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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第秀才李渔如何在南京如鱼得水?(2)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11月15日08:31 来源:凤凰网读书

  至于纳污之计,即妥善处理一家老少几十口人肚子里的排泄物,难度看来要更大一些。虽说他发明的箱式马子在同时代人的研究中一直处于科技领先地位,但那主要是供妇女同志内急时用的。一个大老爷们三天两头坐在上面,怎么说也有些不雅观吧?再说大便可以如厕,小便一天七八次,每次都要穿堂出室大老远地跑到院子里去,实在是有些不太方便,如逢刮风下雨、冰冻霜滑,那就更成了一件苦差。而且最可恨的是:“夫文人远腕,每至得意疾书之际,机逢一转,则断不可续。常有得句将书,而阻于溺,及溺后觅之,杳不可得。”

  当然,事情尽管棘手,又岂能难倒以生活问题专家自居的李笠翁先生?最后想出来的招数尽管有些古怪,而且有可能为正人君子所不屑,但在当时的物质条件下,也足以称得上是因地制宜,简便实用,可操作性强的发明了,最可称道的是几乎不用花什么成本:“当于书室之傍,穴墙为孔,嵌以小竹,使遗在内而流于外,秽气罔闻,有若未尝溺者,无论阴晴寒暑,可以不出庭户。”说得简单点,就是在书房的墙上凿个小孔,插上一节空竹筒,有需要的时候对准尿出就行了。

  对家庭装修中墙壁的艺术化处理,可谓他另一项自鸣得意的发明。按照当时行业的施工标准,一般都以裱糊为主,不是采用糊墙纸的方法处理,就是进行粉刷。而李渔提出的观点在成本上具有很大的优势:采用实贴手段,甚至干脆像几百年后首都机场轰动一时的壁画那样,让画家将作品直接往上面画就行了,非但程序、工价都能减下来,说不定还能重现前人“何年顾虎头,满壁画沧州”那样令人神往的意境。书房最宜潇洒,因此千万注意不可使用墙漆,那样做在来宾眼里会使你显得非常俗气。碗柜一定要多设架板,以增大其容积,按形状、大小分别置放,使用起来就会感到很方便。香炉的最佳位置不是在桌子的正中,试试将它确定在当风稍偏一些,可能就有一种别致的风韵产生。而灯烛如果又想节省,同时又不影响到照明效果,最简单的办法莫过于在分隔两个房间的墙壁上开一个小孔,方形、菱形、半圆形什么的都可以,把灯台放在这中间,这样一盏灯往往就能起到两盏灯的作用。

  这期间,他还对传统的床帐进行了革命性的改革,使这位多年来一直喜欢效法苏东坡的“无事此长卧,一日胜二日”的慵懒闲散的家伙,不免大受其益。以他一向的审美情趣来看,对花与倚枕,称得上是文人生涯中的两件乐事,不过问题在于,这二美常常不能得兼。比如看花的时候,身体大多或倚或站,或徘徊亭台池榭,心旷神怡之余,腰脚却是着实有些酸痛的。而躺在床上虽然轻松、惬意,看到的却只能是天花板或帐顶。经过反复多次的构想实验,他终于发明出一整套行之有效的方案,从“床令着花”、“帐使有骨”、“帐宜加锁”、“床要着裙”这些技术要求来看,法度之严密比他写的《声律启蒙》一书恐怕宽松不了多少。至于具体谈到那个稀奇古怪的床上架花之法,估计也只有他那异于常人的脑子才想得出来:“于床帐之内先设挂板,以为坐花之实,而托板又勿露板形,妙在鼻受花香,俨然身眠树下。”这样的享受自然非一般人所能想象,连他自己当时都认为可能已经超出了凡俗和红尘的极限,以至有一天深夜从梦中突然醒来,鼻间幽芬缭绕,身体飘飘欲仙,想着想着不禁有些害怕起来,赶紧把老婆摇醒了对她说:“我辈何人,遽有此福,得无折尽生平之福乎”?瞧!得意到这个份上,实在让人想不出什么话来说。

  那段时间内据说还发生过这样一件事情:一天,有一帮文坛哥们在秦淮河边的花船上闹了一阵后到他家里闲聊,他们先后参观了他的墨宝与藏品,看了他亲手设计的笔筒和蕉叶联,品评了他即将推出的新剧的戏本、道具、布景,最后在客厅里坐下来,一边喝茶一边鉴赏墙上的壁画。这是一幅出自当时南京城里丹青名手的巨幅花鸟,艺术上虽说不上有多少出色之处,但是,在他们仰观的过程中,令人惊诧的事情发生了──只见画上的那只鹦鹉突然飞动起来,翅膀扑楞楞地扇动,甚至还货真价实地叫了几声,音色清越响亮,然后又栖在壁画原来的位置上一动不动了。客人中有几位新相识,早已惊得目瞪口呆,而那些熟悉他的朋友虽然大开眼界,但大多还是能够做到安之若泰。因为对他们而言,不用说也知道,这自然又是这位“家不惊人死不休”、被吴梅村称为“前身合是玄真子,一曲沧浪自放歌”的李某人的的杰作。

