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活着再见》(6)

　　个。

　　“你不恨他吗？”宇文良问道。

　　“咋不恨？我恨死他了！”王磊的脸上流露出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怨恨表情，“我更恨那些让我爸吸毒的人。他们都该死！我要杀了他们，全都杀了。我不想活，他们也别活着！”

　　小小的心灵里充满了杀戮、仇恨、怨怼，这些是谁的错？又有谁能化解？看着目露凶光的王磊，宇文良才发觉自己的世界观是多么可笑。

　　“你才只有 11 岁。以后的路还长着呢。”结果，只能说出这样敷衍的话吗？

　　“我没有以后。我就跟我爸一样，总有一天会死在哪个垃圾堆里。”

　　“不要胡思乱想。”结果，连个十几岁的孩子都安慰不了吗？

　　“我什么都没了。”王磊激动地坐直了身子，“我妈跟人跑了，我爸死了。我没亲戚，没钱。不是上街要饭当小偷，就是跟那些大人一样去卖粉。不管咋样，我都会死。死了更好，不用挨冻挨饿，也不用挨打。”

　　闻言，宇文良竟然轻笑出来，他看着上气不接下气的王磊，想要伸手摸摸他的头发。倔强的王磊避开了他的手，眼睛里噙满了泪水。说到底，也是个只有 11 岁的孩子。宇文良帮他把被子盖好，“你先睡吧。我出去给你买点吃的。”

　　“不用。我没钱还你。”王磊紧咬着牙说。

　　宇文良说不用他还钱，临走前到底还是揉了一把小脑袋上的碎发，假装没看见王磊脸上的泪水。

　　走廊里，宇文良没见着韩楚东，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宇文良也没在意，出去买了点吃的回来，跟王磊吃了晚餐。收拾干净之后王磊偷偷地瞄着宇文良。宇文良半靠在椅子上眯着眼睛说：“睡觉吧，我不走。”

　　王磊一脸戒备地盯着宇文良，见对方毫无反应才躺在床上蒙头大睡。

　　第二天一早，宇文良去找医生询问王磊的情况。医生表示这孩子的外伤虽然不是很严重，但还需要住院消炎一段时间。严重的是王磊长期营养不良，造成发育迟缓，再这么下去孩子的身体就毁了。要补身子还不是急于一时的事，要循序渐进才可以。医生给开了些药，列出了需要滋补的东西，宇文良看了看，觉得有些超出自己的经济负担，又不愿意再去找韩楚东，左右为难之际只好硬着头皮给自家姐姐打电话。

　　宇文良的姐姐开了一家做进出口贸易的公司，给爸妈找了个上门女婿，小两口的生意做得红红火火。虽然姐姐脾气火暴，但也是真心疼他这个弟弟。有什么事宇文良不敢跟爸妈说，那肯定会跟姐姐说。他拿着电话在走廊里犹豫了半天，忽然自问：为什么要照顾一个素不相识的孩子？这是个天大的麻烦吧？就算现在帮他医好了身体，以后那孩子还不是会回到红灯区继续以前的生活？或者从此后就黏上了自己？这事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做到这一步已经是仁至义尽，何必继续掺和下去？想到此，他转身走回病房门口，想着给王磊一点钱，让他自己出院得了。正准备推开门，从小玻璃窗里看到护士正准备给王磊打针。王磊四下寻找着，宇文良知道，他在找的人是自己。

　　很快，护士准备好下针了，抬起头笑眯眯地说 ：“别怕，姐姐打针一点不疼。”

　　王磊揉揉鼻子说他才不会害怕。护士笑了，娴熟地把针头刺入手背里。宇文良发现王磊是真的不怕，面色如常，眼睛盯着护士手里的针头，一点点刺破自己手上的表皮和血管。红色的血顺着塑胶管流出来一点，护士打开卡扣让药液流进他的血管里，调好点滴速度，收拾东西离开。自始至终，王磊的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姐，是我，小良。我在外面执行任务呢……哎呀，别问了，赶紧给我卡里打点钱，我有用。以后上班了我再还你。”三言两语摆平了其实并不喜欢刨根问底的姐姐。一小时后，他的卡里多了一笔钱，一笔足够让他好好照顾王磊的钱。

