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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悄然划过的流星

一   6

2016年11月24日14:59  黄辉鸿

6

看望了云岭,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我急匆匆往家赶。西边的天际,披着柠檬黄衣的太阳正逐渐往遥远的山头挪去。她迷人的轮廓现在是那么清晰,明亮而不刺眼。她的四周,堆积着一些红黄交替的云霞,它们仿佛是服侍公主的侍女,正簇拥着太阳一步一步地在山间踯躅而行。如此美丽的景色,我不免多看了几眼。都说“夕阳无限好”,可平时行色匆匆,真的没怎么欣赏过如此醉人的落日画面。

说实话,刚才和云岭父母的交流中,我还觉得他们挺淳朴的,至少不是他们村中的“恶人”的那类。或许是看望的原因,离开他家时,云岭妈妈还不住地向我表示感谢。来之前所设想的可能出现一些坏的事情,没一件发生,这让我有一种“独闯龙潭虎穴,还能全身而退”的自豪感。此时的心情,别提有多么的高兴。我不禁轻轻哼起了小曲来。

二十多分钟后,我就到家了。我的家住在球山镇原西村,距球山镇上有十多分钟的车程。提起我们村,还有一段动人的传说。据说很久以前,原西村四周被群山包围,每天早上日出时,东山和西山的包围处会自动分离出一条路来,让行人出入村庄;傍晚日落时,两山又重新合围,这条路也就消失了,外人便进不得村。后来有个阴阳先生见到此景,十分嫉妒,就以建坟为由骗得村民在两山的正中间掘开两个大口。霎时,天昏地暗,雷电交加,掘口处涌出了无数血水,吓得村民四散而走。从此,东西二山再无灵性,“日出路开,日落山围”的奇景将不再出现,村中的福气也随着掘口四泻,各种祸事接踵而至……当然,这只是个没有边际的传说,但我有时也会忽发奇想,我们家屡遭不幸,难道和这些传说有关?

我的家是两间二层楼,建于二十来年前,那时我父亲还在世。如今房子已经破败,有些墙面还出现了裂缝。要是有暴雨降临,我们家就会四处漏水,有时漏水太多,家里的脸盆和水桶都不够接了。虽然我也反复修理过,但总不见好转。

进了门,我停好了车,看到家里静悄悄的,母亲应该没在家。我想去煮饭,发现高压锅是滚烫的,上面热气微腾,分明是煮好饭了。揭开桌盖,桌上摆好了三样菜——胡萝卜汤、芥菜肉丝和咸菜拌虾米。由于一家生计靠我一人的工资来承担,母亲在买菜时都捡便宜的,尽量减少我的压力。平时难得见到肉和鱼类。有时她买菜时稍微多花点钱了,我总会提醒着:“妈妈,省点吧,我工资不多啊。”此时母亲就会双眉紧锁,眼睛发红,叹了口气:“唉,可惜我不能赚钱。看,你们个个都瘦得!我真不忍心啊!”听了这话,我的心也十分的难受,可是没办法啊,就这么点工资,要养家糊口,还要应付各种开支;想得长远点,还要结婚,甚至有机会的话,还想买房子。唉,人生啊!!!

我轻轻地放下桌盖,走到右间,去看看三哥。他侧躺在床上,上面盖条薄毯,闭着双眼。看我来了,睁开眼,用肘顶住床板,挪动上身,然后靠在床栏上。

“放学了?”他的声音很轻。由于平时运动不多,他整个脸都没什么血色。

“我扶你出去走走吧!”每天放学回家,我都扶他去房前屋后走一走。

“今天不想走,有点累。”

“妈妈呢?怎么没在家?是拜经念佛还没回来吗?”

“不是。”他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我的心一紧。

三哥不说话了。

“到底出什么事了,说呀?”我很着急。母亲是我们家的支柱。我去工作后,这个家的前前后后都靠母亲一个人张罗。当我们有什么委屈,有什么快乐时,总想找她倾诉。在我们家最困难的时候,她一直在安慰我们,支持我们,像树干撑起柔枝嫩叶一样撑着我们这个家。我不敢想,要是没有我妈妈,这个家会成为什么样子。她成了我们的精神依赖。有时回家没看到她,心里就感到空空的。然而,岁月不饶人,六七十岁的她浑身是病,再加上生活的负担,以及一连串的打击,她显得那么的苍老和委靡。她为了这个家,吃了太多苦,流了太多泪,应该让她多享受清福了。可是现实不由人啊!