  具体的作法听起来可能有些复杂,但实际操作其实并不太难。“先于所画松枝之上,穴一小小壁孔,后以架鹦鹉者插入其中,务使极固,往来跳跃,不致动摇。松为着色之松,鸟亦有色之鸟,互相映发,有如一笔写成。”在通常情况下,这种朋友间善意的蒙骗和小小闹剧一般都会增加聚会的快乐,而当客人们“无不色飞神变,而称巧夺天工”时,尽管无法看到李渔自己的表情,但我仍然可以想象他站在一旁容光焕发、拈须微笑的样子。可以肯定,那时候他心里的得意劲儿,比之前不久京师龚芝麓尚书来函盛赞他的剧本新作,恐怕还要有过之而不及吧!

  李渔在宁期间,由于经济上有附庸风雅的王公巨贾作后盾,加上新作的版税和刻教科书的收入,以及剧团的营业收入,日子过得真可谓优哉游哉。

  他的日常生活一般是这样安排的:每年春秋两季气候晴好之时,大多以外事活动为主,或乘兴出门、买舟远游,或就近访友、饮酒作乐。其时,吴伟业、钱谦益、王渔洋、余怀、尤侗等海内名家大都居住在南京、扬州、苏州一带,有的在两地都有寓所,他们时不时的混在一起诗酒酬唱,看戏品花,有时喝多了还成群结伙去秦淮河畔的花舫里闹点小乱子什么的,实在是潇洒得让人无话可说。若逢阴雨寒暑时日,他就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写作。当时他除了继续从事小说与剧本创作外,还热衷于炮制社会效益与经济效益都很不错的畅销书,如《资治新书》、《尺牍新编》、《千古奇闻》等等。其中,《资治新书》的创意和策划让人叹为观止:

  向全国数以万计的地方官员发出征稿函,让他们提供各自公堂上的案例及判词,当然随稿奉上的数目不菲的送审费和购书款是不能少的,大约相当于今天的出版赞助吧。同时,他又利用自身的知名度,约来相当于现在国务院正副总理和各部部长的稿子,后者自然无需交款。想象一下,一个偏远省份的小小七品知县,当被告知自己只须交纳十数两银子,就可以顾盼自雄地厕身于当朝大佬之间,名扬天下,这是怎样的诱惑与喜不自胜啊。后来因为寄送稿件的作者太多,人满为患,甚至还有托朋友拿了钱来走后门、强烈要求加入的,以至最后不得不一次次地扩充篇幅。

  撰写对联虽一向被认为是中国文人遣情寄兴的雅事,但在李渔手下,却又成为他的一项颇为悠然自得的收入。虽然在具体的经营过程中,他还不至于像稍后的郑板桥那样公然开出价目表来,但基本上也是按谢仪——或称润笔——的轻重来决定作品份量的。两者之间的区别也许仅仅在于:银子对前者的影响主要表现在形式——尺幅大小——上面,对后者的影响却是内容。也就是说,银子给的越多,话就自然说得越好听。这一点可能正是同代或后世作家对他訾议所持的主要理由。

  当时,甚至有人还以“性龌龊”、“善逢迎”这样的词句公开对他进行人格辱骂和攻击。好在我们的笠翁先生对此一般均采取不怒不惊的态度。因为以他的观点来看,文人雅客跟达官贵人打交道,“借士大夫以为利”,弄点银子花花,这实在是算不上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因为与此同时,“士大夫亦借以为名”,当官的也通过附庸风雅捞取了自己所需的政治资本,大家各玩各的,互有所图,说白了不过是一件市场经济意义上的公平买卖而已,又何必动肝火呢?他不大瞧得起那些食无鱼、出无车、饿着肚子在三家村里风雅的所谓清高之士。但他的回答不是著文反驳,不是当面嘲讽,更不是到官府以诽谤罪起诉人家,要求赔偿巨额精神损失费。(以他的练达以及在官场的声望,要打赢官司只怕易如反掌。)而是依然我行我素,乐此不疲。然后继续吃螃蟹,然后继续纳小妾,然后继续兴致勃勃组织家庭戏班子巡回演出。然后继续用一人之收入恬然养活全家五十余口男女老少。

  这里,我们终于要提到他极有创意又广受抨击的家庭戏班子了。这个类似今天夜总会艳舞表演的剧团,虽说就性质而言是个文艺组织,其经营策略和服务对象却完全基于政治和商业利益上的考量。早在杭州客居时期,由于有机会时常与官场中人打交道,他那运算速度比奔腾4处理器还要快上几倍的头脑,就已经捕捉到这样的信息:西湖沿岸歌馆妓院的莺莺燕燕固然令人垂涎,但清袭明制,严禁政府官员嫖娼,一般情况下没有人敢公开以身试法、拿自己的官帽开玩笑的。而南京作为两江总督行辕所在地,一方面政府机构人员众多,一方面秦淮河畔的风月场所又素为天下之冠,这种矛盾于是就显得更为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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