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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锦诗:敦煌之恋——听樊锦诗讲在敦煌的日子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11月06日09:58 来源:中国文化报 樊锦诗
作者陈瑞仪(左)与樊锦诗  樊锦诗
樊锦诗在莫高窟作者陈瑞仪(左)与樊锦诗
 樊锦诗在莫高窟 樊锦诗在莫高窟

  樊锦诗,一九六三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历史系考古学专业,同年九月到敦煌文物研究所,一九七七年任副所长,一九八四年八月任敦煌研究院副院长,一九九八年四月任敦煌研究院院长。一九八八年任副研究员,一九九四年任研究员。一九九五年为兰州大学兼职教授,一九九八年为兰州大学敦煌学专业博士生导师,一九九九年被聘为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兰州大学敦煌研究所名誉所长、学术委员会副主任,兼任中国敦煌吐鲁番学会副会长。

  樊锦诗一九六三年七月从北京大学历史系毕业后,面对北京与上海的选择,樊锦诗毅然选择了千里之外的西部小镇,一来敦煌就再也没有离开。四十余年来,樊锦诗潜心于石窟考古研究工作。她运用考古类型学的方法,完成了敦煌莫高窟北朝、隋及唐代前期的分期断代,成为学术界公认的敦煌石窟分期排年成果。她撰写的《敦煌石窟研究百年回顾与瞻望》,是对二十世纪敦煌石窟研究的总结和思考。由她主编、香港商务印书馆出版的二十六卷大型丛书《敦煌石窟全集》则是百年敦煌石窟研究的集中展示。她组织敦煌研究院与浙江大学,共同申请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多媒体与智能技术集成与艺术复原》课题,这一课题以敦煌莫高窟为重点,首次将莫高窟用多媒体及智能技术展现在人们面前。

  从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开始,樊锦诗积极谋求敦煌石窟保护研究工作的国际合作。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帮助下,敦煌研究院先后与日本、美国等国机构开展合作项目,使敦煌石窟的保护研究逐步与国际接轨。二〇〇四年七月,樊锦诗被国家四部委授予“全国杰出专业技术人才”称号, 她把文物保护与合理利用紧密结合起来,在充分调查研究的基础上,提出了“莫高窟治沙工程”“数字敦煌馆工程”等十三项文物保护与利用工程,为新世纪敦煌文物的保护与利用构筑了宏伟蓝图。

  应该是鬼使神差吧!当新中国成立以来首次大规模文物保护采访报道活动的“文物保护世纪行”鸣金收场、一干人马全都从乌鲁木齐乘机返京时,我却只身潜回敦煌,想猝不及防地拉直那个硕大的问号。

  我的动力源于樊锦诗。

  那是几年前我在北京一家防空洞中的招待所入住时,从《登记簿》上不经意间瞥见已退房的“樊锦诗”,便不由询问起来。“账房”郭艳芬女士不无动情地说:就是敦煌的樊院长。好多年了,她来京就住这儿;吃饭,就在我们(自己用餐)的简易灶,每餐都是一小碗儿米饭一个菜,开水自己打。有一回打开水时,她一脚踩空,从台阶上栽了下去,脸都磕肿了……

  听到这儿,我的眼珠子差点儿没骨碌出来!我知道,我这个一心想在报告文学这棵歪脖子树上有所作为的“坐家”这次终于有了足以让自己抓住机遇的机会。我还知道,大名鼎鼎的被誉为“敦煌的女儿”的樊锦诗,肯定有很多的作家、记者都在关注她,甚至以不同的形式写过她。可尽管如此,执着的我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想进一步地接近她,走进她。命运会给我这个机会吗?

  苍天不负我,樊锦诗被我的回马一枪给冷然击中。我做梦都不敢想,“很难对付”的樊锦诗,竟然破天荒欣然接下了我三十九个问题的采访提纲,并在之后的“百忙”间隙,在合肥、北京的文物工作会议和全国政协会议期间,每每与我娓娓道来。话题,自然是从吃喝开始——

  哎呀,你哪里晓得哟!我这个上海阿拉,能吃上这样白白的米饭,就蛮好、蛮好的啦!刚来的时候,十天半拉月,都巴望不到这样一顿饱饭。整天吃的,就是窝头、发糕、面条和“揪片子”揪的那种面片子。蔬菜、水果,更是奢侈品。能盼到薄薄的几小片儿肉,简直就是过大年……

