!在这里教书,和其他的地方不一样,它需要更多的忍和韧,要忍住平时遭遇的各种困境,还要有坚韧不拔的意志。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钢铁就是在忍和韧中间炼成的。我们必须也只能做这样的钢铁!”我忽然心有所感,就把这些想法讲了出来,既当是安慰,又当是感受。

雪舞坐在了位置上,拿起笔,想写些什么,忽然,她看了看我,说:“昨天晚上,我和春莹打你的传呼机,你怎么没回啊?”

我一愣,打我的传呼机?什么时候呀?哦,对了,莫非是我去找我妈妈时的那个陌生的号码?我马上拿出传呼机,找到了昨晚的那个号码。

“对,就是这个号码,是我家的。昨晚我们一起备课,春莹说你要去你班那个摔下楼的学生家去家访,我们不放心,想问下你有没有被人家为难。可是过了好久,你也没回电话过来。”

我一脸的尴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没想到这个号码是她们打的,如果知道,我肯定会想方设法去回电话的。我不好意思说起昨天家里发生的事,只是随口说了一个理由来:“哦,我大概把传呼机放在房间后面了,没听到,真是不好意思呀。”

春莹转过头,说:“怎么样,昨天没被绑架吧?”讲到“绑架”二字,她笑了下。

“还行。这个学生的家长至少没有我们想象的这样不近人情。我和他们聊天时,他们还是挺配合的。临走,他们还很有礼貌地送了送我。”

“哦!”雪舞眨着她那迷人的眼睛,“看来,这里的人也不全是坏人。”

“是的,云川村虽然臭名昭著,但里面并非全是恶人。我们以后在工作时也要注意些方式方法,尽量让这里的人看到我们是全心全意为学生服务的,是为孩子着想的,从而避免和家长产生不必要的冲突。”

雪舞柳眉一抬,嘴角微微一撅,说:“我们胆子个个都这么小,怎么可能找他们起冲突呢?人不犯我,我们从不犯人;人若犯我,我们也不会犯人的。”

我和春莹都笑了。

“你昨天没回电话,我们还以为你被绑架了回不了家了呢!幸亏没报案!”一听春莹的这句话,我又笑了。不过,在微笑中,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在我心头蹿过。至于是什么,我一下子也讲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