　　宇文良几天如一日，每天带着早饭来，一直待到很晚才走。王磊一直戒备着他，从那双小眼睛里就能看出，这孩子没有对他产生什么信赖感。宇文良也不在乎这个，按时让他吃三餐、打针吃药。一大一小就这样在医院度过了七天的时间。到了王磊出院这天，孩子早早地穿上自己破烂的衣服，看到宇文良办好了出院手续，低着头盯着自己破破烂烂的鞋子，说：“我没钱还你。”

　　“我说过不用你还。”

　　“你，你为什么对我好？”王磊站在病房门口，迟迟没有挪动脚步。他寻思了好久的问题最后也没有想明白，索性说出口，问个清楚。“我跟你又不认识，你为什么对我好？”

　　是啊，为什么呢？宇文良也想知道。

　　乍听说宇文良要带自己回家，王磊着实惊讶了好一阵子。不过，还是规规矩矩地跟在宇文良身后，老实得像只从路边捡回来的小狗。他们坐公交车回到红灯区，穿过小巷子进了楼，推开阁楼的门，宇文良说：“我出去买菜，今晚你睡沙发，我床上有被子，自己拿。”说完，宇文良就走了。王磊打量了几眼这个小蜗居，皱皱眉，眨眨眼，看哪都觉得新奇。

　　巷子里一如既往的嘈杂喧闹。宇文良顺着墙根走，想到应该把钱还给韩楚东就给他打了个电话，问问对方的卡号。韩楚东说那点钱不用还，还问到了王磊的情况。

　　“我带他回来了，暂时跟我住一起。”

　　电话那端的韩楚东没说什么，转了话题问：“宇文，你想清楚没有？付雅的密语和……”

　　不等韩楚东说完话，宇文良直接挂了。把电话揣进口袋里，继续闷头往前走。

　　等宇文良买菜回来，赫然看到被收拾得干净整齐的住所，险些以为走错了地方。站在窗台上的王磊还拿着抹布擦着玻璃，宇文良大喊一声：“下来！谁让你擦玻璃的？掉下去怎么办？”

　　王磊战战兢兢地跳下来，使劲攥着手里的抹布，“太，太脏了。我，我就擦擦。”

　　“不用。”宇文良把菜扔在地上，“我不在这里常住，没必要收拾。”

　　王磊扔掉手里的抹布，捡起地上的菜，看样子准备做饭。宇文良长吁一声，也没管他，自顾自地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王磊偷偷地瞄了几眼，发现宇文良似乎睡着了，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这口气在宇文良耳中听来，是那么的沉重。

　　别看王磊年纪小，可是个自食其力的孩子。不仅如此，就连宇文良的衣服、三餐都包在了他身上。有时候，宇文良看着他忙里忙外的身影，会觉得心有愧疚。他在让一个 11 岁的孩子照顾自己吗？事实上，是的。他很想问问王磊，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明明每天晚上累得连爬上沙发的力气都没有，却还在坚持。有一次，宇文良说不用干这么多，自己带他回来不是当保姆用的。不知道是不是他表达得不够清楚，说完之后，王磊反而比以前干得更多。宇文良不再说话了，默默地看着孩子瘦小的身影在眼前忙来忙去。有几次宇文良很想笑，巴掌大的蜗居，哪来这么多的活让他忙？

　　“王磊，水壶很旧了，不用擦。

　　”这天下午，他叫住努力把满是水锈的水壶擦得闪闪亮亮的王磊，“你歇会儿吧，或者睡一觉。”

　　王磊没啥反应，继续擦手里的东西。宇文良走进厨房，倚靠在门框上看他，“你很喜欢做家务吗？”

　　“我不会别的，我没钱还你，你也没啥要求。”王磊不会清楚地表达自己的心情，琢磨了一会儿，才说：“你对我好，我没有啥能还给你的。”

　　“我早就说过，不用你还。”宇文良有点不耐烦了。

　　王磊还是低头擦着手里的东西，闷闷地说 ：“我想跟着你……你啥时候走，我就啥时候走。”

　　孩子的尾音里有些哽咽。宇文良忽然明白了什么，他懊恼自己干吗这么善解人意！这是麻烦，天大的麻烦。他自己还是个孩子，要怎么去照顾另一个孩子？

　　这几天他就已经厌倦了每天晚上提醒王磊必须洗过脚才能睡觉 ；厌倦了教导他吃饭的时候不能吧唧嘴发出声音 ；厌倦了告诉他 11 岁的孩子不要随随便便说要去死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