  喝呢,喏——看见了吧?就是窟前那条小河沟的水。直到打出深水井的一九八三年,都一直在喝那里的水。我喝了二十年。那种水,不光又苦又涩,含氟量还很高。洗头、洗脸,头发就泛黄,皮肤就干裂。蹊跷的是,还只可配“肥皂粉”,不宜用香皂。用惯了香皂的我,起初不晓得,就越洗越黏糊,越洗越邋遢。用那种水做饭、冲茶,就更麻烦了,不少人会胃脘胀满,溏泻厌食。

  你看,唠叨了这半天,还没跑了吃喝拉撒的事情,说起来不雅,又是谁也少不了的,我还当成“改造世界观”的大问题呢——真的!

  记得在北大,第一次到京郊参加劳动锻炼时,去上厕所。刚一进门,我哇的怔住了——可怕,太可怕啦!从小到大,哪见过这样的阵势呀:小山一样堆垒的几个茅坑,难以下蹲;地雷阵一样密布的所有角落,无以插脚;而迎面灌来的腥臊恶臭,简直能把人噎个大跟头……我突然被蜇似的弹回,一个念头,又让我戛然返身:自己,可是来“改造世界观”的呀,这道坎儿都过不了,还改造个啥!见四下里没人留意,我赴汤蹈火状地迈将进去……可直到草草处理完“改造问题”,都大气没敢喘,心里还愕闷:都“社会主义新农村”哩,咋还有这样的茅坑呢?而当时的敦煌,却正是这样的旱厕,离我们住的土匪马厩改成的土坯房,又老远、老远。就是去上那里,差点儿没把我吓死!

  一天深夜,我“全副武装”地直奔那里。刚从房门走出院门,突然发现一个双耳直竖、眼冒幽光的东西,正与我直面相对。

  “啊,狼!”

  我失声惊叫,慌忙跑回,死命关上房门。可从门缝一瞅,那个黑黢黢的东西,还在眈眈狼视。我猛然想到,有人挑灯临摹(壁画)时,曾被饿狼堵在洞窟,僵持了大半夜……越想越害怕。自己的胆子,也实在是太小啦!来报到的时候,因为茫茫戈壁阒无行人,只是一片连着一片的乱坟,腿脚就不听使唤啦,丁零咣啷地敲着脸盆,才奓着胆子挪步。夜半更深,房梁上的老鼠,悉留刷拉地窜动、争闹,以致扑通砸在被子上,都不敢动、不敢叫,只能蛄蛄憷憷地蒙在里边打哆嗦,额间、手心,都沁出了冷汗……这样的胆气,黑灯瞎火遭遇饿狼,连憋带吓的是个啥模样儿,就可想而知了。天亮时再瞅,那个吓人的东西,竟是头该死的蠢驴,我差点儿没背过气去。

  不过,最令人苦恼的,还不是这些事情,而是信息不畅,与世隔绝。那时,全所只有一部电话,还是手摇的,当然不能随便打。报纸,是七至十天前的,像历史教科书。收音机的杂音,又大得要命,让人根本听不下去……白天忙忙活活的,还不觉咋样。一到晚上,整个窟区,一片漆黑,一片寂静,比深山古洞还静,静得让人五脊六兽。在油灯下缝缀衣服,小针儿掉在地上的那种极细微、极细微的丁零零零零的声音,都听得真真的,仿佛很近、很近,又仿佛很远、很远,像在山巅听到的空谷中的声响。

  就是这样的境地,以常书鸿先生为代表的俊彦英杰,却从天南海北来到这里“朝圣”“参禅”,更以近乎原始的劳作方式,与发达国家的人文“列强”展开了不见硝烟的漫长鏖战。而支撑他们的坚强信念,就是为了彻底改变“敦煌在中国,研究在海外”的怪谲,为了咱中国人,真正成为敦煌学的主人。

  这一信念,一直支撑着一代又一代敦煌人前赴后继、卧薪尝胆。

  置身在这样的群体、这样的氛围,又处在整个国家、整个民族都卧薪尝胆、奋发图强的年代,作为一名科班出身的热血青年,还有心思顾及什么苦呀、难呀、“可怕”吗?没了;连什么“郁闷”“伤感”的工夫,都没了,一点儿都没有了。有的,就是一门心思地钻洞子,抠(考古)“材料”,抄卡片,做学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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