“我和你说了,你可别生气啊。”三哥伸出手,拉我坐在床沿上。

“行,我不生气。”我答应道。

“刚才,大哥又和妈妈吵架了。”三哥停了一会儿,才慢慢说出这句话来。

我一听就火了。这个大哥,真是个窝囊废、糊涂蛋。自从和老婆离婚后,没有干过一件正经的活儿,没有为家里分过一次忧,赚过一分钱,只知道呆在家里白吃白喝,这么大的人了,连个自己都养不活。不但如此,他有时还会没事找事,无理取闹,隔几天就会闹出点动静来,好像我们都是他的仇人似的。这些天更是闹嚷嚷的说要再娶老婆,可是他从不拿镜子照照自己——身无分文、一贫如洗,却只会张口闭口地要我们张罗好一切,从来不管家中的处境,弄得家里鸡犬不宁的。我们也曾想静下心来好好劝劝他,可他是油盐不进呀,什么也听不进去,最后还是以他的大吵大闹收场。说实话,每次回家,面对着这个风雨飘摇的家,还有家里吵嚷不停的大哥,我的心就乱糟糟的,十分的沉重。有时,我被这个感觉压得寝食难安了,竟会有想逃离这个家的冲动。在学校,和学生交交流,和同事们聊聊天,我能暂时忘却家中的忧愁,虽然不至于无忧无虑,至少不用愁容满面,心事重重。可一到家,看到烦人的大哥、虚弱的三哥、双鬓斑白的母亲,想到可能要接触到的艰辛与烦恼,心里就会涌起莫名的惆怅和无奈。

我没好气地说:“这个混蛋到底想怎么样?是不是又想娶老婆了?”

三哥点头道:“不知道哪个人说找到一个女的,对方要两万彩礼。大哥听到后高兴得不得了,回来就要老妈准备钱。他也不想想,这样的人,谁会嫁给他?别人开了一个玩笑,他就当真,唉!老妈说没钱,叫他自己想办法。你看他怎么说……”讲到这里,三哥戛然而止,眼圈都红了。我知道,大哥肯定是骂母亲了,而且会骂得很难听。他就这样,生气起来的时候,什么难听的话都骂出来。有时觉得骂不尽兴了,就会把家里的锅碗瓢盆都摔个干净。

我叹了口气。母亲也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生下了大哥来。他就是好吃懒做的一号人,村里人都看不起他。到了婚娶的年龄,没有一家女孩愿意嫁给他。母亲想尽一切办法,砸锅卖铁,倾其所有,终于托一个远房亲戚在很遥远的一个地方为他娶到了老婆。几年之后,这个遥远地方来的女人,又回到了她遥远的家,而且再也不过来了,只留下了她的儿子——我的侄子小雨。

“那老妈呢。她现在在哪?”

“吵了一顿之后,她哭着跑到大伯家去了。刚才偷偷回来煮了饭,烧了菜,又走了,好像是去了佛堂。她说面对佛祖,心里舒坦多了。”

这是我妈的习惯,她平时一有空就去佛堂念佛,希望能消除家里的灾难,让我们能重获幸福。每次心情抑郁的时候,她也会到那里去。也只有到那里,她说她的心绪才能慢慢平静下来,才重新有了生活的勇气和希望。

“算了,大哥就这样。想让他改变是不可能了。如果你以后结婚了,就搬出这里,免得生活不顺畅。”

我又叹了口气。

这时,侄子小雨蹦蹦跳跳从屋外走来,见到我,喊了声:“叔叔,回来啦!”

我摸了摸他的头,说:“今天老师有布置作业吗?”

小雨的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今天老师没布置作业。不过老师说,每个孩子回去要帮家里人做家务,这样才是个乖宝宝。刚才,我帮奶奶煮饭了。”

看到这个聪明可爱的侄子,我又感到极大的安慰。我站了起来,说:“你们肚子都饿了吧,我打饭给你们吃吧。小雨,来,帮叔叔端饭。”

小雨拉着我的手,说:“叔叔,你答应我好几天了,说要买冰淇凌给我吃的,今天又忘记了是不是呀?”

我一拍额头,对呀,都答应好几天了。我蹲下来,用手在他鼻子上轻轻刮几下,说:“是呀,又忘记了。明天我一定买。”

小雨嘟囔着嘴,不高兴了:“都教育我们小孩子要说话算话,大人自己都做不到。”我想了想,小雨平时跟着我们,也过着十分清苦的日子,什么玩具、零食,对他来说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奢侈品。看着他清瘦的脸,稚气中又略有些无奈失落的表情,我的鼻子都有些发酸了。我从衣兜里拿出五角钱,说:“对,要说话算话,这钱你拿着,晚上去买冰淇淋吃。不过现在先吃饭。”

小雨接过钱,脸上乐开了花。我牵着他的手,走到隔壁打饭去了。

吃完了饭,安顿好三哥,我拉着小雨的手,想去找妈妈。刚到门口,看到大哥哼着小曲往家里走。我冷冷问了句:“妈妈呢?有没有看到妈妈?”

他头也没回:“她一个大人,有手有脚的,还需要别人照顾吗?”

我真恨不得一个巴掌甩过去。我强忍着怒火,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小雨似乎注意到了我凶巴巴的眼神,怯怯地说:“叔叔,你怎么了?”

“没什么。走,我们找奶奶去。”我缓缓呼出了一口长气。

刚迈出门,腰间的旧传呼机忽地响起了“嘀嘀”的声音——里面现出了一个陌生的号码。屋外已经黑蒙蒙的,离家最近的电话亭也要走好几分钟,再说,现在也没有回电话的心情。算了,先不回电话了。我拉着小雨的手,在夜幕中往母亲平时拜佛的佛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